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07章 方外尘寰
方外尘寰
灯芯的火焰跳了两跳,房间里立即亮堂了许多。
原应看轻生死的,可本悟想起最后一眼见到兴庆时的模样,依然会从心底奏响一首悲凉的挽歌。
遥记兴家派人来的那,他安排好来客的住所,往兴庆房间走。一路上都在思考怎么跟兴庆描述这件事,可等他站在兴庆床边……一切都不再需要。
他从小看到大的徒儿,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全无鼻息,早已安详、恬静地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再也唤不醒他了……
就“安排长公主入帝都”这件事来说,一切顺利得不像话。
却也巧合得不可思议。
辛汉随后出现,对着他双手合十:“方丈,请节哀。”
他静静地看他,良久,回礼道:“也许,这是小徒的劫数。”
“也许吧……”辛汉凝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方丈,推己及人,兴家大老爷若是知道长子已然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怎么受得了。”
他提议——
“不如……就让长公主代替兴庆公子,好好活下去吧……”
他有些久违的愤怒。死,可以代替,生,却要怎么代替?
“本悟方丈。”景纪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却是误解了他的意思,“您放心,景纪说到做到,兴家和兴庆公子,本宫不会让他们的付出付诸东流!”
她眼中有坚毅的光芒。他相信她的诚意,却在这一刻有了不似出家人的脆弱,一阵阵砸向那颗本该已得四大皆空的佛心,他的面容凝固成霜。
肉身没了,再多的物质补偿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兴庆从小在承天寺长大,本就不是对物质要求高的孩子;而那兴家,作为登阳首富之家,还有什么是他们缺的!恐怕,长公主对他们的依赖要更甚一步吧!
他拉回思绪,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表情,淡笑着换了话题:“衲僧还没有恭喜长公主,登阳城里发生的事情,衲僧也有耳闻。”
他所说的,便是近期登阳人人热议的那两件大事。一则兴家大少回归兴家,且要参加公子大赛;二则公子大赛将迎史上最头。长公主回归登阳不过数,便能躲在暗处,利用兴家雄厚的信息传播势力,造成强大的民间力量。照这个传播速度,相信要不了多久,大明宫内的那位九五之尊必定也会知晓,很有可能会按照长公主期望的方向确定彩头的具体内容。
可以想见,大泱朝马上就要“起风”了。
景纪一怔,见他如此关注自己的动态,试探地开口道:“方丈,景纪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您……”
“不,长公主殿下。”本悟打断她的话,“衲僧乃是方外人士,请恕衲僧无力过问尘寰世事。”
“可是……”
景纪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出手解了她的围,为何到了此刻,才摆出置身事外的姿态?
本悟叹息,道出出手相救的原因:“长公主殿下……很多年前,衲僧和您的父皇,献帝陛下,曾是挚友……”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献帝还不是天下之主,他也只是个悟性颇高的小沙弥。两个看似身份地位悬殊巨大的年轻人,却机缘巧合地成了莫逆之交。信仰、习惯的不同,没有阻碍他们的友谊,反而为他们打开了另一扇新奇的大门,他们都在展示自己世界的同时,窥探到了对方世界的美妙。献帝登基为帝的第二年,便将自己的挚友封为承天寺主持方丈,推与天下知。
“后来……他宣衲僧进宫,说您在六贤王府凭空消失。他怕自己命不久矣,恳请衲僧答应他。若是有朝一您归来,遇到难处,要衲僧不惜一切代价,为您解围。”本悟顿了顿,“衲僧答应了,也做到了。但之后您要做的事……请恕衲僧无能无力。”
景纪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对于本悟想要置身事外的态度早已无所谓。她发出的声音有些颤抖:“父皇说自己命不久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本悟略作思索:“在……他癫狂之前的数月……”
景纪没说话,却分明感觉一股彻骨的诡异的寒意将她冰冻得动弹不得。为什么?为什么父皇要在那场悲剧发生之前说自己“命不久矣”,为什么父皇把她托付给本悟方丈?
她讷讷地问:“前的大明宫,究竟发生过什么……”
本悟看她的眼神带着慈悲:“想知道的人很多,可惜这已经成了一个秘密。”
他的叹息,却在无意中给了景纪信心。是啊,不管当年曾经发生过什么,或是她的父皇曾经预见过什么,还是有人想要知道相,还是有人在默默惦记着她的父皇,这股力量一天不灭,她就有可能手刃仇人,为父皇和弟弟妹妹们报仇!
因为,她自始至终,也从来都不曾相信过,自己的父皇会一朝发疯杀死大明宫里的所有人!他那么宠爱自己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舍得!
待景纪从方丈室中走出来,夜已经很深很深。
回身深深望向本悟,他送到方丈门口,淡然地对她微笑。
心下叹息,她带着朝本悟安排好的厢房走。
等到本悟再也看不见她们的身影。景纪站定,问始终陪伴在侧的余夕颜:“你相信我的父皇曾经发疯杀死了所有人吗?”
“不。”余夕颜的回答还是那么简洁干脆,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在她的心中。
景纪微笑,明月已经穿出云层,将清亮的光芒洒向大地。她站在皎洁的月光里,周身恍若有晶莹寂寞的光芒。
她的声音在这夜里,清淡如同水中浮萍。
“我也不信……”
“嗯。”余夕颜不知怎么安慰,轻声应和着。
“走吧!”景纪收拾好心情,“还有很多事等着咱们去做呢!”
两人静默着,走在承天寺的青石路上。
月光将她们的身影拉得斜长而淡白。
夜,很静很静。
只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忽然,景纪停住了脚步。
尾随在她身后的余夕颜也罕见地现出惊讶的眸色。
夜雾里。
一个单薄的身影沉默地站在他们正前方。他背对着她们,仰望傲月的身形像是冰冷的墨色雕塑,不带一丝生命的温度。
水杉树的枝叶突地凌乱摇晃,疯狂的美丽。
月光里的她们和他,像是相距很近,又像是隔着天涯海角。
景纪说不出自己的感受,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的心跳忽快忽慢,脑中一片空白。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