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一支穿云箭
「
惊尘吾兄,见字如晤。
恍然间,与君初相识,据今日已近七载。
悠悠七载过,你我皆曾舍命互救,只因我敬重你为兄,而兄长你将我当作亲生妹妹。
但我不是。
令妹傅青青芳魂已逝,我为一件重要事,借用
」
揉成团。
啪。
丢掉。
丢掉还不放心,花又青双手托腮,想了一阵,又用符咒把纸团粉碎,干干净净,丝毫不留。
那些粉碎的纸屑也被她化得毫无痕迹。
离开前,她想给傅惊尘留一封信。
但这封信绝不能暴露出她和清水派的牵扯,更不能让傅惊尘察觉来龙去脉、真实目的。
只是想向他道歉。
花又青苦恼地咬着毛笔杆,咯吱咯吱,把那杆都咬出清晰的齿痕。
两次梦大师姐,三次梦傅惊尘。
桌上的怀梦草已经枯萎多半,唯余最后一梦。
只能再入梦一次了。
幸好有叶靖鹰帮忙不然,她都不知道傅惊尘还拿她头发去验了血缘。
只叶靖鹰也叮嘱,教她今后离傅惊尘莫要太近,需保持距离,以免暴露更多马脚。
同时,叶靖鹰也修书给东阳宗的旧友,看看能不能将花又青送走若是继续留在玄鸮门,低头不见抬头见,只怕哪日东窗事发,傅惊尘追击,她当真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花又青已经决定,等到银杏叶黄时,便悄悄离开。
她掰着手指细细算过了。
前几天温丽妃出关,带着药过去,已经能同她说上几句话,勉强算得上熟悉,也察觉到,温丽妃似乎对兄弟姐妹间的情谊十分感兴趣偶尔会问花又青同傅惊尘的日常相处,沉默半晌后,又有悠然神往之态,轻轻叹真好。
若是花又青还看不出温丽妃渴望温华君的姐妹之情,那她就当真是个傻子了。
那等离开后,若是入了玄鸮门仍一无所获;迫不得已,她还可以先找温丽妃,试探她口风,是否能帮助一同寻找温华君。
白衣派那边,还是没什么进展。
他们提防着药峰的子弟,知道叶靖鹰资历深,大约是怕被他发现神仙丸的配方,竟不敢让药峰弟子过去相见。
几次花又青想蒙混过关,都又被眼尖的人拦下。
幸好幸好还有梁长阳和小黑两个人。
小黑明确表示,他可以悄悄地接应花又青。
近期,他已然熟练地掌握了化成人形的技巧。妖兽不能随意出现,但人形态的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小黑一化作人,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玄鸮门的弟子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一看他,不是尖叫就是瞪大眼睛,就连经过他的人都频频回头相望,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
样说的时候,背上生双翼,犬身虎爪的小黑用力打了一个哈欠,稳稳地站在地上,不解地问“你知道原因吗还是说,我化作的人多了些东西”
花又青想了想“是不是因为你的人身太帅了”
“是吗”小黑眼前一亮,“那你帮我看看”
话刚说完,小黑摇身一变,化作一健壮男子,黑皮金发,高鼻薄唇,眼睛亦是黄金瞳,满身健壮肌肉,手臂上隐隐有青筋凸起,满身满背熠熠生辉的金色花纹,映照着花又青这小小房间都闪闪发光。
花又青沉默半晌,捂脸尖叫“啊啊啊啊啊啊你变成人后不知道穿衣服的吗”
小黑兴奋“对对对还有你这样的一看到我就捂眼睛问我为什么不穿衣服啥是衣服啊”
虽有脸蛋有身材有能力、却无脑子的小黑,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了。
以至于梁长阳见到花又青时,被她这满面未褪的红晕惊到了“青青师妹,你这脸”
“没事,”花又青说,“太热了。”
她关上门。
梁长阳说“暑气将至,师妹可多饮些绿豆汤,免得中了暑毒。”
花又青谢过他,又问“今天我扮成谁的样子呀”
此次蓝掌门同白衣派方宏、方文两位长老谈判,邀请了各位宗主。
然郁薄紫身体不适,据说是他那辛辛苦苦寻来的“火灵剑”竟断了,他此刻正失魂落魄,暗自抱残剑落泪。
梁长阳先前同白衣派做过交易,购置过神仙丸,平时又是剑修中出色的弟子之一,此时代表郁薄紫过来旁听消息,的确不会惹任何人怀疑。
花又青则扮作他随行的小师弟,简单用了易容法,一时半会也不会被人看穿。
可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同样偷偷摸摸混进来的石山。
石山幻身做湘夫人随侍的貌美小童,正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为她垂腿。
花又青天生异眼,能看破易容术;
而石山功力精进,又得傅惊尘叮嘱,死死盯着梁长阳身侧的这个“小师弟”,敏锐地嗅到她身上有和傅师兄相似的味道。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良久,才悻悻然挪开视线,默契地假装没有看到彼此。
蓝掌门召集几位宗主,是想要同白衣派达成合作。
衣雪峰上长年累月地种植幻心草,神仙丸越做越多,而幻心草一茬一茬生长,过度的播种收获,以至于土地渐渐有枯竭的迹象。玄鸮门山外山上多是些普通家眷,不懂玄法,土地也大片荒置着
再加之,玄鸮门有天然屏障,外界人难入。
是绝佳的种植之地。
白衣派想派遣部分弟子来此种植幻心草,待收货后,取幻心草炼制神仙丸。
作为交换条件,他们也会将免费、无条件、无限量地为玄鸮门贡上做好的神仙丸,凡玄鸮门弟子,皆可以免费取用。
叶靖鹰还在因先前的事情生气,称病不曾来;金开野不在,郁薄紫正抱着破掉的“火灵剑”闭关,温丽妃倦倦散散,无所谓地说怎样都好,一切皆听掌门尊便。
剩下的几位宗主中,主阵法的水缥碧和湘夫人意见统一,一致不答应,霍成烟本也是反对意见,但看水缥碧同湘夫人亲亲密密,她便冷着脸,除却提一句“此举和割让土地何异”外,不再说话。
只有朱尔坤,精神奕奕,还在大夸特夸神仙丸的好处,希望能促成这段美事。
花又青在他们僵持时悄悄离开。
梁长阳刚刚得了一枚要给郁薄紫的神仙丸,装进小木盒中,到了隐蔽处,才仔细取出给花又青看。
“我是觉此物不好,只是还不知哪里有问题,”梁长阳细细叮嘱,“郁宗主也未见过此类东西,你若想研究,悄悄刮下些药粉便是,不必担心,我替你遮掩,他绝不会发觉。”
花又青感激“长阳师兄,你真好。”
“师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梁长阳脸微红,“我至今没有好好地谢过师妹,上次送了我那么多珍稀的疗伤药和净气丹。还有叶宗主亲手炼制的那些延年益寿丸,多人求之不得,师妹竟直接送我一瓶这涌泉之恩,我无能为报。”
花又青谨慎地取了一部分神仙丸的粉末,慢慢地装进随身携带的小净瓶中。
不太多,取得缓慢小心。
石墙外,绿油油爬山虎下,石山费力地听着两人谈话,以纸笔记下,准备给傅惊尘汇报。
「
如师兄所言,青青师妹的确随长阳师弟去听掌门同白衣派一位长老的谈话
听完后,两人举止亲密无间,悄悄地钻入小树林中;
一人你侬我侬,轻声细语,我探听不清,只听青青师妹讲长阳师兄此物真好之类的赞语,
而梁长阳此子,也是一口一个青青师妹,讲什么悄悄行事,他不必发觉,涌泉之恩我以身相报。
后又有悉悉索索声,似是宽衣解带,偶尔可闻“小心”“轻点”“别弄洒了”之语。
一人究竟在做何事,我竟不敢妄猜。
」
写完后,石山满意,左看右看,绑在信鸽腿上,悠然放飞,一支穿云信,凌空送往傅惊尘处。
青日昭昭,白云飘飘。
清水派外,晋翠山上。
金开野一路辨认石山的踪迹,这家伙粗心大意,没少留下气息。一路追到山脚下,悚然发觉土地有使用过化尸蛊毒的痕迹。
这是玄鸮门秘而不宣的毒药,能令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五脏俱焚,裂体做碎块,最终化作一滩脓水,消失。
辨认出这是傲龙派弟子驻扎的营地后,金开野不免对起初的怀疑产生了动摇。
莫非傅惊尘和石山来此地,只是为了执行任务
并非是要前往清水派
他沿着一
路走,又寻找到他们曾住过的山洞、生火的痕迹。
云雾缭绕晋翠山,苍翠青山青云青树,唯独不见清水派。
也是。
金开野想,去年傲龙派弟子多去扰乱清水派安宁,清水派的人便用了咒法将整个主山隐藏。
傅惊尘并不钻研阵法,必然是难以入清水派的,当初他若前来,大约也如今日这般,搜寻无果,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思及此,金开野心中难免有失望意。
莫非线索又断了
先前揣测竟全无用
眼看临近傍晚,天近黄昏,遍寻不得的金开野,不能再留下山上,只能郁郁下晋翠山,打算去附近镇上暂且歇脚。
待明日,再返玄鸮门。
穿过密林,忽听有人对话,熟悉的声音让金开野骤然驻足,发愣。
“四师兄,你眼睛还痛吗”
这声音
金开野猛然停步,只觉一阵恍然。
听起来,怎么如此像年幼时的青青这语调,这声音,这语气
他屏住呼吸,纵身一跃,悄然委身于树上。
将身体完整地藏于浓密树冠后,暗暗盯着正往他方向来的人。
山间小路上,埋头走着一头托着沉甸甸物资的老黄牛,黄牛上了年纪,走一阵,吃一阵。
穿着补丁衣服的青年男子牵着牛,他也不着急,任凭黄牛走走停停啃啃,只在停下等牛吃草时,偶尔用手揉一下眼睛。
那黄牛背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清新可爱,却穿着极为简陋的麻布衣衫。
小姑娘一手扶着牛,另一只手握着牛角,她低头,鼓起嘴,用力给青年男子吹眼睛“呼呼呼,四师兄,沙子已经被我吹掉了,现在眼睛还不舒服吗”
被她称作四师兄的男子笑“不痛了,我们青青真厉害。”
小姑娘说“你白天练刀,晚上还要熬夜抄东西,着实辛苦。我们的油灯烟气大,把你眼睛都熏红了四师兄,下次,你把要抄的东西给我吧,我白天帮你抄写,这样,你的眼睛就不会痛了。”
四师兄说“可是青青的眼睛会痛啊。”
“没关系,”小姑娘掰着手指,认认真真地数,“我今年快要十一岁了,眼睛要比四师兄年轻好多好多年,所以就算要坏,也要好多好多年后,这么长的时间,我可以帮师兄抄好多东西,赚好多钱下次不要给我买那些点心酥了,给师兄买没有油烟的灯吧,我以后再也不爱吃点心了。”
日光下,她专注而心疼看四师兄的眼神,和昔日里,看受伤的傅惊尘一模一样。
传闻清水派中有迷毂枝。
传闻,迷毂枝,焚之可逆天地,悖时而行。
树冠后,金开野手握树枝,竭力不令自己叫出声,死死地看着那同十一岁时青青别无一致的脸庞。
恍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明日
渐渐收了盛光,缓缓西落。
夜幕置。
花又青用掉怀梦草最后一个机会。
只不过这一次,梦中傅惊尘收敛衣衫,整装相待,并无孟浪之态,深深看她,竟和白日间没有任何区别。
若不是知道这是梦,花又青都要以为见到了真正的傅惊尘。
花又青不以为意,只走到他面前,半坐在地上,将头枕在他膝上,叫了一声“傅惊尘”。
这一次,他没有伸手摸她头发。
花又青心中惊疑,抬首,不解看他“怎么了”
傅惊尘垂眼看她“又梦到我了你想我了”
“不然呢”花又青吃力地将他的手挪过来,强迫他主动抚摸她的头发,她白天四处奔走,探听消息,现在快要累死了,需要一些安慰,如果没有嗯嗯啊啊,这样单纯的触碰和拥抱也能令她心安,“总不能是你想我吧”
她理直气壮“你才不会想我。”
只会想弄死她。
使出吃奶的劲儿了,傅惊尘的手却还是僵硬的,不肯碰她,和先前那种撕破她衣衫的粗暴截然不同。
花又青狐疑,侧身看他“你怎么了今天为何如此端庄”
傅惊尘平静“我向来如此端庄。”
花又青站起来,围着他看了看,又自然地坐在他腿上,双手扯住他的脸,用力地捏了捏“难道我今天梦错人了”
任凭她揉搓一张脸,傅惊尘始终幽深望她,视线不偏不倚,慈悲如佛。
他之前都是隐隐邪如魔。
看样子,这次梦中的傅惊尘走禁谷欠路线,可花又青却不想玩诱他犯戒的游戏。
进来就是为了寻求刺激、而且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刺激的花又青开始不满意了。
她伸手,探入傅惊尘衣襟,还未摸到他结实温暖的胸膛,便被对方牢牢握住手。
花又青动也不能动了,皱眉看他。
傅惊尘垂眸,冷静地问“你向来不顾男女之防,我只当你天真烂漫,又或者,你曾被错误教导过但梦中此情此况,你毫无忌惮,亦无半点背德之感,此时更是主动,又教我生疑。”
花又青不解“生什么疑”
“青青,”傅惊尘唤她名字,“其实你早就知道,你我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