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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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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黄昏, 四周昏沉沉的, 天气越来越热, 城郭的农田中,弥漫着一股汗气味儿。

    武德身穿介胄, 手搭佩剑, 稳稳的站在田埂上, 遥望着这一片不见尽头的农田。

    他手下的数千士兵正在耕种,武德已经数不出来,自己来到战场已经是多少个日月,但在这些日月中,武德并没有司战沙场, 而是与农田为伍。

    “咔嚓……”

    佩剑被微微攥紧,发出轻微的响动声儿,武德面色不动, 但是手腕用力, 攥着佩剑微微发抖, 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他自知道, 归顺魏满的第一日起便知道, 武德三番两次的逃脱, 魏满又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 自然不会的对武德放下戒心。

    如此派他前来“种田”, 怕是已经开了恩典的事情。

    但武德又何尝甘心,如今他已经三十好几,年岁不等人, 不像旁的那些将军年轻有为,他还能在战场上司战几年,若再没有什么成就,恐怕日后就真的要回家种田去了。

    别看武德这个人看起来有些斯文,像是个儒生的模样,但他心底里的那股劲头儿并不小。

    武德眯着眼睛,注视着一望无垠的农田。

    “将军……”

    “将军?”

    “武将军!”

    武德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中,突然被耳边的声音唤醒,赶紧回过神来,收拢了脸上危险的表情,温和的笑着说:“怎么的?”

    “将军,快看,是火光!”

    “杀声。”

    “打起来了!”

    魏满亲自领兵,派出四大名将,镇守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淮中已经变成了囊中之物,怎么可能不打起来?

    如今远远的城中已经陷入了一片杀声之中,武德遥遥的听着杀声,闭了闭眼目,随即轻声说:“继续耕田罢,大家伙儿若是累了,歇息一会子。”

    身边的士兵一听,立刻不甘的说:“主公,这城中已经打起来了,若是能抓住僭越天子的子贼佞,那将是滔天的功劳,主公就甘心在这里卑躬屈膝的耕田,将这等天大的功劳让给旁人去抢吗!?主公,卑将真是替您不……”

    不值!

    他的话还未说完,“闭嘴!”

    那士兵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到一直很是温和的主公眯着眼目,眼睛中充斥着一股“血光”,狠戾的盯着他。

    士兵吓得不敢言语一声,武德慢慢收拢了脸上的狠戾,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低调温和,谆谆教导的说:“这话以后万勿再说,我武德效忠人主,追随骠骑将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魏公让我在这里耕田,我便在这里耕田,魏公让我在这里挑水,我便在这里挑水,这是我武德的一片赤诚之心,你们可懂了?”

    武德说得简直比唱的还好听,真情款款,未有一丝半点的掺假,士兵们一听,不由全都被武德气节所折服。

    “主公,兄弟们就认了您这句话!”

    “是啊是啊!主公气非凡,日后定然大有成就,我们兄弟跟着主公,决计错不得的!”

    “主公英明!”

    武德这般说着,其实子心里也是不服不忿的,但是他知道,无论如何不服不忿,那都没有用,反而将是倒拿干戈授柄于人。

    武德点点头,淡淡的说:“罢了,都不要再说了,天儿越来越黑了,干完了这些活儿,咱们回去。”

    “是,将军。”

    众人赶紧各自散去,准备各自干活。

    天气越来越热,武德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转身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明日太阳一升起来,又要开始农田里的劳作。

    武德弯腰拿起地上的水囊,就在此时,突听“沙沙……”的声音。

    “啪!”

    武德一把握住腰间佩剑,就准备抽剑,身边有士兵看到武德戒备,便随口说:“主公不必如此有心,战场——在那面儿呢!”

    他说着,指了一下远处的淮中城门,厮杀和纳罕的声音依旧不断,军旗飘扬着,连成一片,仿佛是漫天的火蛇,吞吐着整个壮烈的战场。

    士兵笑着说:“如今天气也热和了起来,怕是这附近有些小畜生也活份了起来,前些日子还来了一头鹿,将咱们的农田都给踩了。”

    士兵不在意的说着,武德则是戒备的紧,毕竟他这个人,天生的疑心病可不亚于魏满。

    武德听着士兵的话,还是心有疑虑,那草丛只动了一下,他与士兵说话的这工夫,都没有再动一点子,若是动物,又怎么会如此聪慧,似乎还生怕被发现了一般。

    武德不动声色,故意把佩剑“嗖——”的一声插回去,对士兵朗声说:“原来是一头小畜生,罢了,回去罢。”

    草丛里,一个身材偏胖,满脸涂着泥污的男子蹲在那里。

    那男子虽满脸的泥污,但一看便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细皮嫩肉的,掌心里连个茧子也不曾有,眼睛贼亮贼亮,却带着一股恐慌,左右探看着,捂着自己的口鼻,屏住呼吸,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子。

    陈仲路!

    是逃跑出来的陈仲路无疑了。

    陈仲路派遣了大批的士兵应敌魏满,但自己却暗搓搓的逃跑出来,准备逃

    离淮中,自谋出路。

    陈仲路乔装改扮,蹲在草丛里,哪知道武德竟然在这里带领士兵们种田,险些就被发现。

    他哪里知道,其实武德已经发现了他,只是不动神色罢了,陈仲路听着收拢兵器的声音,还有士兵们远去的声音,慢慢放下戒心,缓缓松了一口气。

    等着外面确定没有了声息,陈仲路这才探头探脑的从草丛中爬了出来。

    陈仲路可没有陈继的功夫好,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又是个极为有钱的陈家嫡子,手握重兵,割据一方,因此根本不注重习武,如今他一个人跑路在外,为了低调,身边也没有人跟着,从草丛中爬出来这种动作,没有人搀扶,简直就像是个丧尸一般,踉踉跄跄的爬将出来。

    陈仲路跌跌撞撞的爬出来,满手的泥污,险些跌在地上,用手一撑,下巴啃了一些泥,刚想要庆幸没有彻底摔倒,突听“嗖”的一声。

    脖颈上清风微动,一丝丝凉意席卷而上,陈仲路头皮发麻,猛地一凛,慢慢转过头去。

    就见一个身材高大,满面笑容的男子站在他身后,一身戎装,手持佩剑,佩剑出鞘,正搭在他的脖颈上。

    不正是去而复返的武德么?!

    “主公高见,竟真是陈仲路这个贼子!”

    士兵跟着武德一起折返回来,陈仲路还没有反应过来,“哗啦!”一声,武德已经一声令下,士兵们瞬间蜂拥而上,直接将陈仲路押解了起来。

    陈仲路就好像砧板上的肉一样。

    不,鱼。

    陈仲路就是砧板上的鱼,刚从海中捞出来,在砧板上“吧嗒嗒”的打挺,猛烈的蹦跶,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武德“嗤——”一声收拢佩剑,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站在陈仲路面前,“啧啧”了一声,轻笑说:“后将军?哦不不,如今已经不能说是后将军了,是僭越天子,不识礼法,屠戮天常的贼子陈仲路。”

    陈仲路万没想到,他躲过了东南西北四面大将,却在城郭的农田中被捕。

    陈仲路猛烈的挣扎着,说:“武德!朕敬你是英雄!这样……你放了朕,朕立刻封你为骠骑将军,不,直接册封大将军!金印紫绶,压过魏满的头等,总好过在魏满手下吃苦受累的强!从今以后,你武德就是朕的大将军,手握三军,所向披靡,如何?”

    武德“呵……”的轻笑了一声,抬起手来,用手背轻轻掸了掸自己的介胄,说:“三军?三军在何处?”

    陈仲路如今已经被擒住,五花大绑,还谈什么三军,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武德一言点破,陈仲路脸色青得,连脸上的泥污都遮不住了。

    武德言辞一厉,眯着眼目,正气凛然的说:“我武德效忠武氏江山,岂可是什么将军不将军就能收买的?!来人,将乱臣贼子陈仲路,给本将军押解起来,我要亲自向魏公禀明。”

    陈仲路一听,整个人仿佛泄去了力气,瞬间就被推搡了下来,简直像是被人抽了筋一样,整个人哆哆嗦嗦,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士兵们得令,将陈仲路架起来就要走,陈仲路这才反应过来,沙哑粗粝的声音那大喊着:“武德!!武德——朕封你为大将军!不不,武德,朕封你为丞相!!丞相!丞相还不行吗?!武德——”

    府署之中。

    “报——!!”

    “骠骑将军!武将军回来了!”

    士兵从府署外面冲将进来,一路快跑到跟前跪下,拱手说:“武将军回来了,押解着……逆贼陈仲路。”

    魏满眯了眯眼睛,已经有庐瑾瑜给他打过“预防针”,这显然是第二次听说,因此魏满并不怎么吃惊。

    魏满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让。

    他都不吃惊,更别说是林让了,林让也没有任何吃惊,仍然是一张面瘫脸,目光宁静且淡薄,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却对魏满点了点头。

    魏满眯了眯眼目,声音阴沉的说:“有请。”

    “敬诺!”

    士兵高声应和,随即快速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子,就听到“踏踏踏踏”的脚步声,武德一身戎装铠甲,押解着一个五花大绑之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众人定眼一看,果然是武德与陈仲路进来了。

    陈仲路哪里还有什么“天子”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落魄的很,像是斗拜的公鸡,浑身的毛都给啄坏了,被推推搡搡着就走了进来。

    “咕咚!”

    脚底一软,直接跌在地上,来了一个五体投地大礼。

    魏满的脸色方才还十分阴沉,不过瞬间变得亲和的很,不理会陈仲路,反而亲自站起来,走到武德面前,亲切的拉住了武德的手,笑着说:“武德兄弟!”

    武德一时间受宠若惊,赶紧恭敬的说:“主公。”

    魏满笑着说:“武德兄弟这次立下大功,这滔天的功劳落在你的肩头上了。”

    他说着,掌心也落在了武德肩膀上,“啪、啪、啪”的轻拍了三下。

    武德不动声色,他何等心思,自然能看得出魏满的“虚情假意”,因此不敢托大,赶紧谦虚的说:“卑将能有什么功劳?还不是主公运筹帷幄,将卑将故意放置在城郭农田?”

    武德这么一说,

    简直就是给魏满戴起了高帽子,那叫一个高。

    武德又说:“卑将素来知晓,自己在营中可谓是那个最不济的,功夫不如人,也没什么太厉害的兵法,平日里又总是疲懒懈怠,实在堪不上主公的重用,但主公不弃,物尽其用,令我这等疲懒之辈守住城郭农田,故意懈怠给乱臣贼子看,果然,贼子上钩,那全都是主公的功劳,若说有什么滔天的功劳,卑将怎么敢独揽呢?不是卑将谦虚,的确受之有愧啊!”

    武德这么一串说下来,魏满真的,当真都不好意思“针对”他,这张口都能把死人给说活了。

    魏满没有立刻说话,一边的林让却突然“嗤……”的笑了一声。

    寂静的府署之中,庄严肃穆,林让突然被戳中了笑点,冷不丁的笑了一声,众人立刻全都转头去看,紧紧盯着那个突然发笑的林让。

    林让十分淡漠的看着众人,十分坦然的回视着大家伙儿,他的笑容仿佛是惊鸿一瞥,转瞬即逝,已然消失殆尽,看不见了。

    众人一脸狐疑,都不知道林让在笑什么,难道……

    是在笑武德的“虚伪”?

    众人谁不知道武德虚伪?但谁也没说出口,就是静静的听着这样虚伪的话语。

    当然,面对这等虚伪的言语,也没有人会揭穿,因为没有人不爱听。

    而林让非要特立独行,笑了出声,瞬间仿佛是打脸武德一般。

    武德脸上尴尬,他本信心有余,哪知道瞬间被人拆穿了,脸皮火辣辣的疼。

    其实大家都误会林让了,林让不是为了给武德难堪,他笑是因为真的想笑。

    林让听着武德一串串儿的歌功颂德,只是越发觉得武德的口才无人能及,若是科举,那绝对可以高中。

    林让的笑点偏生就长得这么歪,那能有什么办法?

    魏满赶紧咳嗽了一声,说:“武德,你这次做得很好,能……深刻的体会孤的意思。”

    “嗤……”

    林让又笑了一声。

    众人:“……”

    众人默默的看了一眼林让,上一刻是不给武德面子,这一刻是连魏满的面子也不给了。

    魏满十分无奈,只是说一些场面话儿,便被林让给“取笑”了。

    林让实在没忍住,今天可能是触他笑点最多的一次了,看着魏满与武德面对面虚伪,这场面,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儿!

    魏满咳嗽了一声,说:“孤还会重重褒奖与你,如今你也累了,先退下歇息罢。”

    武德低垂着头,看起来很是本分,拱手抱拳,说:“卑将敬诺!”

    他垂着头,遮掩住了自己的面容,其实他的表情并没有那么本分,亲手抓住逆臣贼子陈仲路,这功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掩埋的。

    武德嘴角挂着一丝丝笑意,他的转机……就要到了。

    魏满让武德先退下去,随即对陈仲路冷笑说:“来人,将这谋反僭越的逆臣贼子,扣起来,关进天牢,好生看管,来日……押送玄阳京师,交由天子,亲自发落!”

    “是!”

    士兵们冲过去,将地上的陈仲路拽起来。

    陈仲路吓得大喊:“魏公!魏公!朕……不不,我有事儿与你商量……魏公!放开我,魏公,我拥护你做天子啊!魏公……”

    魏满眯着眼睛,不为所动的阴沉说:“堵上他的口。”

    士兵赶紧堵住陈仲路的口,不让他再乱喊。

    很快,众人全都退出了府署,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毕竟今日一战,还有很多后续需要收拾。

    众人全都离开,府署之中便只剩下了魏满与林让两个人。

    林让坐在一边的席上,十分淡定的看着魏满,淡淡的说:“魏公让人堵上陈仲路的嘴,怕是被他说的心动了罢?”

    魏满笑了一声,看着林让的目光颇为“宠溺”,说:“被你看出来了。”

    魏满怎么能对天子之位不心动呢?

    但天子之位,真的是谁都可以坐的么?

    就像陈仲路,如果没有真正的实力,那么天子之位就是一个火鼎,陈仲路已经投身火鼎之中,变成了一鼎肉泥,魏满又怎么会傻到步他的后尘?

    魏满淡淡的说:“心动是心动的,但孤可不傻。”

    他说着,走到林让面前,笑着说:“孤若是犯傻,也只在刺史大人的面前,不是么?”

    林让对于魏满的“甜言蜜语”,简直便是岿然不动,魏满已经施展了自己十二分的魅力,但是没什么收成,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悻悻然的。

    林让也站起身来,踱步了两下,说:“魏公打算如何褒奖武德?”

    武德。

    无错了,如今最棘手的,可不是处置陈仲路。

    陈仲路僭越天子,那是要交给天子处置的,魏满根本无需多管。

    而最棘手的,则是武德。

    魏满已经部署好了一切,但万没想到,武德竟然在最后关头杀出来,捡了一个大瓜吃!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武德建立了如此功勋,魏满怕是也无法压制与他,若是太明显的打压,私心过重,无法服众,到时候有麻烦的还是魏满本人。

    魏满冷笑了一声,说:“武德?这有什

    么不好办的,随便奖赏一些也就是了,金山银山,孤都给他,但这兵权……”

    魏满的笑容戛然而止,就算是冷笑,也全部收拢了起来,阴测测的说:“休想。”

    陈仲路兵败,淮中大军因为失去了他们的“天子”,林让令原文若与原攸叔侄负责舆论的事情,已经把陈仲路抛弃士兵,私自逃走的事情散播出去。

    如此一来,淮中军已经彻底看清楚了陈仲路的嘴脸,根本不需要再打仗,已经被魏满招降,简直是不费一兵一卒。

    原文若与原攸叔侄,今日来便是禀报此事的。

    魏满听罢了心情大好,毕竟打仗这个事儿,除了在战场上厮杀,还有很多前期准备,和后期打扫战场的活计,都很是烦心。

    原文若心思细腻,思虑周全,原攸看起来傻愣愣的一个傻大个儿,但同样细致入微,二人配合起来□□无缝,也令魏满省去了很多烦心。

    魏满笑着说:“有二位先生助力,当真是孤的幸事啊!”

    魏满这个人,夸人从来不需要钱,张口便来,如今逮着原文若与原攸又夸赞个没完没了。

    毕竟这也是魏满拉拢名士的策略之一。

    要让所有名士都觉得,自己这个主公,短了他们根本活不下去!

    魏满又说:“淮中城中的民生,还有赖二位先生多多费心了。”

    原文若与原攸赶紧拱起手来,说:“主公言重,卑臣一定尽心竭力,肝脑涂地。”

    原文若与原攸才走,后脚又有人走进了府署之中。

    毕竟是多事之秋,事物也繁忙。

    吴敇走进来,说:“主公,要不……您去牢中看看陈仲路?”

    魏满奇怪说:“陈仲路?”

    吴敇点头说:“陈仲路在牢中不安分,见天儿的辱骂主公,还提了很多过分的要求。”

    陈仲路被抓进牢中,之后便没有人再搭理他,魏满忙于淮中的事务,想等着事务处理干净之后,亲自押解陈仲路进京城。

    哪知道陈仲路会错了意,还以为魏满不处置他,是因为怕了他的势力,因此不敢处置。

    说起来,陈仲路的势力,淮中已经沦陷了,因此他所剩下的势力,也就是陈氏的势力了。

    陈氏三代三公,位列人臣,积攒了很多声望,可谓是百姓爱戴,德高望重。

    但陈氏再怎么德高望重,也禁不住陈仲路和陈继这兄弟俩这般“败家”。

    陈继败家,还是暗地里暗搓搓的败家,总还是会明面上对百姓好,继续拉拢民心,而陈仲路的败家,简直是大手大脚,毫不忌惮。

    因此陈氏的势力,其实早就叫陈仲路给败光了,哪里还有什么底气?

    但陈仲路就是看不懂实务,要是能看懂,也不会僭越天子,成为众矢之的了。

    陈仲路以为魏满碍于陈氏的声望,不敢处置自己。

    第一天入狱,战战兢兢,怕的要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十天都没事儿,于是陈仲路便踏实起来了,觉得魏满不敢拿捏自己,越发的肆无忌惮。

    天牢之中。

    陈仲路半躺在天牢中,俨然把天牢当成了自己的屋舍,斜卧着,支着头,一副大爷的模样儿,还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丫子,口气拽破天。

    “来人!来人!!”

    “天儿这么热!”

    “不知道孤最是怕热么?”

    陈仲路虽然拽,但是口气已经不敢自称“朕”了,变成了“孤”。

    陈仲路喝骂着说:“天气这么热,给孤弄些蜜来解渴!”

    “吱呀——”

    他正说话,突听有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牢卒来了,却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十分稳健,并不是什么牢卒的脚步声,回头一看。

    “魏满?!”

    陈仲路猛地从地上跳起来,震惊的看着走进牢房的魏满。

    魏满与林让站在监牢门口,隔着牢门,就这样看着陈仲路。

    陈仲路看到魏满,立刻冲过去,说:“魏满,我陈氏声望惊人,你可是怕了?怕了便赶紧放我出去!”

    魏满淡淡的看着陈仲路,没有立刻说话。

    陈仲路狞笑一声,负手而立,说:“你可不要小觑了我陈氏的威严,就算是将我押解回京,那小皇帝又能奈我何?!还不是要看在我是陈氏嫡子的份儿上,随便找一些借口放了我去?”

    魏满嗤笑一声,实在没忍住,林让则是语气淡漠地说:“几日不见,这陈仲路,怕是变成了傻子。”

    “你说什么!?”

    陈仲路气的瞪大眼睛,“嘭!”一声冲到牢门,狠狠抓着栅栏,狠狠去瞪林让。

    林让都没有后退一步,完全没有被陈仲路的气焰吓坏,淡漠的说:“死到临头,是谁给你这么大的勇气?”

    “什、什么……?”

    陈仲路听到“死到临头”四个字,心底里突然有些发颤,紧了紧握着的栅栏,嗓音发抖,说:“死……死……不可能,你骗孤!你们是什么东西!?魏满,你不过是宦臣之后,而孤是三公之后,皇上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我陈家的面子上,也会……”

    魏满正经一笑,沙哑的说:“是啊,也会……

    给你留具全尸。”

    “咕咚!”

    陈仲路听到“全尸”二字,实在没忍住,一下跌坐在地上,身上的锁链发出“哗啦”一声,怔愣的望着牢房的牢顶,嘴里哆哆嗦嗦的说。

    “不……”

    “不可能……”

    “我是陈氏的……嫡、嫡子……”

    陈仲路喃喃的说着,突然从地上起来,抓住牢房的栅栏使劲晃,大喊着:“孤要饮蜜!!你们听到了没有?!!孤是陈氏的嫡子!孤要饮蜜!快!给孤拿蜜来!孤、要、饮……”

    他说到这里,突然毫无征兆的“咕咚!”一声向后跌去,山一样的身躯“哄!!”一声倒在地上,口中喷出鲜血,便一动不动了。

    林让连忙说:“开门。”

    牢卒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打开牢门,林让大步冲进去,蹲下来去按陈仲路颈间的脉搏。

    陈仲路口喷鲜血,喋血倒地,血迹喷洒的到处都是,林让的白袍上蹭上了鲜血,就连手上也染了鲜血,这红白的对比让人看起赖触目惊心。

    魏满赶紧冲进来,说:“怎么样?”

    林让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魏满一愣,“嘭!”一声砸了一下地板,声音沙哑到了极点,说:“都是孤的错,孤刚才不应该……”

    魏满刚才说给陈仲路留全尸,显然是刺激到了陈仲路,这才突然喋血殒命。

    陈仲路还未到京城,突然就这般死亡,显然有些不妥当,况且魏满已经把文书递到了京城,说是要押送乱臣贼子前往京城。

    林让淡然的说:“不能全怪魏公,陈仲路是郁结于心,并非因着魏公的一句话。”

    原来陈仲路这些日子在牢房中,并非那般逍遥自在,他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嚣张,但是他骨子里到底怕极了,整个人疑神疑鬼的。

    不止如此,自从盟军组建之后,陈仲路就十分担忧,他的军队又被节节败退,这样大的打击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陈氏嫡子来说,根本无法接受。

    陈仲路喋血,也是必然之中的事情,魏满虽然刻薄了一些,但并不能说是魏满气死了陈仲路。

    林让站起身来,掏出怀中的帕子,淡漠的擦着自己的手背,说:“魏公转日将陈仲路的尸首送去京城。”

    魏满点头说:“也只有如此了。”

    林让说:“魏公且放宽心,叛乱都平定了,人主必不会计较这些。”

    魏满遣人前往玄阳京师,带去了陈仲路的尸首,小皇帝果然没有怪罪魏满,不仅如此,还派出了使者,褒奖魏满与联军得忠心耿耿,带来了大量的酒肉,犒赏盟军。

    有了原文若与原攸的帮助,淮中的民心也很快便稳定了下来,魏满等人正是入主淮中,坐镇“府署”。

    淮中的府署能是什么?自然是陈仲路昔日里的皇宫。

    陈仲路僭越之后,登基为帝,大修土木,皇宫巍峨奢华,还修建了各种祭台。

    魏满站在皇宫的大殿中,仰头望着正上手的龙椅,目光平静又有一些悠然,不知在想什么。

    “吱呀——”

    四下无人,就在此时,突听一声悄悄的推门声,竟然有人从殿外窜了进来。

    魏满何其警觉,立刻听到了动静,不过并没有立刻发难。

    来人窜进大殿,站在黑漆漆的殿中,摸到魏满身后,就要“发难”!

    就在此时,魏满悠悠然的说:“谁准你来淮中了,不好好在鲁州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来人没能偷袭成功,赶紧收了手,装作很“乖”的模样,缕了自己一缕头发来轻轻的“扭捏”,一脸淑女的说:“灵香拜见魏公!”

    魏满慢慢转过身来,目视着来人。

    来人不过十几岁的妙龄,可不就是吴敇的宝贝妹妹,破虏将军吴文台的掌上明珠,小灵香么?

    灵香一直在鲁州跟着他父亲吴文台,如今淮中大捷,吴文台本想亲自过来一趟,但是奈何身子骨不中用了,也是早年间上阵杀敌太过奋勇,总是不要命,如今落下了许多病根儿,上了年纪,便食得了其中许多苦楚。

    小灵香便找准了机会,代替他父亲,押送了许多物资,趁机出来顽儿。

    魏满见他扭扭捏捏的,便说:“孤看你不是来送物资的。”

    小灵香压低了声音,古灵精怪的模样,笑着说:“魏公,武德将军可在鸭?”

    魏满一笑,说:“孤可不知道,孤每日繁忙,不若……你去问问鲁州刺史?”

    小灵香一听,苦着脸,小手使劲摇,说:“不不不,可千万别叫刺史知道鸭!”

    魏满明知故问,说:“为何?”

    小灵香嘟了嘟嘴唇,说:“这不是明摆着么,刺史他不爱见武德叔叔。”

    魏满还是明知故问,说:“为何?”

    小灵香撇嘴说:“因着……因着叔叔年纪大鸭!”

    魏满无奈的摇头,说:“你既知道他年纪大,为何还如此?再者说了,刺史不叫你与武德来往,难道只因着武德年纪大?”

    小灵香只是捡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说。

    魏满转过身去,继续注视着龙椅,嗓音沙哑的说:“灵香,你还太年少,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

    正说话间,有人走进了大殿,可不就是林让?

    林让一进来,小灵香登时蹦起老高,就跟长了弹簧一样,瞬间跳起来,树懒一般挂住林让,欢心的说:“公子!”

    林让赶紧抱住小灵香,生怕她跌下去摔坏。

    魏满方才还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结果一转眼,就看到小灵香亲近林让,酸的他心里翻滚起伏,赶紧冲过去分开二人。

    还把林让护在身后,对小灵香说:“人主犒赏盟军的宴席便要开始了,灵香,你快去赴宴罢。”

    小灵香被分开,“哼”了一声,说:“小气。”

    说罢了,转身施施然走出了大殿。

    魏满这才赶紧检查林让,林让淡淡的说:“灵香那么小,怎么能撞得坏让?不碍事的。”

    魏满心想着,自不是因为那个,是想看看林让有没有被小灵香那小丫头片子揩了油去。

    人主犒赏盟军的宴席马上就要开始,就在淮中的“皇宫”中举行,声势非常浩大。

    魏满与林让到了宴厅之中,大家已经全都在了,这其中最为众星捧月的,自然就是这次滔天功劳的武德了。

    武德昔日里就是个管种田的头头儿,谁能看的上他?

    但今日不同了。

    武德捉拿陈仲路有功,就连小皇帝也下旨褒奖武德,可谓是一时荣宠无限,很多昔日里看武德不起的人,都上赶着巴结武德。

    武德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眼高于顶,虽很多巴结他的人平日里都看他不起,但武德没有一个嫌弃的,照样以礼相待,叫那些人都有些过意不去,面子上十分磨不开。

    武德笑得一副谦和模样,魏满与林让走进来,武德第一个发现,赶紧上前拱手说:“主公。”

    他说着,跪下来还磕头。

    众人这才发现了魏满与林让,赶紧拜见骠骑将军。

    魏满倒是挺满意武德的谦恭,笑着说:“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起罢。”

    魏满入了首席,这才继续说:“今日是人主恩典,犒赏盟军,这些日子多亏了各位,才能将叛乱平定,还天下太平,我魏满在此,还要多谢各位!”

    他说着,站起身来拜谢,众人赶紧也跟着站起来,口称不敢。

    “盟主言重!”

    “我等能有今日,还多靠盟主领军有方!”

    “正是,盟主英明!”

    魏满满意的笑了笑,重新落座,说:“武德啊。”

    武德赶紧站出来,拱手说:“卑将在!”

    是轮到犒赏武德的时候了。

    武德等今日已经很久了,他抱拳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这是他翻身的机会。

    魏满面带“仁慈”的微笑,说:“人主有言,说这次武德你的功劳颇大,想要什么样儿的赏赐,你便直说罢。”

    小皇帝没有说给武德什么样的赏赐,只是跟魏满说,让他看着办。

    武德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稍微看了一眼魏满,赶紧又本分的低下头去。

    人主没说具体赏赐,权威交由魏满来掌管,武德是个聪明人,如果他开口想要晋升兵权,那么绝对会被魏满忌惮,日后他还要在魏满手下做活,得不偿失。

    武德仔细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好,他的眼睛乱飘,想要琢磨出一个自己不吃亏,又不得罪魏满的办法。

    武德这么想着,突然看到角落的地方,有个人在对自己招手。

    那人坐在吴敇与庐瑾瑜之间,不过十几岁出头的年纪,正是娉婷妙龄,生的娇俏可人,自小便是个美人儿胚子,但又与平常的美人不一样,并不婉转优雅,反而古灵精怪的,很是有主意。

    这不正是吴敇的宝贝妹妹,小灵香么?

    小灵香坐在哥哥身边,抽空对武德招手,一脸欢心的看着武德,小手摇的“花枝乱颤”。

    武德与小灵香目光一对,小灵香更是欢心,使劲招手。

    庐瑾瑜有些无奈,按住小灵香,说:“香儿。”

    小灵香只好老实下来,但是一双灵动的眼神一点子也不老实,总是瞥着武德。

    武德对上小灵香“爱慕”的眼神,突然眯了眯眼目,似乎想到了什么……

    武德拱起手来,说:“主公,卑将的确有一事,日思夜想,辗转不能寐。卑将忠心于人主,愿追随于主公,给再多的兵权,赏再多的金子,于卑将也毫无意义,但此事,还请主公成全。”

    魏满一听,钱财与兵权,他都否认了,便稍微放下心来,说:“哦?是何事,竟能让武将军如此牵肠挂肚,怕不是谁家的美娇娘,叫武将军看上了眼去?”

    武德立刻说:“正是!还请主公成全!卑将倾慕吴少将军之妹,灵香姑娘已久,请主公做主!”

    小灵香一愣,万没想到,武德竟然放弃了兵权和钱财,只是为了想要娶自己。

    小灵香瞬间欢心坏了,一直以来,武德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小灵香还以为只有自己一头热,哪知道今日武德竟然说出如此“感人肺腑”的话来。

    小灵香第一个蹦起来,说:“好鸭好鸭!我……”

    我嫁!

    这二字还未说出口,庐瑾瑜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小灵

    香不叫她说话。

    在场众人全都懵了,一时间宴厅里安安静静,连个头发丝儿波动的声音都未有。

    魏满眯了眯眼目,武德好一招以退为进,他知道小灵香倾心于他,提出这个条件,小灵香本人肯定同意,而小灵香是何许人也?

    破虏将军之女,吴敇之妹,整个鲁州都掌握在吴家的手中,成为了吴家的乘龙快婿,岂不是瞬间掌握了兵权和钱财?

    武德算计得倒是极好的!

    林让一直未有开口,突然站起身来,眯着眼目,眼神冷淡冰凉,几乎是冰冷刺骨的盯着武德,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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