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长夜漫漫,我沿着凤鸣山后山的小路,一路奔跑。
待我跑出凤鸣山,已是破晓时分。
绵绵细雨落在树梢上,我停在大树旁,大口喘息。
偶然抬头间,我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竹子搭建的茶棚。茶棚里坐满身穿黑衣的年轻修士,一名玄青衣衫的老年人端坐其中,正悠悠地喝着一口热茶。
隔着雨雾,我看清他苍老和蔼的面容,是我要找的北堂宗主。
我破涕为笑,正欲上前,一只白鹤从我眼前飞过,停在北堂宗主肩头。
那是一只传音鹤。
白鹤张开口,雨中飘来熟悉的声音:“本门弟子琴若玉刺死宗主畏罪潜逃,北堂宗主若是遇见,烦请就地斩杀!为月言宗除了这个孽障!”
我听着师叔的声音,呆呆地立在雨雾之中。
直到豆大的雨珠击落头顶,我才缓缓回过神,觉得这件事情需要解释清楚。
我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暗藏的杀气,很是天真地走上前去,对北堂宗主说:“我没有杀我师父,这只信鹤说的不是真的。我师叔叫我过来找您,是想让您回去救我师父,您不要相信这只信鹤说的话,您……”
北堂宗主打断我的话,骂道:“孽障!”
我没想到,我真诚的解释,换来的却是满身的伤痕。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躲开极乐宗的追杀,但我并没有就此逃离凤鸣山。
我绕了最远,最险峻的路,带着一身化了脓的伤口返回凤鸣山山顶。
我不相信,那位一直给我糖吃,爱护我,关心我的好师叔,会对我下追杀令。
我想当面问个明白。
在我决定从狗洞潜入月言宗之前,我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因为此时,月言宗门口,我的好师叔他就在那里。
此刻的师叔早已褪去朴素的灰色衣衫,换上师父生前最常穿的月白长袍。他长发高束,银冠玉带,面目依旧,是初见时,最斯文,最温和的模样。
但他口中的话语,却让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师叔一边送别前来吊唁的陈宗主,一边叹息:“我师兄真是错疼了他。真没想到,那孩子会为了掌门令牌,对自己的师父痛下杀手。”
陈宗主安慰道:“赵宗主别担心,待我寻到琴若玉,我定提着他的项上人头,到承宗主跟前谢罪!”
师叔摇头悲叹:“罢了,留他个全尸吧。”
我转身默默退到墙边。冷风吹淡了他们的声音,我听不清,也不想再听清。
师父的最后一面,我再也见不到了。
这收留了我三年的地方,如今已经容不下我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山门口的石碑,决定离开凤鸣山。
我想我此生注定不能安生。
初入月言宗时,师父曾经给我算过命,我问师父命数如何,师父低头沉思,看不清面上神情。半晌,抬头对我道:“阿玉,日后不管遇到任何变数,切记,人性本善,切莫心生恶念。”
在我遇到师父之前,我一直过着流浪的生活。如今,不过是回到那时的生活罢了。
我已经习惯了。
和从前不一样的是,此刻的我为了避开一众修士的追杀,不能在白日里出来活动,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跟野狗耗子一起躲在黑暗的巷子里,啃食剩余的食物残渣。
我现在连乞丐聚集的破庙都不敢进去。因为那里张贴了我的头像,不只是那里,大街小巷但凡能看得到的地方,都贴满了我的通缉告示。
我流浪了数月,最终在钱州落脚。
这个地方听着富贵,却是个破落之地,老百姓都不一定三餐温饱,更何况是我。
成群的老鼠从我身后路过,我躲在散发着腐臭味的竹筐里,瑟瑟发抖。竹筐外,一只恶犬呲着沾满血肉的獠牙对我又吼又叫。
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不认得我,或是不去看通缉告示就好了。
臭气熏天的巷子传来棍子落地的声音,对着我狂吠半天的野狗被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赶走:“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狗,给我滚到一边去!”
老乞丐打开竹筐盖子,将我从竹筐里扶起来。
夜色底下,他目光浑浊,脸上沟壑纵横,嘴角藏着深深的笑意:“好可怜的孩子,你一定饿了吧?来,随我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好吃的鸡腿吃。”
他粗糙的双手充满暖意,我愣了愣,乖乖地跟上他蹒跚的步伐。
我已经六天没吃东西了,最后一口入肚的,是野猫舔过的一碗面汤。
我没剩多少力气,老乞丐却牵着我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直到入了林子,才停下了脚步。
夜空传来嘎嘎的鸟叫声,听得我毛骨悚然。我环顾四周,林子深处,一望无尽的黑,半点光亮也无。
静寂中,我深吸口气,摇着老乞丐的手,问道:“老爷爷,我们是不是迷路了?您说的鸡腿呢?”
老乞丐转过身,从怀里摸出一只沾了蜜汁的鸡腿给我:“哦,鸡腿,差点忘了。来,给你,快点吃。”
我看着手中的鸡腿,抬头看了老乞丐一眼,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更深:“快吃呀。”
我像饥饿的野狗一样,三两口就把鸡腿啃成了骨头,没有一丝怀疑。
待我开始怀疑,四肢早已开始变得麻木。
我知道自己被人下药了,药就在鸡腿上。不过已经太迟了。
利刃入肉的声音划破宁静的夜。
随着身子的轻颤,我看见一只血淋淋的手穿过我的胸膛,手中握着的,是一颗余温尚存的心脏。
我的心脏。
待手抽离,我顷刻倒下。
鲜血慢慢淌过白衣,淌过落叶,流向无尽的黑暗。
在生命流失的那一刻,我知道,有人拿着剑,在我身上乱划乱砍。
是哪门哪派的剑法,我不记得。
我只记得那只手,黑色的指甲,满臂的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