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138.提灯照雪(三)
“哎呀,那可真是了不得,幽山那几个老怪物若是联起手来,就连老夫都只有逃跑的份,小姑娘,你如此年纪就能击退他们,实在是后生可畏啊……”观山老怪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烤鱼,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继续含糊不清的絮絮叨叨。
池鸢与观山老怪议和之后,便采纳了他的建议,由他领头带着自己抄近道出山,至于那块因为打斗掉落在地上的烤鱼,池鸢是没打算要了,倒是这老怪物不嫌脏,直捡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吃。
观山老怪将手里的烤鱼三两下解决掉,扔了树杈,抬袖随意地抹了抹嘴,问道:“哎,小姑娘,那姓孟的妖婆子之后没再出现吗?”
“没有。”池鸢敷衍的回了一句,瞥见老怪满嘴流油的模样,心中不忿,这烤鱼是用来祭自己五脏庙的,还没尝尝味道就让这老怪吃了,虽说是沾了泥的……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亏了。池鸢一想到此,当即止步,折道出了林子往旁边的小溪走去。
观山老怪不解的追在后头问道:“诶,小姑娘,小姑娘……池,池什么池来着,噢,池娃娃,你去哪?等等老夫……”
池鸢走到溪水边,寻了个大岩石坐下,见观山老怪跟来,伸手指着溪水道:“方才一战,我赢了,你倒吃上鱼了,怎么想都是我亏,作为败者,你理应给我重新钓上一条鱼来还给我,噢,还要烤好才行!”
观山老怪拈眉一笑,“哈哈哈哈,原来是为了这事,小姑娘莫不是看着老夫吃得香你就馋了?”
池鸢眉峰一挑,随手拾了一根树枝,掷向观山老怪:“那可是我的午饭,被你白吃了,总得赔回来吧?”这看似随意一掷,其力道却势如破竹,宛如一支穿云而来的箭,迅猛无比的朝观山老怪飞去。
老怪原是侧对池鸢站立,听见那破空而来的动静,当即运转真气,抬手一握精准的抓住了树枝,他抚掌笑道:“嘿,好啊,小姑娘,这根树枝正好可以当作叉鱼的工具,瞧好了啊,看老夫给你露一手!”
观山老怪行至溪边,缓缓俯身,屏息凝神,静观片刻,待几条小鱼顺水流过的一瞬间,抓住时机,猛地将树枝大力插入了水中,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老怪被激起的水花浇了一脸,他抹了一把脸瞅了瞅,顿时眉开眼笑回身与池鸢报喜:“小姑娘,你瞧,老夫是不是很厉害,一条串上三条鱼,个头虽小了点,但是够你一人吃吧?”
池鸢半躺在岩石上舒服的晒太阳,她懒懒地转头看来,戏谑道:“厉害啊,老怪物,你没用武功吧?”观山老怪不高兴的撇撇嘴,取下鱼就着溪水边处理边道:“老夫这手抓鱼的功夫练了三十多年,从未空手而归,哪用得着武功,小姑娘,老夫虽输给你一次,但也别处处瞧不起人。”
池鸢依在石壁上笑而不语,她垂眼看着水面上漂流着的鳞片,思忖了片刻,转眼间,观山老怪那边已经将火生好开始烤鱼了。池鸢跳下岩石,坐在火堆旁,帮着老怪物拾捡柴火,袅袅炊烟中,阵阵烤鱼的香气开始弥漫。
闻着这诱人的烤鱼香气,观山老怪肚子里的馋虫又犯了,他默默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会才道:“小姑娘……那个,这鱼你吃得完吗?若是吃不完,老夫……可以帮你解决一条。”
池鸢闻言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观山老怪,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瞧着老怪物那一副馋鬼模样,池鸢强忍住笑,逗弄他道:“你不是才吃过吗,怎么,又饿了?”老怪物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羞涩的垂头低声道:“老夫……食量大,一条鱼不顶事的,额……小姑娘,老夫还是不吃了,终归说好的这都是赔给你的,不然,真吃了,你定又会笑话老夫。”说罢就将烤鱼递给池鸢,末了,还露出了几分不舍之情。
“你知道就好。”池鸢接过烤鱼,凑近闻了闻,嗯,这加了盐巴的烤鱼就是比她自己做得香,池鸢分出一条鱼自己留着,剩下的全都还给了观山老怪,老怪物愣愣地接过烤鱼,面对池鸢突然而来的好心,他有点不太适应,池鸢见他不吃,笑着道:“怎么,不要?不要那就还给我!”
见池鸢当真伸手来要,观山老怪立马将烤鱼藏到背后,气呼呼地喝道:“小姑娘,做事不可出尔反尔,老夫没说不要,你,你就会欺负老人家!”
池鸢摇头失笑,这老怪物性子像个小童似的,真是有趣,“嗯,老怪物,你这手艺还不错。”池鸢尝了一口烤鱼,直白的夸赞一句,老怪物得意的扬起下巴,刚要说话,眼角似乎瞥见什么东西从水里滑过去了,转过身定睛一瞧,嚷嚷道:“哎呀,这可了不得了。”
池鸢回头看了一眼,不就是飘来一件衣物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等等衣物?池鸢站起身,几步越到观山前面,伸手将水中的衣物捞起来。
被溪水稀释后的血污化成了淡红色水渍,沿着衣角一路滴到了石头上。
观山老怪撩开衣物查看了一番,摇头道:“衣物胸襟处血迹最多,是致命伤,衣料破损的地方既有箭孔又有刀痕,看样子是一场乱战啊,啧啧,物主想必死得极惨。”
“确实挺惨的,死了还让人扒了衣物。”池鸢角度清奇的附和了一句。
观山老怪哈哈一笑,正要和池鸢打趣几句,突然灵光一闪,笑声戛然而止:“不对,不对!这扒衣之举很不寻常,除非是物主故意剥落,借溪水顺流而下,以此求援,要么就是杀人者掩人耳目,剥去有明显特征的衣物,好让旁人无法察觉死者的身份,若是这样的话,顺着溪水流下来的,就不会只有这一件,如此说来,只能是前者。”
观山老怪铺开衣衫,又细细打量了几眼,惊道:“这是……这是空境阁弟子的衣物式样,难怪看着眼熟。”
“空境阁是什么地方?”
“空境阁是这清崖山上的小门派,老夫住的连月洞就在清崖山脚,而这空境阁则地处山巅,居然飘下一张血衣来,想必是阁内出大事了。”
“哦,怕不是灭门之灾吧?看这衣物的血迹还很新鲜,现在赶过去还能看场热闹,老怪物,你去不去?”
观山老怪没想到池鸢居然是这个反应,他拈起胡须呵呵一笑:“老夫退出江湖数十载,早就不管这些俗世恩怨了。”
池鸢也不跟他多废话,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土,转身就走,哪知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动静,却是观山老怪迈着大步追了上来:“哎,哎!小姑娘,你别急着走呀,老夫说不管是指不插手,但是看热闹是无碍的,走,要去一块去,正好老夫可以带路!”
池鸢赏了他一记眼刀子,回身一道掌风就将大石上的血衣打到了溪水里,让它继续顺水而流,观山老怪见了顿时眼前一亮,窜到池鸢身侧追问道:“小姑娘,原来你还会掌法啊,那要不去之前咱们再打一场,就比掌法如何?”
“没时间,没兴趣。”池鸢绕开老怪物,闪身窜到树上,接着一个借力飞上了树顶,观山老怪见状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施着轻功疾行,一路沿着溪流向山顶而去。
密林之中一片死寂,满地的残肢断臂零零碎碎的沿着主路一直延伸到尽头处的空境阁山门前,忽然,路旁的青松林中飞快的窜过两道人影,惊走了地上那几只闻着血腥味而来的乌鸦。
池鸢行至山门前,四下看了看,飞身翻到门楼上最高处的檐脊上坐着,刚刚坐下,紧跟在后的观山老怪也来了。
观山老怪坐在檐脊角落,探头往下瞧了一眼,兴奋的拍手道:“哎呀,赶上了,正打着呢,小姑娘还是你会找啊,这地方视野宽广,瞧得最清楚!”
山门前,一座山兽石像嘴里斜插着只断臂,基座底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有空境阁弟子的,还有其他杀手的。两扇染着鲜血的铜黄大门洞开,一地乌血由外向内蔓延,山门内,宽阔的石道上有两方势力在交战,一方是身着统一着装的空境阁弟子,一方是装束庞杂看不出门派的杀手。
刀剑声,嘶喊声响侧了整个山巅,空境阁弟子携手奋战,以多胜少杀开了一道血路,还未跑多远,就被人团团围住,逐渐被逼到门楼角落,穷途末路之时,有一名弟子站出来愤然举剑指着对面一人骂道:“越无山,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趁师父不在山中,居然引狼入室,屠杀弟子,强抢秘籍,等师父归山,必杀你为众弟子报仇!”
人群中,一个青衣男子顶着一脸血污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望着陆景那狼狈不堪的模样,癫狂大笑:“哈哈哈哈,报仇?陆景,你还想着报仇,哼,自己死到临头了还想着那糟老头子替你报仇?不妨告诉你,我早就派人去路上截杀他了,就算他有命逃回来,看着这满山弟子的尸首,不知道会是如何表情,哈哈哈,想想就觉得有趣,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空境阁余剩的十几名弟子被此人气得不轻,其中一人刚想执剑冲上去,就被陆景拦了下来,陆景摇了摇头,死死地按住师弟握剑的手,沉声安抚道:“师弟,要忍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要坚持住,等师父回来,等那些去求援的弟子找人来救我们!”
“师兄,可越无山这个畜生,实在可恨,他杀了同门师兄弟,还烧了书阁,毁了师父数十年的心血,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就算死,也要拿他陪葬!”
“不妥,他人多势众,我们不是对手,若是全军覆没,他今日的恶行,该由谁去说?”
看着陆景和那几名弟子窃窃私语,越无山心中不快,举剑一步步朝他们靠近:“陆景,快将剑谱交出来,别挑战我的耐心,不然,这些可爱的师弟师妹们怕是要一个个先死在你前头了。”
陆景将师弟妹们护在身后,一人拦在越无山身前:“剑谱早就被我藏起来了,你想要,除非放我们走!”
越无山目光阴沉沉的盯着陆景,咬牙切齿道:“休想,你们谁都别想走,我一定要让那个糟老头子看看,看看他自己造的孽,看看他最在乎东西全都失去,哈哈哈,你们这些弟子之所以会死,全都是他连累的,我就是要让他悔不当初,痛不欲生,让他内疚得以死谢罪!”
陆景看着越无山狰狞可怖的笑脸,恼怒质问道:“越无山,师父对你向来不薄,你身为空境阁的大弟子,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连武功也是师父亲手指点,你还有什么不满,你还有什么仇怨,为何要拉着阁中上下一起陪葬?”
“为什么?哈哈哈哈……你想知道为什么吗?”越无山撑额大笑了几声,笑到最后,眼角却无措地流了几滴泪,他惊惶抬袖抹去,一抬眼撞见陆景探来的目光,脸色一阴,重重将剑甩在地上,恶狠狠的对着陆景咆哮道:“就因为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就因为他现在的位置是用我爹的血换来的,就因为他内疚,假惺惺的将我养在身边,以此恕罪,这些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他孟成义为了名声为了地位,就可以出卖朋友,出卖人格?如此伪君子,难道你不觉得恶心吗?”
陆景不可置信的看着越无山,他无措地摇头,嘴里念叨着:“不,我不信,我不信师父是这种人,这一定是你编的!”
越无山咧嘴一笑,伸手指着陆景讥讽道:“我编的?陆景你可真是孟成义养的一条好狗,居然如此护着他,哼,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
陆景双眼发昏,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位师兄弟,强行静下心来,对越无山说道:“好,假若你说的都是真的,假若师父当如你口中所言那般不堪,但他杀了你爹之后,肯定是悔了,不然,师父为何还要将你留在身边养大,教你最好的武功?难道师父傻到教你武功留着你以后亲手杀他?呵~你既怨恨师父,也不该对门中众多无辜的师兄弟下手,他们跟你无冤无仇,就因为是师父的弟子,所以你就如此偏执,痛下杀手?”
越无山死盯着陆景,一双眼睛阴寒得像地狱来的恶鬼,他冷笑一声,俯身捡起地上的剑,“陆景,你当真好口才,如此颠倒黑白,就觉得自己是正义的那一方?哼,谁管你正义不正义,反正,今日局势已定,剑谱我宁愿不要了,也要将阁中所有人全部诛杀干净!”
门楼之上,两位看戏之人表情迥异截然不同,池鸢看得满脸兴奋,意犹未尽。反观观山老怪的神情就复杂得多,要说这空境阁的阁主孟成义他其实认识,甚至很熟悉,几十年前,他与孟成义可算得上是武林中的佼佼者,两人初识于武林大会,在闯荡江湖的时候结为生死之交,后来,因为一些事,观山隐退江湖,住在这清崖山的连月洞中,而孟成义不舍老友离去,便将自己建立的门派搬到了清崖山,与他作伴,私底下,两人时常一块喝酒畅谈,竟未想,这位好友还有这般不堪的过去,只是听底下那小儿道来原委,他倒觉得孟成义的确是悔了才会将那旧友的儿子养在身边,当作亲传弟子细心教导,只不过,论这么多年的交情来看,老友是何本性,他知根知底,出卖朋友,杀父之仇,也许是个误会,或者是误杀?
观山悄悄叹了口气,虽说不再管江湖之事,但老友的这些弟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呀,观山颇为头疼锤了锤脑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池鸢道:“小姑娘,你觉得底下那个叫越无山的小子是不是看着很可气,要不你替老夫出手教训教训他,如何?”
池鸢扭过头瞅着观山老怪道:“嗯?为何让我出手?”观山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你看,老夫不是已经隐退江湖了嘛,不太方便出手,怕被人认出来。”
池鸢唇角一勾,缓缓道:“你被人认出来便认出来了,关我何事?”
观山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他气呼呼的看着池鸢,目光一动,又道:“这样啊,小姑娘,你若帮老夫出手平息了下面的乱事,老夫……老夫就送你一样东西,保准时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奇物!”
“哦?奇物,何等奇物,你先描述一下,不然,我怕你这老怪物骗我。”
“哎呀,就是和你的佩剑一样会发光的,要不要?”
池鸢定定的瞅了观山一眼,“你最好别骗我!”
观山拍拍胸脯肯定道:“你这小姑娘,老夫说到做到,若敢食言,你一剑杀了我,我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