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慈悲
一语刚毕,小铃铛的身后就浮出一道黑影来,那张模糊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真相竟是这般,不,这不是真相,你在骗我!”老于忽然瞪起猩红的双眼,怒吼道。
温泽无奈地耸了耸肩,道:“这就是真相,我没有骗你,也不想骗你。你若真的想为你们小姐讨个公道又何必惨害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不,那是他们自讨的!他们该死!你也该死,你当时明明就在现场,你明明可以救下小姐,你明明可以!见死不救,算什么名门正道?!”
“我从未想过她会被人陷害,会被制成人偶!”
“闭嘴!你和许熙亭一样,都是虚伪的小人,满嘴的仁义道德济世救人,实则虚伪至极!是你亲手害死了小姐,如果不是那顶金冠,小姐根本就不会被制成人偶!也是你,隐瞒了真相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肯将真相公之于众?为什么不肯还小姐一个清白?!你知道坊间都是怎么评论小姐的么?!!”
温泽微微一怔,那顶金冠?
他口中的金冠难不成指的是凤尾阳冠?!
就是当初温泽送给虞梓洋做贺礼的那顶金冠!
老于身形越来越弱,气息也很不稳。
温泽倒是不惧他,只是担心他会伤害小铃铛。
“老于,”温泽垂下眸,眸底还压着一道光,“你能听我把后面的故事讲完么?”
……
那几日,柴桑的民众似乎是有些怕生,无论谁来都紧闭着门窗不出,一向热闹的佛脚镇近日来也是门可罗雀,人迹寥寥。
这天,那酒馆的掌柜刚开张就迎来了一阵冷风,凉飕飕的,直往店里灌。
掌柜的不禁啐了口唾沫,骂道:“什么鬼天气,老子刚开张就吹阴风,也不怕损了阴德!”
一语刚落,街道里就忽然闪现出一道人影来,那个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随便来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可他却在风中伫立了许久。
良久,那人才呆滞地抬头瞧了一眼开张的店铺,又掂了掂怀里的钱袋子,对掌柜的道:“劳驾……”
话还未说完,那掌柜的就立马从柜台里惊起,连忙把温泽拉入店内,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窗。
他道:“镇南将军可是要来了?”
温泽似乎是有些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他回道:“过几日吧。掌柜的,这里最近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的都躲在家里不出来,好像在躲什么瘟神一般。”
掌柜的面色倏然泛白,他叹了口气,道:“唉,公子你是有所不知,咱们这里的确是发生了一些怪事。”
温泽抬了下眼皮子,道:“什么怪事能把你们吓成这样?”
掌柜的静默了两声,没说话。反倒是一旁的酒保有些耐不住气了,张口就道:“还能是什么怪事,虞家大院呗,最近总是闹鬼,还时常传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搞的人心惶惶。”
“公子,你是不知道,前几天,我去给王寡妇送酒的时候就亲眼瞧见过那里面亮着灯呢!你猜我看到了谁,虞梓洋啊!”
掌柜的侧过眸,狠狠地剜了酒保一眼:“说什么瞎话,那天我同你一起去的,我怎么没瞧见?!”
温泽偏了偏头,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只觉得是这群人太过大惊小怪了,可如今细细想来却总感觉有一些不对劲儿。
那些天,虞宅里的尸首该捡的都捡了,该下葬的也都下葬了,就连虞家待的那一块儿都被封了,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不是?!
温泽兀自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碗,呡了口酒,道:“镇子上最近有没有来过什么外地人?”
酒保和掌柜的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掌柜的只沉默了几秒,就立马否认道:“没,哪有什么外地人。要真说有,小公子,你是第一个。”
酒保站定了几秒,转身就将已经准备好的饭食装到食盒里,递给了温泽。
温泽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来,道:“把上次的账划了吧。”
说罢他就要离开,可刚迈出步子酒保就跟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一壶酒,道:“外面风大,喝口酒暖暖。”
……
虞宅依水而建,背靠山,面朝阳,其外院四周还建有高墙,高墙之外有两棵果树,果子稀稀疏疏地挂在枝丫上,向下垂着。
初来时温泽都不太喜欢这个阴森森的鬼宅子,他搞不明白,虞常殷好歹也是四海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连这点忌讳都不懂么?!
一般而言,商贾富人通常都不会把宅子建在水流旁,水乃走势,会带走财富和气运,最终只会落的个民穷财尽的下场。
他这可不是活脱脱的例子么!
一想到这儿温泽不免按了按眉心,面色疲惫,只顿了顿就推开了墙边的那道暗门。
这道暗门的位置很隐蔽,不容易被发现。
虞梓洋正坐在院子里头,一言不发地盯着青青的池水发呆。须臾,听到一阵脚步声后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珠子略微转了一下,表示她还是个活人。
温泽把手里的食盒放到石桌上,尔后就瞥了虞梓洋一眼:“吃饭。”
虞梓洋没答话,也并未做出什么动作来,就那么坐着。
这院子是温泽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才打理出来的,这个院子比较偏,因此没有多少尸体,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房子有点旧,屋梁上的木头大多都被虫子给掏空了,极易折损。
若有时候刮几阵阴风来,这些老木头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我说,”温泽蹙了蹙眉,耐心道,“吃饭!”
虞梓洋这才撩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你可知我们虞氏一族千年来守着的是什么?”
温泽一怔,口中的酒还未来得及咽下去,顿时,只觉得喉管一热,被呛的只流眼泪。
“我说虞大小姐,我是来送你回家的,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我这是冒着生命危险送你回来呢,咱们就不能先坐下来好好吃口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把身子饿坏了可不好。”温泽一面苦口婆心地说着,一面把食盒里面的饭菜取出来,丝毫不提刚才那事。
虞梓洋顿了顿,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来,说到底,温泽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死的好好的,干嘛要救她?
“别看我,吃饭,我脸上又没有饭,你老是瞅着我干啥?!”温泽撇撇嘴,又道,“瘆得慌。”
“嗯。”虞梓洋闷哼一声,端起饭碗扒了一口饭,又道,“温小公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温泽默默地点了点头,道:“问吧,什么问题?”
“你和落日鬼城里的那位傀儡师究竟是什么关系?”
虞梓洋一针见血,毫不含糊地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她一开始还疑惑的很,温泽怎么会认识他,而且他还会亲自出手救人,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温泽挑了下眉,下意识地挠了挠鼻头,道:“你说他啊,其实呢我们也不算是太熟儿,主要是他欠了我一个人情,歪打正着而已。”
“那不知小公子是怎么遇到他的?又是因为什么事情遇到他的?”
“实话跟你说罢,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一个人独自出海,这半路上呢就遇到了海啸,然后他就出现了。当时,他浑身淌着血,奄奄一息,要不是我大发慈悲救了他,他早就没命了。因此呢,他也就欠了我一个人情,并说我以后有事都可以去找他,就这么个情况,我和他就是这样认识的。”
虞梓洋狐疑地瞥了一眼温泽,就好似在看一个诈骗犯一般,满脸的不信。鬼才信你和那个大魔头是这样认识的,除非她脑子抽了!
她总有一种直觉,这种直觉告诉她,带她去落日鬼城不是温泽而是其他人。
温泽偏过头,不禁扯了扯嘴角,看样子是晓得了虞梓洋不相信她的鬼话,可他又能怎么办,总不能说他和萧久在千年前都认识了,这不扯淡么!
“其实,你本不该救我,若我死了,虞氏一族的秘密就可以永远地被掩埋,可若我还活着,这个秘密就保不住了。”
“什么秘密?”
虞梓洋眼神一淡,道:“你知道古钺国么?”
温泽挑起眉头,笑道:“一个只出现在野史里面的小国?”
“那是一个极为古老的部落,这个部落曾雄踞中原大地百年,建立了不少古城,更是与千年前的桑海国有着长达十年的对峙之战。
“而虞氏,就是古钺国的后人。”
“古钺国曾有一位王子,他十三岁就被立为储君,十七岁就带领古钺国称霸了南境四海,与桑海形成南北对峙之局。”
虞梓洋盯着温泽的眉眼又怔忪了几秒,嗫嚅着唇,好似后面的事情很难以启齿一般。
她不知,该不该说。
温泽撇了撇嘴,眼神骤然犀利,眉眼带笑却没笑到眼里去:“一个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国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虞梓洋张皇地垂下眸,墨色的瞳子里还夹杂着一抹惊慌与难以置信。
古钺国的那位王子殿下她只是听家中长辈提起过,至于此人是否真的存在过,那就不得而知了。
况且,这个秘密和那位王子殿下有着密切的关系。
温泽起身就要离开,可刚迈出步子就被虞梓洋给叫住了。
“小公子,你那日送给我的贺礼,我很喜欢。父亲,也很喜欢。”
温泽垂下眸,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星光,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读不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再回首时,她早已独自一人走向那漫无边界的黑暗之中了。
过了几日,他驾船独自离去,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船里,喝着酒,神色晦暗。
“客官!”
“客官,你的信!”
那个船夫跑的挺快的,手里还捏着一张纸,他道:“是东街头的一位姑娘托我转交给你的。”
展开纸张,几行字就这么跳进了他的眼里:
“年幼时,我曾见过一幅画,画上的少年挽弓骑马,意气风发。族中多有关于他的传闻,可我始终不信,直到那日我们相见。小公子,我虞氏一族戍守此地多年,春去秋来,日月轮替,初心未改。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父亲于心不忍,不愿再起纷争,于是便在大殿之上公然毁约,不愿继承国主遗愿。我族负国主所愿,遭国人唾弃,罪该万死,不得已前往海外寻求帮助。可谁知,造化弄人,遭到奸人陷害,族中精锐皆葬身鱼腹,还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梓洋早已心死,不愿苟活,只求殿下网开一面,厚葬我虞氏族人,梓洋万分感激。”
“——阿虞留。”
温泽浑身一颤,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立马调转船头,朝码头赶去。
他总觉得,虞梓洋很有可能活不过今晚!
“云衣裳,芙蓉霜,午夜子时描红妆。奈何桥,孟婆汤,八百黄泉路人访。古钺亡,桑海昌,甲子将至山河亡。”
……
“百鬼夜行,生人回避!”
……
“先祖在上,后人虞寐商秉承先祖遗训,于今日开坛圆祭,今献上人皮巫偶一对,望祖上网开一面,宽恕我等不敬之罪!”
祭坛前跪着一个体格宽大的中年男人,他身着一墨色大衫,宽大的袖袍上还浸有丝丝鲜血。
他一甩袖袍,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身后的仆从就立马扶着两只人皮木偶走了出来。
那两只木偶,一男一女,一喜一悲,一红一白。
其身后还站有两名傀儡师,手里提着丝线。
“二长老,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好,开馆下葬!”
“这,这不好吧,这里可是……”
“是什么是,惹怒了巫神,你我都担待不起这个责任!你忘记虞常殷的下场了,那就是他背叛巫神的下场!”
“开棺,下葬!”
虽说这个场面他早已经历过许多回,但还是有些害怕,毕竟这对人皮木偶可不是闹着玩的!
搞不好,要是有了自己的意识,那在场的都得完蛋!
他颤颤巍巍地去扶木偶,可倏然间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他脸色有些发白,有些害怕。
可好巧不巧,这个时候,木偶刚好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他!
无神的眼眸里忽然闪现出一抹光亮,眼帘也微微颤动了些许,这看的他心里顿时发起毛来。
他夹了夹腿,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尿出来了。
他不禁嘟囔道:“诶,管好你的木偶,别让她乱动。”
后面那个人感到很奇怪,道:“她没动啊,不信你看。”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见鬼了。这一吓,他现在是看都不敢看那只女木偶,渗人的很。
他的跟前有一口巨大的石棺,石棺的一头已经被撬开了,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震的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不过幸好后面有人扶了他一把。
可等他扭过头想要感谢时,却忽然瞧见那只女木偶正咧着嘴朝他微微一笑!
“鬼呀!”
“滚,瞎喊什么,可别破坏了祭祀!”
“她,她还活着!虞梓洋还活着!”
“说什么胡话?!她早就死了,什么活着!”
“真的,你要相信我,她,她有自己的意识,她还活着!”
“疯了吧你,大晚上的说胡话!”那个傀儡师翻了个白眼,对此不屑一顾。他丝毫不管那个人说的话,扯着手中的丝线就要带她往石棺走。
可他却顿住了脚步,身后传来一首歌谣!
“桂花香,雨儿飘,青石板上蹦又跳,年年花糕年年好,外婆笑我小馋猫。”
“今年果子收成好,卖了杏果做花糕。”
“夜来雨里猫儿叫,哼唱摇篮小曲调。”
“红嫁衣,八门轿,良辰吉日哭又笑,年年花衣年年俏,郎官为我入诡道。”
“去年果子收成好,卖了杏果做花糕。”
“夜来雨里猫儿叫,笑唱红颜薄命早。”
这可是大忌!
傀儡之人,不可言语,一旦言语,则为大凶,尤其是在祭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