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复活之后，我一直在做一场梦。
梦境里，我从高处极速坠落。遥远的云层之上，一条巨龙挣扎咆哮，目光悲痛。
在它身后的悬崖之上，有人说：“他是三界的罪人，再死一万遍也弥补不了他的罪过！”
耳边冽冽冷风撕碎了他接下来的话，一股力量击向我的胸口，加剧了我下坠的速度。
我想我逃不过摔得血肉模糊的命运。
每当梦醒，我都惊出一身冷汗。我摸着左侧胸口剧烈跳动的心，猜想这场梦也许是这颗心脏原先主人生前的记忆。
但舒子然告诉我，这颗心脏是我的。
我不信。
我所处的这个年代，已是翎朝末年，皇帝无权，五大仙门共掌天下，表面看似举国安泰，实则犹如一潭浑水，搅一搅，顷刻浑浊。
这五大仙门乃星辰宗，长静宗，极乐宗，东阳宗和月言宗。
他们明面上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各个心怀鬼胎，明里不争，暗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有的妄想当盟主，有的妄想当皇帝。近年来更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任由魔族入侵，扩大势力。世间妖魔乱窜，人心惶惶。
即便如此，那些凡夫俗子仍对仙门敬重依旧，人人皆以修仙为重，但凡是个人都向往过着修仙的生活。
世人都以为修仙好，修得好得以自保，修得更好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他们都以为修仙之人都是真诚善良的活菩萨，却不知那些表面上看起来越是心怀天下，越是为云云众生忧愁得吃不下饭的修仙人士，手里沾着的性命，比我这个与仙门为敌的魔族右使都来得多。
我这么说也许显得我对仙门很有偏见。其实不然。从前的我也是有名有姓的仙门弟子，我之所以沦为魔尊手上的一把刀，全都拜他们所赐。
七岁那年，五大仙门之首的月言宗宗主承令羽，在继承宗主之位之后不久，便将流离失所的我收入门下，封为嫡传大弟子。
师父待我严厉苛刻，经常罚我骂我，但我从不怨他。
我是师父唯一的弟子，师父对我寄予厚望，苛刻一点也很正常。
师父说我领悟性强，是修仙奇才，短短三年就把半生所学传授于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继承他的衣钵。但他从未想到，那一日，会成了我噩梦的开始。
修仙人士总是对月亮和星星有着一定的执着，就好像妖精门总喜欢在月圆之夜出来吸取日月精华一样，修士们也喜欢在特定的夜里对着偌大的月亮修仙。
每年八月中秋，五大仙门都会举办祭月大典，大典上一众修士互相切磋，互相学习，各自突破，突破之后美酒佳酿，不醉不归。
入夜时分，大家都喝得烂醉如泥。天旋地转中得到一个消息：“月言宗宗主死了！被他的徒弟琴若玉杀死了！”
全世界都以为是我杀了师父，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杀我师父的人不是我，我想辩解，但没人给我这个机会。
师父不爱热闹，也不爱饮酒，晚宴才刚开始，师父就离席了。
我担心师父吃不饱，从宴席上挑了几块师父最爱吃的糕点，送去师父经常去的藏书阁。
雕花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月光铺在一地凌乱的书卷上。冷风吹开一面熟宣，我看见一抹鲜红在纸上漫延。
我想，这里片刻前应该有人在斗法。
“师父？”我轻声呼唤。
无人回应。
“师父？您在吗？”我在书柜间缓缓前行，寻找师父的身影。
在一处被月光遗弃的角落里，我蓦然驻足，手中的托盘一滑，白色的糕点掉落满地，溅起艳红血珠。
师父躺在书堆里，净白的衣裳满是嫣红。
我被眼前一幕惊得不知所措，我想去把师父扶起来，却发现四肢抖得厉害，只能爬过去，颤抖着双手把师父身上的书卷一卷卷翻开，好不容易撑着师父的背将他扶起，却发现他已命若悬丝。
师父平日在我眼里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巨山，任由强风暴雨，风吹雨打也绝无倒下的可能。可如今，他倒下了。
“师父……师父您醒醒。”我一边擦去师父唇边的血丝，一边哭着呼唤。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师父苍白的脸上，泪水滑过他安静的容颜，恍惚间，师父缓缓睁开了眼。
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师父！”
师父血色全无的薄唇微张，声音极轻：“阿玉……”
“师父，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吧？您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您修为那么高，闭关几年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对吧……”
师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顿了顿，又再度合上。
我看着师父嘴角淌出的血，眼泪又开始流。我不敢大声哭泣，我怕我一哭，就再也听不到师父的声音了。
师父看着我很久，忽然微微一笑，将手中一直牢牢握住的一块玉交到我手中。很是郑重，像拼尽了全身力气。
那是一块沾满血污的玉佩。
曾经我在大雨中，饿得奄奄一息时，伴随着月白衣袍，出现在我眼前的玉佩——月言宗的宗主令。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那时的我才十岁，怎么可能能像三十岁的师父那样担起宗主这个重任。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在把玉佩交到我手中的那一刻，师父安详地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
师父临终前的话，像风一样在我心中回荡：“阿玉，月言宗交给你了，好好照顾阿廉那个孩子，要听你师叔的话。”
散落的书页像冥纸一样被风吹起。我抱着师父冰冷的身躯，不知道哭了多久。
我想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我必须找人来把师父救活。
我抹去泪水，跑出藏书阁，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一身灰袍，慈眉善目，是最疼我的师叔。
师叔见我满身血痕，很是担心地上下查看我，问我：“阿玉，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到底哪里受伤了？啊？疼不疼？”
我见到师叔就像见到救命的稻草，顾不上多说什么，一把将师叔拽到师父跟前。
师叔见到师父的遗体时，呆了片刻，转瞬哀痛大哭，他又是喂灵丹，又是输法力，但显然他也无能为力。
突然，师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道：“极乐宗。“
他的声音似在呢喃，我没听清：“什么？“
师叔着急且大声地道：“快！阿玉，北堂宗主刚走！快去把北堂宗主请回来。快去！“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师叔怀里的师父，懵懵地点头答应。
我跑出去，又掉头跑了回来，把手中的宗主令交到师叔手上，说：“这是师父临终前交给我的。师叔，您先帮我收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没留意师叔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想，那时的我，是信任师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