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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那段日子,阴雨连绵,郁灰天色,众人心情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庄苑南,不再出门,沉寂了好久。
庄继北难受极了,也不出去了,就陪着自己的姐姐,十分乖顺。
中间,他也和司徒惟见过一面,对方只是恨道:“若是有机会,我定要将那个温氏碎尸万段!”
庄继北被他言辞中的果决狠辣吓到了,一时未言。
打断这一困局的是春猎。
邀请百家名门,同聚于京郊的额济草场,待到那日,男儿一身戎装,后背弓箭跨配长刀,女儿一身骑装,一改往日柔情,高挑潇洒。
庄苑南原先不打算去的,不过圣上下旨,邀请了二品以上官员的亲眷,容不得她不去。
春猎出发前的一天,庄继北正在家中拾掇行囊,单说弓箭他就让人准备了三把,每一把用途都不一样,有的适合轻装上阵,弓箭较轻,射出距离较近,但胜在灵巧,还有的弓箭是专门请了精修鲁班大师铸造的,精巧异常,像是有暗器似的,距离远命中率高,更适合袭击迅猛快捷的猎物。
庄继北还要介绍另一把弓箭呢,一旁的翠竹道:“哎哟,您快别说了,奴婢都快背过了。”
庄继北笑了笑。
深夜,忽然有小厮在外面匆匆叩响院门,翠竹诧异,出去了眼,随后忙又进来,道:“少爷,是丞相府的少爷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庄继北乐了,“快请进来,我正好给他看看我的这些好东西!”
赵煜宁行色匆匆,面色沉沉,少有的肃杀,他冲进房内,先退了下人们,然后压声便道:“继北!我担心要出事儿了!”
……
庄继北是连夜奔赴额济草场的。
选了最近最快也最陡峭的一条山路。
因为速度过快,路上还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一两次,摔得灰头土脸,手上都被擦破了皮,饶是如此,依旧不敢耽搁,只能忍住怒气,一路疾行。
他从来不觉得司徒惟会那么疯狂。
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司徒惟远远比不得他们的胆量,从小有家族和大哥的庇护,养成了一副略显温吞好脾气的性子,他和赵煜宁因为打架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一直都是司徒惟从中劝和,说尽好话。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截杀祁王门客的可怕想法呢?
庄继北暗暗心惊。
今夜,赵煜宁对他说:“我前些日子就觉得他不对劲,像是在谋划着什么,晚上心里不安定,就去了趟司徒府,正巧抓到了他身边那个小厮,一开始那小厮还吞吞吐吐,不肯说,逼问下才知道,司徒那小子已经带着从我府上拿走的快马和武器又寻了批江湖上的豪客去草场埋伏围杀那个温氏了!”
一席话,说得庄继北冷汗涔涔,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大骂一声:“他是疯了不成?!”
这哪里是围杀温从啊,你这是欲意行刺啊!
你真要杀人,你也别在皇家草场这种地方啊。
如今谁人不知圣上和祁王明日就要去草场围猎了,你今晚动手,知道的是你要杀温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欲意谋逆行刺!
这可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前者顶多归刑部主管,后者则不必审问直接株连九族!
庄继北这会儿已经不仅仅是害怕了,而是恐惧,深深的恐惧!
他怕司徒惟已经事成,怕明天自己的同窗好友的脑袋就要挂在城门上,怕京中又要有一场大动荡。
冲向草场,四周都是重兵把守,四周的巡领皆乃军中好手,庄继北想不出司徒惟是怎么藏匿进草场的,反正他这会儿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进去了。
想进去,就要被问话,被问话,自己怎么答?说有人要杀人?
庄继北躲在远处,来回踱步,急到发疯。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奔袭而来,他心脏扑通扑通跳,以为是已经出事儿了,谁知仔细一看,原来是临防换队,此次驻守改由祁王兵马和兵部兵马共同执行。
草场内,温从出来,谢礼道:“请。”
兵部的兵马整列有序地进了草场。
庄继北见势,趁温从还未转身时,忙低声叫了下,温从侧目,见到是庄继北,面露惊讶,一旁的护卫问道:“公子,怎么了?”
“你们先去吧。”温从将人散开了,到了庄继北身边。
庄继北庆幸地对他说:“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他想激动地抱过去,可理智又止住了他,让他不断想起司徒大哥哥受的苦难,导致他根本没办法直视温从这个人,不过这会儿也的确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庄继北拉住他,“你让我进去!帮帮我!”
“你大半夜跑来这里发什么疯?”温从将庄继北拽到无人的僻静之地,“要是被巡逻的士兵抓住了,你又要进大牢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但这个现在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你真的要帮帮我的忙,让我进去一下!”
“你要做什么?”
“……我?”
庄继北再次犹豫了,这……又怎么回答啊。
回答有人要杀你?真这么说了他是怕司徒惟死得不够快。
庄继北搪塞道:“就是想进去看看……”
温从道:“不说算了。”转身就走。
“哎哎!你别走!”庄继北忙拉住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我想晚上来这边练练马术,好明日嘚瑟下?”
温从精通审讯,哪里能看不出这是哄人的话,好在今夜他心情不错,也不打算拆穿他,弯唇微笑:“这样啊,里面的草场和外面的草场是一模一样的,你要练在这里也可以的呢。”
庄继北气得跺脚:“那我怎么知道里面的地形啊?!”
“你还想知道地形?这是你能知道的?这是你该知道的?”温从一脚踢了过去,“我提醒你多少次了,你家中也警告你多少次了,京中说话,注意分寸。这话让旁人听见了,你今日逃不掉一顿问责。”
庄继北泄了气,心累的蹲了下来,哀嚎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难说话啊……我都说了我有急事儿,急事儿,你非要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干什么,你让我进去,我以后给你说行吗?”
“不行。”温从收回正在被庄继北撕扯的衣角,“庄公子还是请回吧,不送。”
眼见温从离开了,庄继北忍不住了,在后面骂道:“温从!你个狼心狗肺的!老子要不是为了你大半夜也不能来这个鬼地方!你当我是来喂蚊子的?!”说完,连拍几巴掌,蚊子啪一下在掌心留下鲜红的尸体。
庄继北糟心极了。
他在外面等了又等,心知这么等下去,一切都得完蛋。
忽然,一滴雨水落在鼻尖。
摸了摸,真的是雨水,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卷席,好似一场暴雨即将袭来。
庄继北灵光一闪,立马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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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朝远处的山石之地而去了。
这处草场他进京时来看过,远方有个泥坡,一下大雨,泥水滚滚,好似泥石流一般,而这个泥坡下去的方向无人看守,正好能进入草场,若是没有暴雨,想从这一堆乱石中滚下去,绝对不可能,可一场暴雨下来,几块木板一拼,大水席卷下来,正好能顺势淌下去。
暴雨之中,庄继北的木板不太靠谱,滑到一半,撞击之下,四分五裂,他就这么被暴雨中的泥水推动着滚了下去,五脏六腑在石头上来回撞,撞到吐血,他真吐血了,起身的那一刻,鞋子和外衣都磨烂了,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骂天骂地。
这一次下来,没外伤都得有内伤了。
一瘸一拐地朝里面走去,庄继北去了草场的林子深处,据说司徒惟就在里面等着温从呢。
到了林中,闻见一股血腥气,忙跑了过去,原以为是找见了司徒惟,谁知一看,竟然是温从!
那人孤零零的坐在地上,脚上被扑兽夹夹的血水溢出,温从脸色发白,竟然还妄想站起来,庄继北忙吼了一声:“别动了!”
他跑过去,在温从惊愕的目光下,一把扶住对方,将人扛在自己肩膀上,微怒道:“你有没有点常识!被扑兽夹夹到了你还想走动?!越夹越紧,你这只脚算是别想要了!”
“你怎么在这里!?谁放你进来的?”一看庄继北身上的污泥,温从忍不住掐了把他,“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私闯进来是重罪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
想背着温从回营帐那边,可耳力极其敏锐的他听见嘻嘻索索的脚步声,缓慢而有力,他低声道:“嘘,别说话。”
温从一怔,倏然眉目变色,沉声道:“北边有人!”
庄继北立刻朝南边狂奔!
身后追击之人也一同被他引到了南边,他知道,这肯定就是司徒惟他们了。
庄继北没忘了自己的任务,他不能让人发现司徒惟,必要保住对方,于是将人引到了南边的石坡位置,一个极刹,趁对方还没追来,又在地上铺了不少碎石,而后躲在一棵树后面,待司徒惟他们追杀来后,立马推动一块大石头,朝他们滚去!
司徒惟等人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只听司徒惟一声怒吼:“温从我杀了你”便在落石的重击下,脚下一滑,硬生生坠了下去。
庄继北长出一口气。
紧绷的大脑终于有了半刻的松懈。
这一刻,甚至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下方不归草场管辖,想从下方回到草场,且慢慢走着吧,没五个时辰回不来。
他探头看了眼,心道应该不至于摔死,因为下方有个水渊,司徒惟又擅水性,顶多是摔个身负内伤。
温从观完,饶有兴趣:“你们挺有意思。”
庄继北讪讪的。
这么明显了,温从怎么可能猜不到是发生了什么,恐怕对方也已经知道了是谁要对他动手以及一系列的逻辑。
庄继北想带着温从回到东边的营地,刚走了几步,许是鲜血味引来了林中的野兽,那一声低吼,震得庄继北脚下发麻,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了一样,撒腿就朝反方向跑!
也怪他时运不济,一天连摔数次,最后落得和司徒惟同样的结局,摔下了东边的石坡——
第 32 章
就这么晕过去吧……
别醒!
千万别醒!
只要装晕,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乱七八糟的一切。
以及那个让他无比纠结矛盾的人。
已晕,勿扰。
“起来。”温从凉嗖嗖的说了句。
庄继北抓抓头,赔笑几声,坐起了身子,山谷内,阴恻恻的寒风,让人骨髓都是凉的,庄继北忙道:“你冷不冷?!你肯定冷,我有火折子,我去找点柴火来。”
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心想,能躲一刻是一刻。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温从。
一个心机颇深,本不该接触的危险人物。
他爹都对温从有几分忌惮,平日里警告他,别没事去招惹这个人,可他不听劝,还偏偏执着认为温从这人……也还行。
直到司徒家大哥哥出了这样的事。
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他也会因为司徒大哥的伤痛而心痛。
也会有一瞬的憎恨,暗骂一声心狠手辣。
心累。
无比心累。
像是有千斤巨鼎压在心头,像是有一团燥气堵在胸口,挥之不去。
暴雨,来得快去得快,这会儿已经雨停了。
外面的树枝自然不能捡拾,全都湿了,他专门去各个有遮挡物的地方寻了些还算干燥的枯枝回来,放到他们的洞里,拿出自己那个已经被水浸湿了的火折子,万幸,还能用,勉强生了一簇矮小的火苗。
有了光亮,他也能看清了,温从的伤很严重,只怕已经伤到了骨头,庄继北蹲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忍着点。”
温从漫不经心:“为什么救我?”
庄继北不答。
温从又轻笑:“就当是为了你的司徒大哥报仇,我废了他,如今他弟弟又废了我,也挺好。”
庄继北原计划不要开口说话,他说话永远得罪人,可听温从那么无所谓的态度,又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紧随其后就跟了一句:“能比吗?你只是一只脚,司徒大哥却被你害成了残废!”
温从眸色渐渐冷了,笑意却愈发深了。
他身子前倾,好似庄继北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让他感觉到疼痛,嘴角噙笑,像只亲人的狐狸,白皙的指尖似有似无地刮过庄继北的鬓边,随后一把捏住庄继北的下颚,语气阴凉:“既然如此,你就千万要抓住这个机会,别等我出去了,我要是出去了,他们都得死。”
那话说得不容置疑,笑意森然,毫不作假。
庄继北手颤了下,咔哒一声,扑兽夹开了,温从的左脚鲜血汪汪,流了一地。
庄继北劝自己冷静冷静,不要冲动,还在埋头给人弄伤口,可温从却受不了了,猛地一把推开庄继北,“滚。现在就滚。”
滚?
长这么大,还没人给他说过这词呢。
庄继北从来不是能压住气性的人,小时候能把他爹气晕厥,长大了也毫不逊色。
如今被温从接二连三的言语挑衅,很快就暴躁了,指着温从就骂道:“你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啊,老子救了你,你一声谢谢不说,你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什么呢?谁滚?我滚?你怎么不滚!?”
温从眼眸一沉,冷笑一声,竟真的能忍住剧痛站起身朝前走,庄继北惊呆了,瞪大眼睛,“喂!”
他跟在后面,看着那一地的血,倒吸口凉气,“你小子是不是人啊……”
他小时候被同样的扑兽夹夹过,那滋味儿,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忆了,就跟有人生生用慢刀子磨你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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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撕扯断开的那种痛差不多。
庄继北追在后面,想拉住人,却被温从一把甩开,“我滚。劳烦庄公子松手。”
庄继北更暴躁了:“温从!你站住!”
温从好笑道:“一会儿让我滚,一会儿让我站住,您未免也太霸道了些。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我出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灭了司徒家满门,你大可一试我能不能做得到。”
庄继北一愣,“我、我试、试什么啊。”
温从这么阴沉的模样属实把庄继北这个不经世事略显单纯的人吓到了,他一把抱住温从,也不顾对方的谩骂,求饶道:“你怎么跟个疯子一样啊,你冷静你先消消气,我错了,我不该骂你……”
温从讥笑道:“说什么为了我才来,你是为了我吗?”
温从向前逼近,庄继北心虚地朝后退,是,但也不全是,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担心司徒惟。
庄继北低头道:“就算也有其他的原因在,那你也不能磨灭我真的担心过你的事实啊……”
庄继北头更低了,眼睫垂下,微微发酸的眼眶凝了一团雾水,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只知道平常只要他难过了就会有很多人来安慰自己,可这次没有,温从只是在冷眼旁观,那冰冷疏离的态度,让他心如刀绞。
庄继北擦了把眼泪,一声不吭,默默地蹲了下去,用力扶起温从的脚,还在给对方包扎,弱声道:“会疼,我轻点。”
温从笑意收敛,卸下了伪装的面具,露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他自己都忘了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了,他自己都快模糊了自己真正的喜怒哀乐是何如。
应该是刻薄、冷淡、不近人情的。
可笑。
人们就是如此讽刺。
戴上面具叫虚伪,不戴面具叫傲慢。
左右都是错。
只有像庄继北这种不可一世的二世祖,才从无担忧吧,嚣张猖狂叫做性情直率,冷漠傲慢叫做恃才傲物,哪怕做了错事恶事坏事,也有人给收拾烂摊子,用一句他年纪还小,一笑了之。
有些人,不用努力,就能轻而易举获得旁人得不到的一切。
温从死死盯着蹲在自己脚边的庄继北,心头百转千回。
有恨,无尽的恨,恨自己为什么是罪臣后代,是这样的出身。
有怨,怨父亲的冷漠,怨庄继北的玩弄,怨自己的矛盾,还有一阵酸楚。
温从咬紧下唇,唇间鲜血好似能止住夺眶而出的眼泪,让他不再去想,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关心自己,会在意自己疼不疼……
按压止血,庄继北坐在地上,索性直接抱住了温从的脚在怀里紧紧捂着,然后也不敢抬头看,就那么默默地低着头,等温从稍稍动了一下,他才身子一震,悄悄抬眼。
温从深呼吸,屏气,坐了下来,庄继北一手按住他的脚背,另一手给矮小的火堆添了点柴火。
两人从始至终,不再交流一句话。
直到巡卫队找到了他们,温从才打破寂静,对人道:“送他离开。”
回去的路上,天蒙蒙亮,庄继北有赵煜宁在京中家里给他打掩护,自己私下跑出来也不会被发现。
一身狼狈回到家中,躲回房中时,赵煜宁一晚没睡,一听声音立马快步到了门口,看见庄继北后,四目相对,庄继北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煜宁失神,立刻上前抱住庄继北,拍背安慰道:“别哭了没事儿我在我在。”
为什么哭,不知道,可能是被温从吓哭的,也可能是太委屈了憋不住了哭的,还可能是昨晚摔摔打打疼哭了。
总之宛若泄洪,庄继北一哭就没停住了,赵煜宁欲哭无泪:“大哥啊,你再哭下去我也想哭了。”
庄继北哽咽中讲述了昨晚的惊险,赵煜宁虽未亲身经历,却也听得万分惊惧,又忧又喜地抱着庄继北一起哭了起来。
直到天大亮,外面伺候的丫鬟来里面叫人,才发现,这两人竟然就这么坐在地上互相抱着睡着了。
春猎当日,整装待发的队伍从宫门驶出,各家早已齐聚在宫门外,待前面的金黄色车队先行后,才按照品级依次而行,前往猎场。
庄继北去了前面那辆丞相府的马车上,和赵煜宁同行,两人一晚没睡,困得直打哈气还不敢被人发现。
庄继北问:“司徒不会再发疯去杀人了吧?”
赵煜宁摆摆手:“安心,昨晚我就派人给司徒大哥说了,司徒家的人会压着他不再出差错的。你没看见他今天早上身边跟了四五个精壮的奴仆,那就是看守他的。”
庄继北呼口气:“那就好,早上我都没敢看他的脸,黑得吓人,像是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赵煜宁忽然坐起,皱紧眉头,“我突然想起来,你说你从司徒眼皮子底下救了温氏……继北,司徒该不会因此要记恨你了吧。”
庄继北嘲弄道:“随便,我还能想的了那些?”
“那……温氏会不会报复司徒家啊?”
庄继北摆了摆手,“安心吧,以温从的性子,要想报复,司徒家连夜就得逃命了,这会儿都还好好的,应当没多大事儿了。”
这也算是他救了温从得到的最大好处了,庄继北心底对温从道了声谢,话声一顿,庄继北叹道:“至于温从会不会与司徒家树敌,日后争锋相对,那这就是司徒家自己要处理的了,我们有心无力,管不动的。”
“反正当初不管怎样,温氏该救还得救,否则人死在圣上钦定的草场那边,那就是谋逆刺杀的大罪了,祁王就算放过了,皇上也要彻查。”赵煜宁想了想,疲倦地重新躺下,“好累啊,做人好累,为人处世也好累,都好累。”
庄继北也躺着,顺手撩起了车帘,仰望帘外的天空,若有所思,“那你说那些日日要八面玲珑与人打交道的人,不累吗?”
“不知道,说不定他们怡然自乐?”
“那温从呢?”
“他?那种毒蛇,不提也罢。”
庄继北抿了抿唇,不再谈及——
第 33 章
金炉焚香,暖玉为席。
额济草场经过一场夜雨的席卷,土地花草又丰茂了不少,草地肥沃,春日景茂,万物勃发。
几处已经全部设好了帐篷,为首的那座金顶帐篷便是当今圣上的。
祁王半年前巡视凉州,亲自安抚灾民,治理水患,建了堤坝,一直未得消息,如今回京一月后,正巧就是今天,从凉州传来消息,说是一个简陋的堤坝暂且修建而成,大有功效,灾民也已按照祁王殿下的指示调配好了。
跟在祁王身边的几位官员门客无不讨好奉承,忙道:“此乃大功,臣等恭喜殿下!”“殿下治水有功,又妥善安置灾民,大获民心,实乃国之吉相啊!”“殿下可要将此事禀报给圣上?”
祁王心底的喜悦难以掩饰,他看向四周:“温从呢?”
太监答道:“温公子身体不适,并未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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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犹豫一瞬,心道,是否要和温从商量过后再做定夺?
这些年,若无温从扶持助力,他也不可能得了父皇青睐。可是……如今这是一件大喜事,告诉了父皇也无妨吧?
一旁的门客也道:“若是温公子知道了定然会替殿下高兴的。”
祁王颔首,转身挥袖,去了那边的帐篷,进去后,拜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当今圣上还未登基时,便沉迷修道,对丹药、八卦、星象等等,玄之又玄的事物,喜爱非常。
此刻,皇帝就正翻动着一本古迹,里面记载了有关天象之说的奇法,其下又分坐了几位重臣,丞相和庄父等人都在。
祁王来请安,皇帝也只是轻轻应了声,问道:“何事?”
祁王将自己今早得来的消息如实说出,几位臣子立马笑了为祁王说尽奉承好话,祁王却只望着自己的父皇,见对方一直没开口,心一沉再沉,他扯了扯笑:“父皇……儿臣……”
皇帝哦一下,“辛苦了,干得不错。”
一共七个字。
祁王怔住了。
其他臣子也静了下来,相视不言。
祁王握紧拳,没有走,还在等待,可皇帝却不再多说一句话,好似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好似根本不在乎祁王做了什么事儿。
祁王终于站不住了,拱手离开。
他的父皇从来都是这样。
像是从来不在乎他,也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
有时候他都怀疑,他的父皇究竟在不在乎他这个儿子?
若是真在乎,怎会只用七个字就打发了他。
若是真心疼,怎会从来不关切他。
若是真看重他,为何这么多年了,迟迟未封他为太子!
满心欢喜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让他彻骨寒凉,清醒过头,以至于极度阴郁。
祁王在这边受到的打击很快就被人送到了京中温从处,温从那会儿正在走神,听见这个消息后,默然:“目光短浅。”
一旁伺候的小厮不解其意,还为祁王抱怨:“咱们皇上好像真的从来都没对殿下多热情过……”
温从眸色淡淡,语气凉薄,“身为皇子,身为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未来极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还拘泥于这一星半点的功绩,毫无意义。若目的是为了表现给皇上看,那皇上猜中了他的目的,不理睬也正常。”
温从放下杯盏,心不在焉,“越想让人知道的东西,旁人就越不想知道。”
猎场,旌旗飘飘,骏马奔驰,一阵泥土飞溅,欢呼四起。
男儿于马上驰骋,长鞭挥动,哗哗几声,马儿嘶鸣,仿佛要飞跃而起,拉弓落箭,潇洒畅快,让围观众人无不叫好拍掌。
女儿有在草场上玩沙包的,有投壶的,有另辟了一块地玩马球的,往日的娇柔模样再也没有,十足的英姿飒爽,让人移不开目。
不过这些,完全和庄继北赵煜宁无关了。
他俩仿佛睡不醒一样,到了猎场就钻进了帐篷里,呼呼大睡,也不嫌热,两人还是抱在一起的。
直至下午时分,夕阳西下,余晖照在头顶时,暖洋洋的,比起外面柔和的春风,帐篷里面简直就是个大蒸笼,闷热不透气,挤出了一身热汗,庄继北就是在这种混沌中清醒的,他踹了脚赵煜宁:“醒了醒了……”
赵煜宁睡眼惺忪,扑到他怀里,跟个小媳妇似的钻到他的胸前,哈气连天地说:“起来干什么呀,我们直接睡到明天去不行吗?”
庄继北没好气道:“那明天就会有人来问我们,是不是昨晚做贼去了。”
赵煜宁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长叹一口气,叫了一声:“来人!”叫了一声,也没人进来,他蹙眉不悦,“人呢?!”
这一次的语气明显不好了,但这次声音大,叫动外面伺候的小厮和丫鬟们了,忙一群人涌了进来,许是有起床气,赵煜宁这会儿脾气不大好,冷冷扫了眼一行人,“一群蠢材,要是不会伺候,明天我就让人换了你们,全部打发走!”
一群下人顿时惨白了脸,忙跪成一片,“求少爷饶过一次!”“少爷赎罪!”
庄继北不愿意刚一醒来耳边就吵吵闹闹的,鞋子砸到赵煜宁身上,不快道:“拿下人撒火算什么本事?安静些。”
赵煜宁冷笑一声:“得,您是圣人。”这才安静下来了。
被伺候着穿戴整齐后,两人朝了外面去,金灿灿的光,暖意盎然却异常清爽的风,将所有的烦闷都吹散了。
早上已有两场围猎结束了,前方草地上扔了一排的猎物,各家派了小厮看守,准备今日结束,到了晚上清点的时候能在圣上面前博得头筹。
扫了几眼,也不过就是寻常玩意儿,什么鹿啊、鹰啊、兔子啊,一个值得关注的都没有。
赵煜宁也是这么想的,嘲弄地笑道:“我还当起来了能看见什么新奇货呢,怎么还是这些提不到台面上的东西呢……”
庄继北回头,相视一笑。
许是两人都太嚣张了,尤其是那眼神,像是看废物一样,满是不屑。
加上那傲慢的姿态,越发彰显的其他人灰土土,俗气极了。
秋猎里有很多生面孔,也有些公子哥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着这边的两位,他们都是只听说过这两位的名声,却没打过交道。
大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谁能比谁气性低,一看庄继北和赵煜宁那么目中无人,立马有了火气,也不顾旁人劝阻,讥笑道:“也不知道是哪些人跟个缩头乌龟一样,只会缩在壳子里,只会用嘴逞强是吗?”
这声音不算高,但也足够让他们听见了。
庄继北挑眉,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他倒是没第一时间发怒,因为他知道自己身边这位一定会比自己还要怒。
果不其然,赵煜宁脸色立马阴沉了起来,作势就要朝那边走去,庄继北手扣在赵煜宁肩膀上,将那股怒火压了下去,轻笑:“何须计较。”
赵煜宁抖掉他的手,给那边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才止步。
赵煜宁道:“你上马不?”
庄继北摇摇头:“我昨晚都快被摔傻了,浑身上下疼得厉害。”
赵煜宁道:“那我去了。”
庄继北点头:“嗯,成。”
他在这边的躺椅上摇摇晃晃地躺着晒太阳,赵煜宁已经一跃而起飞身上马,那红棕色的烈马几声刺耳铮鸣响彻天际,赵煜宁扬鞭一挥,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疾驰而过。
众人被这边的声音惊住了,忙看了过去,喊道:“啊!是丞相家的公子!”
“哎哟!我还当今天见不到了呢!我听人说他年年围猎都是第一?”
“那可不是!咱们京城就数他骑射最好了!”
那些姑娘家聊着聊着就谈到了京城男儿郎上面,庄继北离得不远,也能听见,甚至还听见他们是怎么议论自己的,例如:“听人说庄家那位公子也是好手,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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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上马呢?”
之后便是一些唏嘘的话语,庄继北听后笑了笑,没在意,啃着瓜果,继续瞧着远处。
怎么讲呢。
应该是赵煜宁这个人实在是过于傲慢了,完全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围猎通常是三五组队,但赵煜宁不会,一看场上没自己熟悉的好友,就算有人主动与他组队,他也避开了,孤身一人,直面群雄。
这也导致一个围猎的草场上,赵煜宁一人对抗三四十个公子。
不过就算如此,也一直未落下风,得到的猎物不比谁少。
庄继北还在这边给他大笑呼喊:“干得漂亮!”
但有的公子眼见要丢脸了,不肯被比下去,便动了歪心思,好好地打猎,偏要去刻意针对,比如用自己的马儿误撞赵煜宁的马儿,比如弓箭正好从赵煜宁肩膀旁划过,比如几人夹击导致赵煜宁根本没办法前行,气得赵煜宁怒骂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公子道:“别生气啊,就是场游戏,大家玩玩就罢了,您可别动气。”
“哎呀,我们是技术不佳,所以才不小心撞到了您。”
“对不起了对不起了,我给您认错。”
这么多的公子,赵煜宁也不太可能全面攻击,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一个猛地扭转,盯准了那边的猛虎。
此时,他的箭心对准虎身,那些偷奸耍滑的不愿意让他射中,箭心也不经意间对准了他,正坏笑着意图惊扰了赵煜宁的马儿时,那箭还没射出,倏然间!一道金色羽翼穿梭而来,只听一声马儿嘶鸣,那公子没控制住受惊的马儿当场滚到了草地上,失声哀嚎。
其他公子纷纷下马,捡起刚刚那支金色弓箭,吼道:“是谁?!是谁下的黑手!”
庄继北悠悠而来,笑得极为亲和,“呀,我的错我的错,技术不佳,都怪我太笨了!”
他骑在马上,看着躺在草地上抱腿哀嚎的那个公子,散漫一笑:“你们可不能怪我,是你们说的,要宽容体下,我射艺不佳,你们要对我宽容些哦。”
其他公子认出了庄继北,敢怒不敢言,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发作:“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嗯?”庄继北耸耸肩,一笑,“那行吧,我就是故意的。”
他一手随意握住马鞭,另一手勒着马儿来回嗒嗒嗒踱步,抬颚俯视,唇角噙笑,“可就算我是故意的……你又能怎样呢?”——
第 34 章
“你!”
比起旁人使坏还不敢承认,庄继北可谓光明磊落得多。
他大笑几声,终于找到了乐趣,见赵煜宁还在那边执着于那头奔逃于林中的猛兽,便也策马而去,金色羽箭在火一样的阳光下猝然飞射,一声凄厉吼声直冲耳膜!
赵煜宁回头一看是庄继北,气骂道:“好小子!”说着生怕庄继北抢走他的猎物,直接杀了过去。
庄继北见猛虎已经被击中,对猎物丝毫不感兴趣,调头又去寻其他好玩的了。
之前是那群公子们合力针对孤身的赵煜宁,这会则反了过来,是庄继北一个人主动去挑逗那些公子们,专门盯着那些公子们要射中的猎物袭击。
一群人,竟然连他一个人都比不过。
自打庄继北上场,他们捕捉到的猎物就直线下降!
而庄继北和赵煜宁的两人小队,仅仅只在一个时辰,猎物就追上了那些人一天猎杀到的总和,可谓羞辱。
猎场上,那道暖橘色的身影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那金黄色的羽箭更是宛若残星一样飞快划过所有人的心。
庄继北在众公子间绝不逊色,不论是身份还是实力,但这会儿那群姑娘们更关注的是飞扬跋扈的容颜。
不似平常贵公子近乎白腻的肌肤,庄继北的皮肤是有着在阳光下晒过的健康,也不似平常公子的文弱无力,庄继北纵马射箭的模样仿若一个血战凯旋的将军,更不似平常公子射得一星半点的猎物就洋洋得意,庄继北好似真的只把围猎当做游戏,快乐最要紧,根本对那些猎物一点兴趣都没有。
直到一场结束,敲下啰音,顿时欢呼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有胆大的更是只喊着:“啊啊啊庄公子好厉害!”
庄继北笑呵呵地下了马,在旁人看不见的视野下,吃痛得龇牙咧嘴。
赵煜宁一把扶住他,“还能行吗你。”
庄继北推开他,“能不能行也是我第一。”
赵煜宁呸一声:“你抢了我两只鹿一只虎!”
庄继北笑嘻嘻:“那我给赵公子认认错呀!”
说着直接跳到了赵煜宁身上,两腿跨在赵煜宁腰间,双手锁住他的喉咙,让人背着他走,微微喘气,“真的快疼死了,早知道不下场了。”
如果不是那些公子们手段低劣,做得太过分了,他应该今天真的会当个千年王八,只晒太阳,同时也不会像现在一样,疼得心都抽搐。
他猜测到是昨晚摔到筋骨了,可却不敢叫大夫,若是叫了大夫,肯定要面临父亲的盘问,麻烦死了。
赵煜宁放下弓箭,好奇道:“怎么你的箭还是金色的,这可是皇家才能用的。”
庄继北笑道:“羡慕啦?这可不仅仅是金粉染上去的。”
赵煜宁一愣,赶忙抽过庄继北的弓箭,倒吸一口凉气,“你真是个……”
“真是个什么?”
赵煜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他知道庄继北豪奢,却没想到对方能连箭羽这种东西都有金粉和碎金点缀,搞什么啊,这种东西当摆设供在那里可以,哪有人真的把流水的金子扔了出去。算一算,今天庄继北可至少用了二十几支!若是折算成银子都能抬几大箱子了……嘶……
庄继北揉了揉肩膀,道:“你要是喜欢,我家里还有几贯呢,改天让人给你送去。”
赵煜宁道:“御赐之物,我不敢要。”
庄继北哈哈大笑:“能要能要,御赐之物,给我了,就是我的,我爱给谁给谁!”他捏了捏赵煜宁的脸,故意挑逗,“快给小爷揉揉肩,伺候好了,大大有赏!”
“……”赵煜宁道,“疼死你吧!”说完甩开背上的庄继北,扬长而去了。
晚上宴会,摆了篝火,前方金座上正有一人,庄继北是头一次瞧见皇上长什么样子,反正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的皇帝是面容冷厉颇具威严的,但实际上的皇上更像个仙风道骨的儒者。
庄继北看了几眼,收回目光,四处打量,问道:“翠竹,长姐呢?”
翠竹面色为难的看向前方,庄继北身子靠过去,探了探脑袋,看见了最前方的长姐,不觉惊叹于长姐怎么坐在了那里?
翠竹俯身低声:“是皇上让坐过去的。”
庄继北错愕:“皇上?”
突然有个不好的念头,庄继北握紧了酒杯,只听那边祁王殿下正说:“庄大人的一双儿女,果真教养得极好。今日的围猎第一便是庄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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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道:“赏。”赏的是庄继北,可目光却落在了下方的庄苑南身上,庄继北一时失神,忘了谢恩,片刻后,才起身谢恩。
歌舞助兴,众人把酒言欢,庄继北冲到了庄苑南那边,说道:“长姐,我……我不舒服,你陪我去休息好不好。”
庄苑南还未开口,祁王就率先拦人,道:“可是今日围猎磕碰了?你姐姐留下吧,贵喜,你陪庄小公子去请了医官看看。”
一个小太监立马到了庄继北身边,赔笑道:“您请。”
庄继北面色阴沉,那不善的情绪是个人都能察觉出来。
庄苑南抓住他胳膊,“继北。”唤醒了他,庄继北收回目光,一身戾气地跟着小太监走了。
主位上的皇帝忽然眉头蹙起,他的目光始终跟随在庄继北身上,问道:“他就是庄铭的儿子?”一旁的大太监连忙应是。
皇帝道:“多大了?”
大太监一怔,忙回话:“回皇上,今年十七。”
皇帝喃喃:“十七……”
大太监一笑:“是呢皇上,和祁王殿下同岁。”
皇帝闭了闭眼,挥了挥手,起身,似乎不欲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了,皇帝起身,众人就都起身了,恭送走皇上,晚宴大家才自在了些。
这一晚,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从南边传来消息,崇州突发暴乱,战火肆虐,接连的两座城池相继失守,边关告急,皇帝速命兵部尚书兼镇北司大将军庄铭庄大人连夜领兵镇压叛乱收复城池。
第二件事,皇帝对庄家大小姐庄苑南颇为欣赏,并极其看重庄家,封庄苑南为贤妃,待春猎结束回宫授封。
这两件事,究竟谁先谁后,不清楚,但已然落到实处。
庄继北深夜发疯,连夜就说自己身体不适,带着庄苑南就要回家去,路上,让马车停在了城门口,道:“长姐!你现在就走!去襄州城!”
庄苑南被庄继北拽下马车,她吃痛地低嗔,“继北,你先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姐,你真的愿意嫁给那么一个……”老男人三个字庄继北还没说出来,就被庄苑南捂住了嘴,低声道:“是皇上。”
庄继北闷声:“皇上怎么了……”
皇上年纪都能做他爹了!
他姐姐年纪还轻,凭什么要入宫去那种活死人墓里!
庄继北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姐,你信我,你真的信我!如今父亲领兵出征了,就算你现在走了,皇上顾及父亲,也不会真要为难你!”
庄苑南笑了,她手轻轻擦过庄继北的眼角,柔声道:“继北,你可想过,如果他日父亲不在了,我们当如何?”
庄继北一愣。
黑夜中,只有丫鬟提着一把竹灯,昏沉沉。
庄苑南道:“你无意于科考,父亲又担心你安危,不愿你去从军,父亲年纪也大了,上不了几次战场了,若是父亲从那个位置上下来了,我们庄府在京中又要如何立足?”
“我……”
“阿姐若是入宫,待父亲晚年辞官归隐后,家中也有一人能支撑住。不是坏事。”
庄继北像是被人猛地扇了一巴掌。
扇得脑子一片空白。
像是有人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让他陡然清醒,不得不去面对现实。
他从未想过这些。
也从来没想过庄家的未来。
似乎在他的心里,父亲就是战无不胜,永远存在,永远会为他遮风挡雨的。
似乎自己永远只是个孩子。
可今晚,他才堪堪意识到,原来父亲也年纪大了,也早已有了两鬓白发……
如今的庄家全靠父亲才维持荣光,在京城权贵之间处于鼎盛。
一旦父亲退隐,家中无男丁朝堂立足……
庄继北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去想,也恐惧于去想,可却又有一道力量推着他去想。
他没有承担起来的,却要阿姐去承担。
庄继北惶然摇头,豆大的眼泪哗哗掉,“长姐,我去科考!我去科考!”声泪俱下,庄继北抓住庄苑南的手摇晃着,“我今天开始好好学,我不玩闹了,你不进宫!长姐你不走!你不走!”
庄苑南抱住他,柔声:“不哭了,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总哭呢……”
他带不走长姐,长姐也不肯和他走。
回到京城中,浑浑噩噩,庄继北像是一夜之间被逼着长大了,他坐在门廊上,失声痛哭,长姐陪他坐在门廊上,帮他擦眼泪,逗他笑,取笑他,长姐说:“你之前不是一直说你想进宫看看皇上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吗,以后就能看了。”
庄继北哭道:“谁要去看,我这辈子都不要进那种破地方!”
长姐手托着脸,望向天空,一轮皓月,又一笑:“以后你要叫我为贤妃娘娘了。”
“我才不要,什么贤妃娘娘,就是阿姐阿姐阿姐!”
“好吧,随便你叫。以后阿姐得了皇上的赏赐,全部让人送给你。”
“长姐?”
“嗯?”
“我不要赏赐了,我不要荣华富贵了,我不要那些虚名了,你不进宫好不好……”
庄苑南盯着庄继北,扑哧笑出声来,手刮了刮庄继北的鼻梁,调侃道:“你不要呀?那我要。”——
第 35 章
春猎会于七天后结束。
庄苑南也将于七天后进宫。
庄继北不知道如何阻拦,想到了一个人,人人都说那个人多智近妖,他肯定有办法!
他去找了温从。
温从也得到了消息,早就料到了庄继北会来找他,但当庄继北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还是有几分惊讶的。
该苦笑于庄继北真是信任他,还是感慨于庄继北心智过于单纯。
温从脚上有伤,坐在床上,见庄继北就坐在桌旁的凳子上,红着眼睛,好似被欺负的有多惨,一阵头痛,最终还是心软了些,扔了个帕子过去,怅然:“你要不先控制下情绪?”
庄继北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温从道:“不让你姐姐进宫的办法?”
庄继北忙点头。
“有。”温从望着他,“但百害而无一利。”
见庄继北眼睛又红了,温从忍不住了,踉跄下床,捡起地上的帕子,不似往常的冷漠,替对方擦了擦眼泪,“你姐姐说的没错,你们家还有谁能靠得住?除了你姐姐,没人了。庄大人一旦从那个官位上下来想隐退,庄继北,你知道要面临的是什么吗?”
“……什么?”
“面临的是,他入朝多年争锋相对的政敌就能轻轻松松让再无支柱的庄家,顷刻间,覆灭。”温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也没想到自己要有一天给人去讲权谋之道,“你想说你可以去从军,你去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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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成为下一个庄大人?太天真了。”
庄继北脸色一白。
“这世上万物哪有那么容易?你可了解你父亲当年为什么能成为皇上之心腹?那是因为当年皇上的皇位坐得极其不安稳,你父亲一手扶持,才得此地位。天时地利人和,你父亲全占了。”温从缓缓倒了杯水,推到庄继北手边,“可你呢,再怎么闯荡,普普通通一身军功,就想比肩你父亲如今的地位,可能吗?”
“照你这么说我直接什么都别干了混吃等死最好?”
“……”
温从被气笑了,连点三下头。
他鲜少给人把话掰碎了讲,哪怕是遇上祁王,说一遍,听懂了万事大吉,听不懂他也不再费口舌。
但见庄继北死活不开窍却眸色诚挚的样子,便又讲得更深了些。
温从问:“你觉得你父亲如今的地位如何?”
庄继北答:“很高。”
“不错,连丞相大人都要避其锋芒。你父亲如今在外平叛,可号令三军,你可知其意?”
庄继北摇摇头。
“如若你是皇帝,你手下唯有一将 ,此将功高震主,又在军中极具威望,且如今还有军权兵权,你会怎么想?”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露骨了,明晃晃地告诉庄继北他们家如今的现状,庄继北不是傻子,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