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手术
徐子星接起电话：“lisa姐，早上好。”
“黎昕一大早打电话跟我投诉，说你这次又搞砸了案子，企业方连保荐人都要换了。”电话那头，lisa口气颇为无奈，“这个案子到底怎么了又？”
徐子星便将长鲜渔业数据造假的事情实话实说。
lisa静静听完，说道：“好，我知道了。但现在因为企业方那边也在投诉你，黎昕顺理成章又拒绝了你调回深圳所的申请，既然这样，你先回香港吧，我这边有个案子，你应当有兴趣。”
一听调回深圳的事情无望，徐子星竟没什么情绪波澜，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即便调回深圳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母亲最近要做个心脏手术，我迟点回去可以吗？”
“可以，祝你母亲早日康复。”
“谢谢lisa姐。”
“但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案子，你最后再决定。”
徐子星便问：“是什么案子呢？”
“hyd集团的ipo。”
徐子星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hyd？是做新能源汽车的那个企业？”
“对的。hyd这个品牌已经走向世界，这次欧美资本市场也在关注它在香港的上市，如果你能参与这个案子，将来写进履历里，将是完美的一笔。”
徐子星知道参与这个案子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也许无需一辈子做四处出差的证券律师，意味着她也许能通过这个案子积累对事业有助益的人脉，意味着她将来也许能借这个“跳板”加入百强企业，甚至成为高层。
若是这个案子她能带着田菲一起做的话，对田菲也有很大的帮助。
想到这些，徐子星情绪振奋。她身为证券律师，有自己的职业目标，可一想到病床上的李沅沅，再想到徐子豪，她又陷入无力的深渊。
“谢谢lisa姐您给我这个机会，但我想我应该来不及了，您还是把这个机会给其他同事吧。”
“下周一我要提交律师团队的名单给hyd的券商，在此之前，我愿意为你留下一个位置。子星，我等你的好消息。”
通话结束，徐子星在走廊里发了会儿怔才回病房。
她整个人都提不起劲，不仅因为一整晚没睡，也因为错过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的机会。
李沅沅看她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是谁来的电话？”
“我领导。”
李沅沅登时紧张起来：“喊你回去工作是不？那你赶紧回去吧！我没事！我回家去！”
徐子星起身将她快坐起来的身子又压了回去：“您睡会儿吧，我也趴着休息一下，一整晚没睡，我累了。”
李沅沅便没再挣扎，心疼地看着她。
徐子星趴在病床床尾，很快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了香港，参加hyd的项目，见到了很多业内大佬，学到很多知识，甚至听说了很多她从来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的新型技术，比如脑机项目，一块小小的芯片植入人体，连接大脑神经元，激活突触，芯片直接向神经元传递命令，身体便能完成命令。许多像徐子豪那样的智力障碍患者，都拥有了生活自理能力……
徐子星在这个热血沸腾的梦里看到了希望。
直到她翻了个身，手机掉在地上，“咚”的一声，她被驱逐出那个充满希望的梦，回到冰冷的人间。
入目是将明未明的天，病房里没开灯，也没人说话，一时间分不清楚这是傍晚还是天将明。
老医院的腐味与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冲进徐子星的鼻腔，想起方才那个梦，她忽然有种割裂感。
她躺在陪护床上，无力起身，脑子里全是入睡前lisa那通电话，想到自己错过了hyd的ipo，然后回到这个连机场都没有的四线小城市，接过李沅沅的责任，成为第二个李沅沅，用生命去托起徐子豪的人生，眼泪从徐子星眼角滑落。
虽然早已做好回老家接过责任的准备，可当这一切放在hyd的ipo面前，放在与事业诀别面前，她才发现自己并不甘心这样的安排。
徐子星痛苦地翻过身，抱紧了自己。
“你醒了？肚子饿不饿？”
是霍昀的声音。
徐子星睁眼，翻过身，就见霍昀坐在陪护床旁边，诧异地坐起身，：“你怎么在这里？”视线在病房内搜罗徐子豪的身影。
霍昀低声：“你小姑刚才来过，带子豪出去吃牛排了。”
徐子星这才放下心来，坐在陪护床上发了会儿怔，最后才拖着无力的身体下了陪护床。
李沅沅靠在床上吃粥，餐板上放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桶，还有一小盒鸡肉，应该是徐海丽拿过来的。
徐子星走过去，倒了一杯水放到餐板上，问：“您还想吃点什么吗？”
李沅沅摇头，小心翼翼道：“这些我就吃不完了。”
“那我和霍先生下去吃点东西，您吃完放着，我回来洗。”
李沅沅笑道：“去吧，你请霍先生吃点好吃的，他帮了我们家那么多。”
“好。”
徐子星拿上手机，和霍昀一起出了病房，俩人都没说话，直到出了住院大楼，徐子星才说：“听说新保荐人下午就到了长鲜渔业。”
“嗯。”霍昀脸色很淡，好像这件事跟他没多大关系。
徐子星侧过脸看他一眼，见他不想多谈，也就没再多说这件事，转而问：“你白天有睡一会儿吗？”
“有，吃完午饭，我带子豪睡到傍晚才过来医院。晚点带他回酒店，让他早点睡，我也早点休息。”
徐子星顿步：“你晚上带他去酒店？”
“我带他很轻松，他的情绪也不错，这对他的康复有好处。这阵子先这样，过渡一下，等阿姨出院再说。”
霍昀说着，虚揽了下她的肩膀，往医院大门走，徐子星几乎被他推着走。
医院大门两侧开着药店、小餐馆，霍昀选了一家牛肉店。
徐子星整个脑子都是钝的，入座后，才说：“你有事就先回去吧，别管我哥了，我爸自己带着他也行，大不了就是吃外卖，不要紧的。”
霍昀把菜单递给她：“好了，不说这个，看看要吃点什么。”
徐子星点了一份牛肉面。
等上菜的时候，她忍不住和霍昀说起hyd的案子。
霍昀一听，也挺外，说：“hyd的ipo筹备了很久，大陆律师他们找了北京金诚，没想到香港律师这块交给了瑞华。”
北京金诚是国内排名前十的律所，瑞华虽然港股和美股做得好，但综合实力远比不上金诚。
徐子星听到金诚的名字，越发明白这次机会对自己而言，可能是一辈子仅有的一次机会。
她咬着唇，十指紧绞，绞得指关节泛白，没说自己其实也想参加hyd的ipo，因为这几乎不可能。
“这几年新能源汽车市场崛起，最早做这一块的hyd一跃成了全球新能源汽车销量第一的车企，真真正正实现了弯道超车。这次参与这个ipo的券商、律所、审计所，都会因为这个ipo而实现增值。”霍昀说道。
徐子星听着，情绪复杂。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来自深圳的手机号，以为是深圳所的同事，很快接起来：“你好，我是徐子星。”
“徐律师，在深圳还是在香港？”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徐子星没听出来是谁，问：“你是哪位？”
男人笑了下，声音很清澈：“宋叙宁，还记得我吗？”
徐子星皱眉想了会儿，眼前出现一个年轻男士的身影。
她想起来这人是康福的太子爷，但佯装不记得，轻咳一声：“不认识，你打错了。”说完挂上电话。
霍昀全程看着她接电话：“谁的电话？”
“宋叙宁。”
霍昀蹙眉：“他什么事？”
徐子星摇头：“不清楚，你没看我装成不认识他。”
霍昀弯唇，没再说什么。
俩人简单吃过晚餐，回到病房，徐海丽和徐子豪回来了。
徐海丽在和李沅沅说话，徐子豪则坐在陪护床上玩徐海丽的手机，声音开得老大，担心他影响别的病人，徐子星让霍昀先带他回去。
徐海丽忙着回家做晚饭，坐了会儿也要回去，徐子星送她下楼。
“小星，”徐海丽笑着看侄女，“你喜欢的男生，是这位霍先生？”
徐子星脸一红，本能地否定：“不是的。”
徐海丽没拆穿她，转而说：“听嫂子说，这位霍先生跟你一起工作？他也是律师？”
“不是哦，他是保荐人，而且是挺有名的那种保荐人。”
徐海丽看破不说破，笑道：“按理说，保荐人的工作应该挺忙，他还这么热衷公益，看来是个很心善的人。”
徐子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他人确实不错。”
俩人边走边来到楼下停车场。徐海丽拿下电瓶车上的帽子戴上，人往电瓶车上一跨，边系帽子边叮嘱徐子星：“如果需要回去工作，随时和我说，我来照顾你妈妈。”
“好。”徐子星和她挥手，“小姑你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送走徐海丽，徐子星回病房照顾李沅沅洗过澡，便合衣坐到了陪护床上。她用笔电搜hyd的资料，越看情绪越差，干脆把电脑盖上，视线落到对面的病床上。
消瘦苍老的李沅沅躺在那儿，即便已经住了院，她却依旧神情紧绷，眉间全是自责、担心。
自责什么？自责自己住院，照顾不了徐海峰。因为上一次住院，徐海峰骂她为了偷懒才装病，她又委屈又难以证明自己，只能躲到厨房去抹泪。
担心什么？担心徐子豪出意外，担心徐子豪给霍昀添麻烦，担心徐子豪吃不好睡不好，担心徐子豪的各种大事小事。
徐子星的视线来到李沅沅的头发上，发间已有了不少灰白丝，混在黑发中，看上去透着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她曾多次劝李沅沅去给自己做个好看的发型，但李沅沅一天24小时都得守着徐子豪，别说空出几小时做发型，就是好好梳个头发都是奢望。
她看着李沅沅，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
三天后，李沅沅被推进手术室做换瓣膜手术。
手术足足做了五个小时才结束，术后又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才搬入普通病房。
徐家的亲戚都来探望李沅沅，老太太见是徐子星照顾李沅沅，就以为把徐子豪丢给了徐海峰，不满地念道：“小星啊，我看你得跟你爸换一下，让他来医院照顾你妈，你回去照顾哥哥。”
徐海玲就问：“为什么要让小星回去照顾子豪？”
徐海玲是徐海峰的大妹，徐子星的大姑。
老太太眼睛一瞪：“这里有护工，有护士，照顾病人轻松！搁家里照顾子豪才累！海峰岁数大了，身体不好！搁家照顾子豪，万一倒下了怎么办？”
徐海玲连连点头：“确实是，万一海峰也倒了，家不得散了？”
徐子星俯身站在床边，用吸管喂李沅沅喝水，听着这些人说的话，什么都没说。
二婶突然问：“小星，你妈妈住院住了一个多礼拜了吧？”
“嗯。”
“那你不用上班吗？”
老太太直接打断二儿媳：“上什么班？去上班了谁照顾子豪？”
二婶看一眼三婶，俩妯娌互望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李沅沅水喝好了，徐子星把吸管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出病房，去开水间洗杯子。洗好杯子出来，二婶三婶站在走廊，俩人看到她，讪笑着上前来，亲亲密密地挽上她的手臂。
徐子星借着甩水杯上的水珠，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臂，与俩人拉开距离。
三婶问：“小星，你这趟是专门请假回家照顾你妈妈的？”
这俩婶婶对他们家向来不满，也鲜有关心他们的时候，这般一问，徐子星不免多存了个心眼，反问：“怎么了？？”
三婶讪笑道：“我们担心你影响工作嘛！”
徐子星不知道她还有关心自己工作的一天，越发觉得怪异。
二婶看她不说话，登时急道：“你工作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