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从公主府去往王宫的马车上,李沁阳和苏未道彼此沉默了多时,终是在苏未道先伸手去拉李沁阳的举动中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闷。
见李沁阳没有反抗,苏未道往她身边坐了一些,再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此时此刻,他才觉得整个世界都清静了,身边的李沁阳应该也认清了现实。
“你跟我道个歉,今晚的事就算了,也别进宫去讨那没趣,你心里都知道结果的,何必非要撞南墙。”苏未道用指腹摩挲着李沁阳的手背,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先来恶心我的是你,出手伤人的也是你,拿别人安危要挟我的还是你,为什么反而要我道歉?”李沁阳抬眼去看苏未道,这张她至今都无法彻底从自己心里赶出去的脸实在让她太恨了,“苏未道,我恨透你了。”
说得那样咬牙切齿。
他用力捏住李沁阳的肩,眯起的凤眼里尽是针芒一般锐利,道:“你要帮谢晏行出头,我让你出,这就是你要承担的结果。今晚薛宣要救你,那么以后他也要承担……”
“你敢!”
看她急了,苏未道鄙夷笑道:“你说我敢不敢。”
他欺身逼近李沁阳,将她逼到角落,看着她恨他恨到通红的双眼,他捏着她的下巴,道:“我本来想放了你,但你既然自己找死,我成全你。”
他在李沁阳唇上亲了一口,觉得不解恨,便咬了她的软唇。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战栗,听着她吃痛的嘤咛,咬到口中溢满腥,他才放开。
看着她殷红的唇,苏未道满意极了,重新坐好,又觉得她的头发乱了,便伸手将她颈间的头发拨开,看着她颀长白皙的颈,像是欣赏着上品画作那般,玩味道:“等会儿见到你的王弟是要哭啊,还是要闹啊?若是只想讲道理,我看你是白费的功夫。”
李沁阳不再理会苏未道的嘲讽,合上双眼,安静等着入宫。
李澜成没料到苏未道竟然无视宫规,带着李沁阳夜叩宫门。
看着他们一个神色凝重,沉默不语,一个趾高气昂,好整以暇,李澜成眉头锁在一处,问李沁阳道:“阿姊,到底怎么回事?”
“长公主私自将梁国质子带出汇风馆,臣带人在公主府将人找了回来,但是长公主却阻拦臣办公。臣以为,长公主此举有损王室声威,但因长公主身份尊贵,臣不敢贸然下定论,所以才带长公主前来请王上定夺。”苏未道口气傲慢,并不将李澜成放在眼里一般。
不用李沁阳开口,李澜成已经能猜到这嚣张的权相之子已在公主府做过什么好事,他只是心疼李沁阳当年因为自己跳进了苏未道这个火坑里,至今都没能脱身,他实在愧疚。
“阿姊。”李澜成唤了一声,“你告诉孤……”
“苏大人说得没错。”李沁阳未有丝毫动容,打断了李澜成的话,垂着眼没去看坐上那自己的亲王弟是何等错愕的表情,只是淡淡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全鄞都都知道。那梁国质子长得不错,我便想邀来亲近亲近,没成想被苏大人抓了个正着。我还没得手呢,自然不服气。”
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那一点红唇格外惹人注目。嘴角已是挂上了自嘲的笑容,目光空洞,好似两张完全不相干的脸拼接起来的那样,透着诡异的疏淡和镇定。
全鄞都都知道的风流长公主,却是李澜成心里忍辱负重、备受折磨的家姐。当年便是她一力承担起保全他正统储君一脉王位的责任,至此在苏未道身上蹉跎了四年时光,硬是将原本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磨成了如今这个披坚执锐、招人非议的王室之耻。
大冷的天里,李澜成的手心却攥得都是汗,手背上爆着青筋,极力克制着将要爆发的情绪。
苏未道岂不知他们姐弟情深,但李沁阳已经认了罪,凭李澜成要包庇她,也是不可能的。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宝座上的一国之君,假意做出恭敬的模样,道:“既然长公主都这样说了,王上不如现下就给个裁定吧。要是王上自己决定不了,那就等明日,跟苏丞、赵太尉他们一起商量商量,长公主做的这些事应该如何处置。”
李澜成一拳砸在书案上,那一声仿佛震得房梁都在发颤。
苏未道依旧气定神闲,坦然面对这李澜成恨极了的目光,甚至嘴角含笑,好像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李澜成知道这件事如果扩散出去,虽能进一步渲染苏家目无王法、一手遮天的罪名,但苏言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李沁阳,还会以此来继续打压他身为越王的威严。
为今之计,让李沁阳暂时离开鄞都为上。
李澜成好不容易将火气压了下去,假意询问苏未道:“阿姊有错在先,但既已认了错,孤以为让阿姊去别云观面壁思过半年,苏大人以为如何?”
面壁思过不算重罚,只是这一去半年落在外人眼里有些太重了。
苏未道自然清楚这是李澜成以退为进,况且人是他带来的,罪也是他要求罚的,如今李澜成给了决定,他不说好那就是打他自己的脸,只是真要送李沁阳出去半年,他到底有些舍不得。
他问李沁阳道:“长公主可服王上这裁决?”
李沁阳抬眼去看苏未道,指尖抚过被他咬破的唇,朝他嫣然一笑,道:“苏大人说行,那就行。”
苏未道当真是被李沁阳气得无言以对,嘟囔道:“还不谢恩?”
李沁阳却问道:“苏大人送我去吗?”
若不是李澜成在场,他能立刻教训这一有机会便跟自己作对的野猫儿。
苏未道振衣,故作正经对李澜成道:“王上既有了决定,臣便听从。此时时候不早,臣明日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待苏未道一走,李澜成立即下了宝座,快步到李沁阳面前,关心道:“阿姊,你真的没事吗?”
李沁阳摇头道:“我走之后,还请王上照顾薛宣。”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
“说我不成器吧,但我真的不想薛宣有事。”李沁阳苦笑道,“王上,我没关系的。忍了这些年,再忍忍也能忍得过去。你看他们如今这样放肆,做起事来也必定不如以前小心仔细。陆大哥在外头精心布置好了,等把几处关节打通,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本该是说来令人兴奋的事,可李沁阳却满面愁苦,神情寥落,好似她才是失败的那一方。
李澜成哑然,主动将李沁阳抱住,感激道:“阿姊,是孤没用,当年牺牲了你,事到如今都不能替你把公道讨回来,还要对他们虚与委蛇,是孤没有保护好你。”
李沁阳就像小时候那样轻拍着李澜成的背,由着他在自己怀里寻求安慰,笑容柔和,道:“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容易的。事业是如此,感情也是如此,王上不也迫不得已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吗?这次不也是先发制人,免我被苏言那帮老家伙为难?王上有在保护我的。”
李沁阳越是温柔,李澜成便越是自责。他无法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一丝软弱,只有在面对李沁阳的时候能不顾君王的威仪,做回她的弟弟,向她讨要庇护和怜爱。
姐弟二人在王宫中说了一会儿,李沁阳便直接出发去了别云观,这一走当真是半年有余。
时光荏苒,李沁阳再回鄞都时,昔日呼啸的北风已成了阵阵令人燥热难耐的暑气,明晃晃的阳光刺眼得很,她哪怕坐在马车里都能感受到外头那不饶人的热浪。
她在别云观的日子过得还算悠闲,虽然依旧避免不了苏未道不时的“骚扰”,但每日见的人少了,可做的事也不过两三件,加上天气热了起来,她午睡的习惯又起,这会儿哪怕车子颠簸,她都有些昏昏欲睡。
车子忽然一颠,小金扇从手中滑落,李沁阳被惊醒,赶忙去捡,却听见车外传来一声甜腻的“公主姐姐回来了”。
李沁阳拾起小金扇就挑开车帘,果真见到了像小蝴蝶似的迎向自己的陆若仪。
“公主姐姐,我好想你啊。”小姑娘个头长高了一些,却还是那般活泼可爱。
薛宣此时也跟到车前,像过去那样伸手过来,声音微颤道:“公主。”
她走时匆忙,没来得及跟薛宣告别,后来在别云观里,通过陆渊渟知道他安然无恙,才算是放了心。半年来偶有书信和薛宣来往,那些信笺心事算得上是那段时间里最令她轻松愉悦的记忆了。
薛宣多时未见李沁阳,如今又能与她亲近,情动之下,不但没在将她扶下车后松手,更是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真正嗅得她身上的幽香,与过去一般无二才真的放了心。
李沁阳清心寡欲半年,面对薛宣如此热情,她自是心动的,便由他这般“不识体统”,眉目传情不说,还彼此掩袖勾了勾手指。
这郎情妾意落在陆渊渟眼中都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但将李沁阳等回来的喜悦还是大过了这一刻的落寞,他上前道:“公主,欢迎回来。”
李沁阳松开拉着薛宣的手,去陆渊渟身前,感谢道:“虽说过好多遍,但如今回来了,还是得正式跟陆大哥说一声,谢谢你替我照顾薛宣。”
陆渊渟心头苦涩,纵使在和李沁阳有关的事上,他和薛宣存在心照不宣的“敌对立场”,但他若是不管薛宣,任由薛宣真出了事,等李沁阳回来了即便不怨他,他也于心不安,毕竟李沁阳会难过,他就无法安心。
陆若仪不知他们的心思,只觉得薛宣总在李沁阳身边进进出出还动手动脚的,实在不让她喜欢,她便故意拦在两人之间,挽着李沁阳的手臂,往公主府里走去,道:“公主姐姐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过几天,咱们就要跟王上一起去丰城避暑呢。”
“丰城可没鄞都好玩,你乐意去?”
“乐意啊,有什么不乐意的,好多人都去呢,我爹去,我哥去,我也能去,公主姐姐必然也会去,还有公子晏行,都要去呢。”
许久未听见的名字乍一入耳,李沁阳本还闲适轻松的脸色瞬间变了,转头问陆渊渟道:“谢晏行也去丰城?”
“嗯,遵照公主当初的意思,毕竟是梁国送来的质子,咱们不能亏待了人家。”陆渊渟道。
那不过是她当初的一句客套话,如今倒有成了谢晏行护身符的架势。
李沁阳苦笑着摇头,又想起方才陆若仪提起谢晏行时别样的神采,秋水流光,好不娇俏。
她又想起当日谢晏行在马车里答应自己要远离陆若仪的话,可从眼前这情况看来,那少年在她走后是没有履行承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