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情之所起
第二十章·情之所起
李亭远每天都来神树下找秋,日复一日,乐此不疲。每天早上用那可口的点心叫醒秋,等他吃完饭,李亭远再回去,等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时候他还会再来,往往来时盛气凌人,走时楚楚可怜,让秋没有办法去拒绝他。
他总与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君子之交,相敬以礼,秋不反感,倒有的时候有些不习惯,例如这个没有李亭远带早饭来的早晨。
以往都有李亭远的琴声喊他起床,今日只有低回徘徊的新燕在耳边叽叽喳喳,秋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望了又望,李亭远没有来。今日无风无雨,正是春阳高照,李亭远是没有道理不来的,秋抱着双膝坐在大树的枝丫上,无意间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曲,远方是通向山林的小径,他好像从来没有注意到李亭远从哪里来,每天都在他睁眼的时候就能看到他,今天没看到,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李亭远这个人,真得很讨厌呢。
秋从枝丫上跳下来,看到一旁路过的神婆夹着个洗衣服的大盆往外面走。
“阿婆,他今天来了吗?”秋问道。
“你说的是员外府的那位贵人?”神婆停住了脚步。
“是。”秋有些期待地等着神婆的回答。
神婆顿了顿,若有所思:“我倒是听说,那位贵人要成亲了。”
“……是嘛,真好啊。”秋失落地附和道。
神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昨儿晚见他在你睡了之后才舍得走,老婆子就多嘴问了一句,那新娘子也是你认识的,就是常常找你的那个小姑娘。老婆子见你喜欢那小姑娘喜欢得紧,不过有句话阿婆也是要说的,我们这守护神树的神子神婆只会聆听上天的祷告、为了万民祈福,其实我们除了这神树什么都没有,又该用什么去守护别的人呢?”
秋愣在了原地,他,要结婚了?我不能让事情照着原来的路线发展下去,至少我不能让李亭远伤害到小苒,绝对不能。秋也不认识去李亭远家的路,他只是习惯性地按照自己记忆里李亭远第一次带自己去的那个路线跑,跌跌撞撞的他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奔跑着,好像一日之内镇上所有的人都去围观了员外府盛大的婚宴,只有他漫无目的地四处奔跑着,跌进泥潭里还要站起来继续跑,直到他撞上一个宽厚的胸膛,他在那紧紧抱住他的胸膛前颤抖着、哽咽着那句:“我找了你好久。”
“……对不起啊秋。”李亭远紧紧地抱住怀中瘦小的身躯,轻轻地吻着他的发,“我也知道逃婚一事实属不孝,可我还是想来找你。”
“……逃婚?”秋双眼噙泪,从李亭远的怀里望向他。
“是啊。”李亭远重重地点了一下秋哭红的鼻尖,云淡风轻的那么一说:”谁让我不爱我那个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喜欢上一个光会吃、不会打扮、话又少、也不会哄我开心非要我哄他开心的小孩子呢。”
“你……”秋紧紧握住李亭远的双臂,皱了皱眉头:“你说……?”
“我是说啊……”李亭远凑到他的耳朵边上,放低了声音说道:“我喜欢你。”
温润的水汽从他的口中呼出,吹红了秋的耳朵根子,那抹晕红从耳根子悄悄蔓上了秋的双颊,带着薄薄绯色的脸颊有着李亭远最喜欢的曲线,伸手去摸开他脸上微不足道的羞赧时,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双温暖的手。
秋扑上去抱住了李亭远的脖颈,李亭远宽厚的掌拖着他瘦小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街边高大的梨树突然落下了第一片花瓣,紧接着是一阵微风带来了漫天纷飞的花瓣,落满了两个人的衣服。李亭远抱着秋转圈子,秋红着一张脸躲在他耳边呢喃道:“我还没听过有人说喜欢我呢,而且这个人还是你。”
“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李亭远轻轻刮了一下秋通红的鼻尖,埋怨道:“我以为我这一天天表现的都再明显不过了。知道你喜欢中午跑出去跟那小女孩玩,我都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走呢,可是每天怎么热情满满都是对上你一张不经人事处变不惊的脸。只不过谁让我就喜欢你这模样了,所以怎么也不会腻烦,我就远远看一眼其实就够了。”
“李亭远……”秋喊住他。
“恩?”李亭远托住秋的腰,望向他那双浅棕色的瞳孔。
“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啊。”秋问道。
“好啊,等你嫁进门我天天给你说好不好?”李亭远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个足够狡黠的弧度,话音刚落,一个清浅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那时春风拂面,漫天花香,秋抿着唇望他,时间就这么被透过叶缝的阳光定格了下来。
原来,我在你眸中看到的都是她,可我远没有想过你爱上的却是在这段故事中最卑微的我。不知是那天的阳光太过耀眼,还是埋藏了很多年的苦涩翻涌而上,秋胡乱的抹去抑制不住的泪水,只顾着用力地点头,嘴里哽咽地答应着李亭远——好。
李亭远吻去秋眼角的泪水,笑他道:“傻孩子。”
那个傻孩子在他怀里又笑又哭,李亭远以为自己鲁莽的告白吓着他了,不知所措地抱住他,而他怎么会知道秋现在的心情,那种心情就像头顶拨开云雾的阳光,温暖了整片大地。秋趴在李亭远的肩上,说道:“原来能被喜欢,这么好。”
倘若这不是无尘给我的一个幻境该有多好,倘若你也能这么喜欢我该多好,倘若一开始的相遇能在神树下该有多好,倘若你也能像这样抱住我该多好,倘若我能留在这里该多好,倘若一开始的我就能像这里的我一样知道命运的轨迹该多好。那些不美好的、遗憾的统统都能烟消云散,即便卑微渺小的我也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一个喜欢自己的人,那样的我面对再多不公允、再多的苦难也会撑下去的吧。
我只是太久没有被喜欢了,我只是太久没有喜欢过了。
等到梨花再次飘飞的时候,秋与李亭远正躺在院中的梨花树下,李亭远抱着头枕在秋的腿上。李亭远在员外府中栽满了秋喜欢的梨花,无论是从屋内望向窗外,还是从回廊的门处走来随便一望,都是梨花。这次,梨花铺满了整个庭院,李亭远特意吩咐下人不要去打扫,这会儿正好可以抱着秋舒舒服服地躺一小会儿。
李亭远可能是第一个逃了婚还那么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地回家的,李家的两位被他气个半死,好歹李亭远不是个天生就叛逆的人,就是有些时候颇有顽劣。他一三十的人背着李家的”家法”就往板凳上一趴,问道:“父亲您老亲自动手吗?要是您老身子骨动不了这个家法,我自己来也行。”
秋站在旁边低着头不敢去看堂上那两位的表情,只敢望着藏在自己衣袍下的鞋子。直到一个佝偻着的身影晃晃悠悠走到他的面前,说道:“把头抬起来。”
胆胆怯怯地抬起了头,目光正好撞上一双慈祥的眼睛,李母看到他怯生生的眼神不由笑出了声,转头对李父说道:“没错了,我知道我儿子就好这口。”
“那是个男娃子。”李父摇摇头。
“不是男娃子你儿子还不会逃婚,你看这孩子多乖啊。”李母走过去拍了拍李父的手,说道:“远儿喜欢,那就娶进家。”
“这孩子是乖,那镇上的人该怎么看我们家啊。”李父偏过头去。
“你呀,就是太要面子了。依我说,娶就娶了吧。”李母边宽慰着边走到趴到凳子上四处张望的李亭远旁边,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爹犟。”
“谁犟呢!”老爷子在旁边瞪了个眼。
“其实啊,你爹耳根子最软了,你去哄哄他。”李母望着老爷子冲上天的鼻子,淡淡一笑。
也就是在李亭远的死缠烂打之下,秋第二天就搬进了员外府。没有宴请外人的喜宴,只有堂上二位合不拢嘴的长者,大红的喜烛摇曳下新人三次叩首,那绣花的大红盖头一挑下,李亭远吻上秋乖巧的眸子,纵使堂下空无一人,丝毫也不觉得清冷了。
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李家的长者相继离了世,刚刚料理完长者的后事,想起那个新婚之夜不禁伤感了。
“都生白发了。”秋的手指轻轻滑过李亭远的鬓角,明明是刚过不惑的人,看着却老了不少。
这个十年,那个秋曾经要守护的小苒接替他的位置变成了守护神树的神女,自那之后秋还是会每天来神树下面,反而换作是小苒坐在神树的枝丫上面,穿着宽大的神子服,踩着木屐,四处张望。秋只敢在远处偷偷望上一眼,他怕像初次那样,他走近,小苒的眼睛是红的,没有任何言语就让秋不敢望她。没过多久,小苒走了。她留下一封信说自己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边是她所向往的地方,在那里所有人不切实际的修仙愿望都会被尊重,信的最末小苒提起了最初的相遇,原来少年是第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而她也是衷心地希望少年能像最初相见时一样,明眸皓齿、意气风发地活在她的记忆里。
“你知道吗,那日我俩成婚,你的那个朋友,也就是我原先的逃婚对象就在门口看着。”李亭远淡淡开口,他道:“原来我会以为她的表情会是相当的难堪,可我却看到她在冲我笑。”
“小苒……她来了?”
“后来我也是见你对她有愧,托人打听了她最近的事情,听说是去北边的仙迹城了,这一去就帮云家新任的家主拔了三届的捉妖大会头筹。那边的人尊她是神仙呢。”
刹那间秋想起了那年雪落之际,小苒握着他的手与他所说的话,似乎嫁给李亭远的她并没有活成她想要的样子,虽然小苒是像正常的女子一样去结婚、生子,拥有着一个温馨的家庭,是别人茶余饭后闲谈之际所羡慕的家庭,可自她出嫁之后却没有真正的笑过。
放在最初秋想着就默默守护她就好,或者只是要她活着就好,从未想过她如何活得好,更不会得知小苒真正意义上面的活是怎样的。而如今得知她在另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风生水起的活着,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谁而活着了,从前以往他都是一个旁观的状态,他想为了谁而活,如今他想为自己活了。
“真好。”李亭远伸手去够飘落到眼前的梨花,挽手将它拢入秋的发间。明明同样都是十年,自己生了白发,添了皱纹,而秋依然像初见时一样,那么干净纯粹。
这段感情也依然如同初见秋时一样,只是在平常不过的一眼回望,消磨了这十年的时光。情从何处而起,大概是对的人就会那么莫名其妙的爱上,大概是我久经风霜的心碰上了初春的暖风,穿堂而来,引来山洪。
秋碰了碰发间的梨花,笑着握住了李亭远的手。
我坐在梨树粗壮的枝干上,望着树下相依的二人。我不知道我给苒秋的能不能带走他的怨恨,虽然这里的一切都该是真的,至少人是真的,情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