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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137.提灯照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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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何必多此一举,杀不杀你都会让那妖道察觉,你小子机灵又狡猾,真要杀你还得费一干功夫,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干呢。”池鸢说罢便走到供桌前,端起残底的斗瓮,细细数量胡珠的尸骨,只可惜经年累月之后,已有不少碎骨被虫豸啃食成了碎末,好在头骨还保存完整。

    山奈趴伏在桌腿旁,伸长了脖子细细嗅了嗅,闻见池鸢身上当真没有杀气,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松了,“多谢仙长开恩,多谢多谢,仙长,您且歇着,这点小事让山奈来做。”说完就寻着地上四散的碎骨,用嘴叼着盛放到斗瓮中。

    池鸢见山奈如此殷勤模样,好气又好笑,不由得出声警告道:“你这小狐狸,好端端的山精不做,却跟了妖道做这邪门歪道之事,然,现在是走了捷径,尝到了甜头,但如此得来的修为,迟早会变成反噬你的祸根。”

    山奈吐出嘴里的骨头,半支起身子,前爪勾起给池鸢俯首作揖:“仙长说的是,这些道理□□都知道,但是人界灵气稀薄,单靠自己修炼,不知何时才能修得灵体通往上界去,山奈修行了五百年,才堪堪能口吐人言,若想修得人形,怕是千年都不够,如此难境,还望仙长指点一二。”

    池鸢听罢摇了摇头,“如此急功近利,怎可修行?你已误入歧途,要想回头,便需自己放下心中岐念,找回本心,论旁人任何说,自己却不做不想,也是徒劳,记住了,这世上本就没有容易的事,想求得长生,跳出轮回,更是不易,妄念只会将自己拉入深渊。”

    山奈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它抖了抖胡子,猛然跳起身,从石柱上扯下一块红布,笨拙地将胡珠的残骨包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给池鸢,顺势露出了个讨好的笑。

    池鸢没有去接,她走到供桌正前方站立,点燃香案里的三支残香,甩去明火之后,待轻烟飘起之时,执香在空中点画着繁复的符文,就在这时,身旁飘游的胡珠似乎受到了某种招引,立刻化为一缕轻烟飘进了红布之中,山奈不由自主地长大了狐狸尖嘴,惊叹的看着池鸢施法,一双竖瞳睁得老大,眼里的惊骇之色藏都藏不住。

    池鸢描画好符咒,掐灭香头,插进香炉中,双手掐诀,默念术语,忽而,山奈手中的红布凭空飘起,飞到了池鸢身前,她缓缓展开手心,一道银色光幕乍然冲出,将红布包裹,光幕表层流动着浅金符字,不断变换不断闪动,道道灵光投射在庙殿中的各个角落,惊动了不少还在沉睡的鬼魂,但它们苏醒之后却不敢靠近,只能挤作一团缩在庙殿的最角落瑟瑟发抖,那灵光若是有一丁点照在身上,魂体便如灼烧一般,痛得满地打滚。

    山奈看着殿中各大石柱上渐渐显现的符咒惊讶得合不拢嘴,那全都是玄亭禁锢压制小鬼的法门,不成想被这位仙长随意施法,用灵光一探,就全都露了出来,这东西,它以前曾偷偷找过,想把禁锢自己的那张找到,奇怪的是,眼睁睁的看着玄亭将符咒贴到石柱上,等它隐匿消失后,任自己如何施法都逼不出来,别说找它自己的,便是旁人的,都摸不到边……如此看来,这位仙长的道行可比玄亭老道强了不知道多少。

    须臾,在贴满符纸的石柱之上,有一条符咒受到灵光招引自己脱落飞了下来,一路飞到红布之上,被池鸢一剑斩成两截,逐渐弥灭,而后包裹着红布的银色光幕也淡淡散去,归于平静,破了封印之后,池鸢抓起红布,提剑转身就走。

    山奈见状忙狗腿的一路恭送至庙门外,“仙长慢走,恕不远送,有空常来看看啊!”它嘴里这般说着,一双绿眼珠子却死死地盯着池鸢手里的剑,它已修得五百年,凡界寻常刀剑对它无用,能伤到它本体的只有灵器,没想到除了玄亭之外,此界居然还有人拥有灵器,也正因为那把灵剑,它才确定了池鸢的实力,不然,身为阴庙主的山奈也不会一反常态,屈辱的跪地求饶。

    等池鸢走远后,门廊后的黑雾中突然走出一个惨白的鬼影,他半跪在山奈身侧,抬眼望着池鸢消失的方向,皱眉道:“庙主,您就这般放走胡珠吗?”

    山奈双瞳眯起,露出了本能的狐狸笑,“散魂而已,无事,耽误不了本尊的大事,想不到这小小一隅凡界人才辈出,如此稀薄的灵气还能养出这么多能人异士?哼!先是出了个折芳君,接着又来了一个玄亭道长,再然后是这位小姑娘,居然还身携灵剑,若不是本尊躲得够快,差点伤到了根骨!”

    “庙主,您的伤势不要紧吧?要不要属下去献祭几只孤魂给您治伤?”

    “不必麻烦,小伤罢了,将养些时日就好,去找个替身给补上,过些时日玄亭来了,别让他起疑。”

    “是,庙主。”“慢着!”“庙主您请吩咐……”

    山奈高举前爪作出人一样的姿势在庙门前来回踱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忽然,一道黑烟从远处的山间飞窜而来,它绕着庙殿转了一圈,最后化作一只面貌丑陋的恶鬼盘踞在木梁之上,山奈瞟了它一眼,扭头问黑影:“近些时日前来祭拜的村民有多少?”

    黑影看了恶鬼一眼,垂头道:“回庙主,附近三个村庄一共不到百人。”

    “数不过百,太慢了……这般下去何时才能解除玄亭的禁制?看来炼制噬魂咒之事已迫在眉睫,去!将附近的怨魂野鬼都抓起来,本尊要闭关修炼一段时间,这些时日,庙中事务便由你来主持。”“是,谨遵庙主令。”

    山奈勾了勾前爪,盘踞在木梁上的恶鬼便向蛇一样滑行下来恭敬地半跪在它身前,“猎人已死,去寻下一个目标附体吧。”恶鬼颔首得令,随即化作一道黑烟飞出山庙。

    清崖山高山深涧,奇峰罗列,满山松柏,笔直挺立,生机勃勃,山谷深处一瀑如线,飞流千尺,汇成江河,奔流不止。

    幽静的山林中,突然窜出一道人影,她匆匆掠至溪水岸边,举剑一指,霎时,磅礴剑气将流水斩断,激起的水花中翻跳出一条肥美的草鱼,一身鳞片闪耀夺人眼,然而下一刻,鱼身便跌落在霜色剑刃之上,翻腾之间又被一只素手扣住了命脉。

    池鸢临岸起灶,生火烤鱼,徐徐轻烟中,翻滚的鱼身逐渐变成了诱人的焦黄色,池鸢扑灭了火势,行至溪水边掬起一捧清泉畅快尽饮,低头净手时,无意瞥了一眼水中的倒映,这才发觉脸上沾染了些许泥污。

    昨夜离了归善庙之后,池鸢就带着胡珠去寻找其母当年落难的事发之地,虽是抱着一丝侥幸,一线希望,但赶至原地时见着满地枯草的荒芜之景,不免为命运之蹉跎忧怀了片刻。

    此地历经八年风霜雨雪冲击,原来的暗坑早已被淤泥填满,地形不似当年,但泥土之下的的确确深埋着一具遗骸,零零碎碎的,似被野兽啃食,也似被山石砸碎,胡珠母亲的魂魄已经散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胡珠料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她忍着泪与池鸢一起带着自己和母亲的遗骨回到了家,却见到了一个面目全非的父亲,满头银丝苍老面容,第一眼差点没认出,而父亲在看到两人遗骨的那一刻,瞬间崩溃落泪,消瘦身骨跪在地上,那一声闷响仿佛敲中了她的心门,原来……即使变成游魂了,也能感受到心脏的刺痛么?

    池鸢默默看着这一幕父女相见的场面,只可惜天人永隔,人鬼不相见……池鸢是个孤儿,从未感受过亲情,面对如此情景,虽会感伤,但内心却麻木无感,或许她会有片刻的动容,但过了这阵之后,转眼就忘,该说无情还是无心呢?

    回忆落幕,思绪渐归,池鸢以溪水作镜,细细擦拭着脸上的泥污,洗净起身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即刻拔剑回身,刺向那个胆大包天的偷鱼贼。

    一个头顶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头施然坐在火堆边,偷取了池鸢的烤鱼正欲送入嘴里,见池鸢猛然回身出剑,在剑刃刺来的那一刻,匆匆伸出左手二指稳稳地夹住了灵兮剑的剑尖。

    “嘿嘿,女娃娃,你这烤鱼香气实在诱人,老夫忍不住想尝一口罢了,用不着这般刀剑相指吧?”

    池鸢冷眼瞧着老头,目光肆意打量了一番,道:“哼,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偷到我头上了!”话音一落,右手翻转,迅速抽回剑身,老头眉峰一挑,施手去抓,池鸢冷笑一声,挽剑回击,老头故技重施,伸指去夹,哪知,这一次,池鸢出剑动了真气,他的指尖离剑刃不过半尺之距,就被剑身散溢的霜气冻伤了。

    老头哆嗦着缩回左手一把伸进火堆中的木炭里回温,一边跺脚耍泼一边控诉道:“哎呀~女娃娃,你好狠的心啊,居然对我这个可怜的老人家下重手,哎呀~老夫的手好疼啊~”

    池鸢可不会同情老头,更不会被他装出的可怜模样骗过去,刚才那一剑被他巧妙躲过去,不过只是被剑气伤到而已,若当真伤得厉害,怎的还不将烤鱼归还回来?池鸢心中一横,甩手一剑直劈向身前的火堆,那老头反应也快,剑风还未到,整个人就如同兔子一般窜了起来,拿着池鸢的烤鱼一蹦一跳的窜进了树林里,池鸢挑剑而起,直追而去。

    老头一边跑一边回头望着池鸢越来越近的身影,心道:哎呀,真是失算了,这女娃娃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简直就是个怪物嘛,别看刚才他能轻飘飘地夹住池鸢第一剑,他好歹也是武林宗师一枚,有五六十年的功力傍身,轻易接上一剑算不得什么,那一剑也的确没看出池鸢的实力,但随后的第二剑可就了不得了,以他的功力都不敢贸然去接,便是那剑气,还未靠近,就能伤人气血,如此功力,绝非常人可及啊。

    老头眼见快要跑不过池鸢了,当即缓了势头停步回头道:“我说……女娃娃,嘿,让老夫缓,缓口气再说,哎呀,累死了……”

    池鸢指剑横在他胸前,冷声道:“老头,你偷了我的鱼还想跑,跑就算了,还跑不过我,如此不济,也配做贼!”

    老头挠了挠脑袋,噘着嘴嘀嘀咕咕地将烤鱼递给池鸢,池鸢拿回烤鱼,好笑道:“怎么,是不是想说自己才记起来,跑的急了忘了这回事?”

    老头哀怨地瞅了池鸢一眼,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伸手推开胸前的剑道:“女娃娃,有话好好说,老夫,老夫真不是有意的,这不是正饿着,刚巧寻着香味找来了,一个没忍住就……上手了嘛,嘿嘿嘿,别见怪啊别见怪……”

    池鸢并不会和老头较真,她缓缓收剑,笑容里满是嘲弄:“哦~饿极了便上手偷了,哼,看你倒是有两下子,不如和我比划几招,你若赢了,这鱼就归你,我若赢了,这鱼你就别想了。”

    老头望着池鸢手里的鱼暗自咽了咽口水,心中细细揣测着,这女娃娃看着来头不小,刚才露的那几招很是了不得,真若和她打起来可讨不了好,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万一落下个伤怕是好不了了,就为了口吃的,不太值当,可是……可是又忍不住想和这女娃娃切磋几招,领教领教她的剑术,自从隐退江湖之后,已经好久没跟人动武了,心里痒的很,就是不知这身子骨还利索不。

    “行,女娃娃……就按你说的比划几招,真就比划几招啊,不然,老夫这腐朽的身子骨可受不了,你你,你也不能太欺负老人家!”

    池鸢将烤鱼插到地上,回道:“好,就依你,我们就比三招,三招定局,如何?”

    老头有些急不可耐了,直道:“好啊,女娃娃,这便开始吧。”说完双手一展,交叠摆弄,作出了一套掌法的起势。

    池鸢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拔剑出鞘,剑鸣声未落,人却已至,残影之中,她指剑而起,气势迅猛无比的冲向老头,老头双手轻轻一摆,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以内力张开了一道屏障,池鸢的剑尖堪堪而至,便顿在原地,不得寸进一步。

    老头终于肯动真格了,这阵势一摆,与方才判若两人,浑身素衣无风自动,一头银发陡然竖起,他屈腿而立,双掌运功对向池鸢刺来的剑尖,这一次池鸢的剑气再也无法伤到他,隔着个厚厚的乌龟壳,池鸢奈何不得,毕竟这老头功力深厚,想一击而破不是易事,只能循序渐进。

    老头施力维持着屏障,他能感受到池鸢那边源源不断传来的压力,这娃娃的功力……当真如他所料,深不可测,但是……和自己比还是差了一些。“女娃娃,你师父是谁,师从哪个门派?”

    “关你何事?”池鸢瞪了老头一眼,心道:这般僵持不下,以内力相拼,自己好像不是他的对手,不行得改变战术。

    “哎呀,就是好奇问一问嘛,毕竟老夫实在好奇,究竟是哪位大能人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老头笑嘻嘻的说完,突然出其不意的推掌朝池鸢打去,池鸢正想抽身而去,误打误撞间,老头一掌打了空,池鸢翻转回身,借树一跃而起,手中银光流溢,剑气如风:“哼,老头儿,怎么不玩乌龟壳了?既敢出来便吃我一剑!”

    老头好奇地看着池鸢剑身乍起的炫目银光,暗自咂舌惊叹,还不容多瞧几眼,见剑气排山倒海而来,忙运功摆步,双手动作翻转,挥动之间,所施掌法逐渐加快,等他聚气合掌推出时,正好池鸢剑气已至,两方功力相抵的瞬间,周围的空气好似凝滞了片刻,随即,那剑气和掌风便化作了无数道气波朝着四面八方打去,轰隆声中,老头与池鸢在尘雾中对了数招,等周围的飞沙走石终于安份下来,两人也偃旗息鼓各峙一方。

    老头满脸通红,气息急促,他抬手抱拳道:“女娃娃,你很不错,老夫佩服!”

    池鸢提剑回礼:“你这老头也还不赖,三招我胜了两招,这鱼不能给你吃了。”

    老头瞟了一眼无辜被打落在地的烤鱼,哈哈大笑道:“闹得动静太大,鱼沾了土,女娃娃你还要吃吗?”

    池鸢低头瞧了一眼,无谓道:“没事,再抓一条便是,就是不能给你吃了。”

    “女娃娃何必这么小气,方才我不过出掌慢了一步,不然,至少还能打成平手,哎,对了,老夫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问别人名姓的时候,是不是该先自己报上名来?”

    老头愣了愣,看着池鸢那高抬的下巴以及脸上的高傲神情,微微颔首,拂袖笑道:“老夫外号观山老怪,就住在这清崖山连月洞里,女娃娃,你呢?”

    “池鸢,名号太难听,不想说。”

    “嗯?女娃娃还有名号,说来给老夫听听,有些年没出山了,老夫可甚少听说近来的江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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