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佛祖门前渡无缘
十三年前,九幽战事告急,镇南将军奉三司之命带领十万大军前往九幽平息叛乱。
柴桑有一个小镇,以酿酒出名。那个镇子上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酿的一手好酒,那里的酒坊随处可见。
那个小镇就是佛脚镇。
那镇子上有一家酒坊,这酒坊店面很小,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不过,他们家酿出来的酒啊,香飘十里,饮者赞不绝口。
温泽拎了两壶酒,正准备回去时,忽然瞧见虞氏的家仆也来了。他开口就要包了店里所有的酒。
店里的酒保面露难色,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好一面笑着,一面讨好。他道:“客官,你看,我店里还有这么多客人呢,就等着这酒……你也知道咱们掌柜的规矩,这,这实在是……”
来人只随意地瞥了一眼身后那排着队的民众,不屑道:“那是你的事,若是耽误了我们小姐出闺的吉时,你担负的起么?”
“今日午时,我必须要看见这些东西!”
温泽狐疑地偏过头,对掌柜道:“诶,掌柜的,虞家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掌柜的一边赶走客人拉下门窗,一边回道:“可不是么,虞家那位小姐要出嫁了,就今天。我听说啊,虞家宴请了不少四海有头有脸的人物呢。你说说,人家那是结亲,我们这些小本生意就是遭殃啊。”
“此话怎讲,按照常理来说,你们的生意不应该是比往常更好么,哪来的遭殃这一说?”
掌柜屏住声息,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柴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婚丧嫁娶当日,所有店铺一律不许开门,你瞧瞧,这条街都没几家店铺开门。”
温泽偏过头一瞧,果然,这条街都没几家店是开着的。
“啧,掌柜的,那你今天怎么开张啊?”
掌柜的冷笑一声,道:“他们啊,都去虞家贺喜去了,争着去吃那杯喜酒,我这是小本经营,不想攀附权贵也不愿攀附权贵。他们关门是他们的事,我开张是我的事。只因我没有关门去虞家贺喜,就被那些人给盯上了,刚刚那是故意刁难我呢。”
温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新郎是谁啊?”
掌柜的瞥了温泽一眼,耷拉了下眼皮,皮笑肉不笑:“还能是谁,许家的那位公子呗。你说他也是福大命大,当时那么大的海难,他们一家子都死完了,就他没死,你说玄乎不?要我看,他就是个扫把星,走到哪儿都带着人命。”
温泽静默了几声,没吭声,可下一秒就听到了更为炸裂的话。
“我听说啊,那个扫把星和镇南将军府的小公子是世交呢。你说说,镇南将军一世英名怎么就败在了那个不成器的小子的手上,要我看,那个扫把星的煞气就是他传染的!指不定,那场海难和他脱不了干系呢!”
温泽:“……”要不你干脆直接报我名儿算了?
酒保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禁轻轻地扯了几下掌柜的衣襟,脸上还弥漫着一丝丝的无语。
温泽摇了摇酒壶,低头一看,酒壶早已见了底儿。
酒保见状,连忙从一旁的柜台里又拿出几壶酒塞到温泽的手里。
温泽挠挠头,不好意思道:“酒虽好,但不能多饮,我待会儿还要赶路呢,这番美意就先收下了,但酒你还是拿回去吧。”
酒保道:“无妨,这酒就当是我请了,日后您多来捧捧场子就是了。”
温泽回过头,笑道:“那,多谢,这账就先记在我哥头上,改日他会过来的。”
掌柜的略微蹙了下眉,扯了下嘴角,冷道:“公子贵姓?容在下记个账。”
温泽偏过头,眼里噙着笑,道:“我姓温。”
……
柴桑有一个很大的码头,码头上停着不少的船只,其中有一只船大的出奇,上面还载满了货物。
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船。
船头上还坐着几名弟子,正在嘻嘻哈哈地聊着天。一看见温泽回来了,一个个的就立马爬起来,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温泽虽说在剑术方面是个废物,但是对于这些商务方面却是精通的很。温家大部分的商务贸易都是温泽负责的。
一般而言,为了保命起见温泽是绝对不会跟随船只一起出海的,不过这次是给他哥送物资,他自然要跟着去。
他不仅跟着去了,还顺带神不知鬼不觉地捣了对方的老巢,没办法,,谁他们多事。
待在家里不好么,非得出来搞什么叛乱,吃饱了撑的。
“公子,我们看过了,这船的底部破了个大洞,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修好。”
“需要几天?”
“少则两天,多则一个礼拜。”
温泽挑了下眉,道:“那就两天,后天一早离开,不能再耽搁了。”
温泽说着还一面从怀里掏出为数不多的银子来,这些家伙,一路上吃吃喝喝花了不少钱,如今就只剩下这么一点儿了。
这么点儿钱能买到什么好东西?!总不能到时候别人送的都是金尊大佛,价值连城的宝贝,他们温家就送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吧?!
一想到这儿他就十分懊恼,这好兄弟的喜事怎么能缺了他呢。
不可能!
温泽不耐烦地把手中的碎银揣回兜里,正琢磨着该怎么办时,一个弟子就神秘兮兮地走到他跟前,道:“公子,你是担忧随份子的事儿吧?”
温泽挑了下眉头,道:“你怎么知道?”
“公子,你这脸上不是白纸黑字的写着么。”那人说着就从身后取出一只匣子来,“这个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价值连城呢。您要是送给新娘,那咱们镇南将军府得多有排面啊。”
温泽虽心有疑惑,但毕竟没有太在意,便接过匣子瞧了一眼。
那个木匣子做工精细,通体呈淡淡的红色,拿在手上那是一个称心如意。
温泽略微蹙了下眉,没在意,他以为里面这个东西是什么称心如意的宝贝。
这要是送了过去,那排场不就来了!
若是送给新娘,那还不招人喜欢!
于是,温泽便顺手把匣子递给了那个弟子,道:“你先送过去吧,我待会儿再去拜访。”
可是,一切都错了。
那顶金冠,便是凤尾阳冠!
也正是这顶金冠,彻底地将虞梓洋拉进了深渊。
……
十三年前,虞家,许家,温家,三足鼎立。为了争夺海贸主权,虞家与许家联姻。那一年,虞梓洋恶病突发,虞常殷为救爱女不惜花重金造船,说是要去寻找海外仙山,求取灵丹妙药。其实,那一次出海,许家也跟着去了。
许家那次出海带上了门中所有精锐之师,包括许熙亭。
谁也不知道那次出海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许家精锐一个也没有回来。
那几日,温泽独自一人离开了安阳城,千里迢迢地赶海,只是为了救一个人。
那次海难过后,许家也因此没落,一日不如一日。
而虞家家主虞常殷却侥幸逃过一劫,虽活了下来却身负重伤,内力受损。
同样没有过多久,虞家就举办了喜事,说是冲冲喜气,指不定虞梓洋的病会好些。
好巧不巧,温泽当时不在安阳城中,碰巧就在海外,途经柴桑听闻此事便急忙置办了一些贺礼提前派人送了过去。
他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那时候,他刚推开虞家大门便瞧见一身血迹的许熙亭伫立在尸山血海中,手中的利刃早已浸满了鲜血,还顺着剑刃往下流。
他身前还站着早已伤痕累累的虞常殷。
“温兄?”许熙亭抬起晦暗的眸子,眼底抹过一丝凌厉。
“你疯了吗?!”温泽抬手捏符挡住许熙亭的剑气,眉目紧蹙:“她若是知道了,你叫她怎么面对你?!”
许熙亭瞥了一眼虞常殷,声色异常清冷:“他,死不足惜。”
虞常殷咳出一大口鲜血来,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想来也是命不久矣。
他道:“温公子,倘若虞某死了,劳烦你照顾好小女。今夜之事,我不想让梓洋知晓。”
虞常殷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躯体,奋力举起手中的剑刃,似是要与许熙亭同归于尽一般。
温泽赶忙从怀里摸出几张符咒,符气化力,阻隔山海,愣是挡下了许熙亭的剑气。
“许熙亭,你给我清醒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难道你费尽心力地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吗?!”温泽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朝许熙亭打去,声嘶力竭,好似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许熙亭翻了个身,将温泽推翻在地,歇斯底里地吼道:“滚!你说他们不该死,那我许家几百条人命怎么算,难道他们就该死吗?!什么海外仙山,都是唬人的把戏!我族精锐皆葬身鱼腹,凭什么他就能活着?!”
“那我爹,我娘,我弟弟的命怎么算,我许家上下几百条人命怎么算?!”
虞常殷微微阖上眼,面皮上划过一抹孤寂:“许公子,此事皆是虞某之错,小女无罪,日后,莫要将她牵扯其中。”
虞常殷抬起手中的利刃,只冷冷地望了一眼:“仙山一事,虞某,有愧……”
说罢,便一掌拍在心口,双眼一翻便倒了下去,手中的利剑也“哐当”一声掉在血地里,剑上还沾有丝丝鲜血,但躺在那尸山血海中却早已分不清那是谁的血了。
“阿爹!”
虞梓洋披着红嫁衣,戴着凤冠,仓皇失措地去抓虞常殷的手,却只能看见数不尽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卧躺在院子里,而院子里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绝世剑仙许熙亭,人人敬仰的侠义之士,一个是镇南将军府的小公子温泽。
温泽早已记不清那日死了多少人,他只记得那日下着瓢泼大雨,血水浸满了整个院子。而虞梓洋,也死于那天的夜里。
她一袭红衣伫立其中,双手握住许熙亭的剑,朝脖子上一抹,便决然倒地。
“一命偿一命,自此,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么……
“你要带她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你拦不住我。”
“你凭什么带走她,阿虞是我的妻子。”
“许熙亭,你就当是为了她吧,我承诺在先,无法坐视不理。抱歉。”
……
那天的雨很大,大到温泽都快忘记了那些疼痛。
世人都说御剑仙许熙亭孤绝一世,斩杀过无数妖邪却始终都无法跨过心里的那道坎。
他渡了众生却渡不了自己。
落日鬼城一别,自此天涯陌路,你我不知,殊途别离,阴阳相隔。
“你当真想好了,以后的路不陪她一起走了?”
“不了,她一定很恨我。对了,等她醒来你就带她回柴桑吧,那里好歹是她的家。”
“那你呢?你打算去哪儿?”
“昆仑山,我想去陪陪师父。你不必担心我,倒是阿虞,以后十年她就拜托给你照顾了。”
那一年,许熙亭走了,他去了昆仑山,去了他从小就想逃离的地方……
也是那一年,温泽带了个孩子回到安阳城。在她满月之时,温泽去了一趟万神殿,为她求了一串同心铃,并将其戴在了她的手脚上。
同心铃,一为誓言,只求平安不求富贵。二为续缘,前尘旧梦,不相忘,照因果。三为长生,十年命溥,生死一瞬间。
跪门佛祖前,求渡无缘人。
此时的虞家宅院内四处都刮着阴风,吹的人骨头都疼。温泽阖着眼,眼眸无光。
阴风至,卷起宅内的怨气,四下分散,恶鬼遍地,风里还夹杂着细微的铃铛声,有一阵没一阵的,搞得温泽心惊胆战。
说实话,他倒是不怕这怨鬼,只是心有顾忌,有所保留。况且,若是此时贸然出手,必会暴露身份。
温泽细听了下风声,这才缓缓地张开了睫羽。他面前的“小铃铛”早已木讷的如木头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真相。
温泽略微地撩起眼皮子,低声道:“好了,老于,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现在装神弄鬼也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