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山神之约
第十七章·山神之约
少年目送着女孩的背影,暗自握紧了双拳。如盖席卷的火烧云将天空染得通红,神树上空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湿了我的衣服。少年在神树下佝偻地跪拜行礼,三拜之后,他身后的天空收敛了猩红之色,盈盈细雨之下拉开了夜幕。
夜色初降,华灯初上。清溪之上有一群光着脚的女孩在小溪里蹚着水,一个个提着裙摆生怕弄湿了衣裳。少年坐在桥上等着女孩的花轿,他方才就预料到了。
我站在少年的旁边,周围莺莺燕燕,吴侬软语,听的人酥了半截,更有少女轻声吟唱,宛转悠扬。而歌声消失之处,大红的花轿摇晃过来,我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可我感受到在花轿一点点逼近时,少年的心跳。
“小苒。”少年轻声唤起,只有女孩和我能听到,他沉吟片刻说道:“我方才在神树上看到你了,你今天很漂亮。”
“秋?”女孩撩开轿帘,慌乱地寻找着少年的身影,殊不知秋停落在她的肩上。
“小苒,我决定离开神树了。”少年握紧双拳,“叶仙一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即便留守神树也是徒然。所以,能不能就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想去守护你,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女孩没有回复他,大红轿子外面的风将落下的轿帘吹开一角,少年透过缝隙看到那个在轿中泣不成声的女孩,是胆怯,还是惊恐,抑或是愧疚,是不舍,少年读不懂。
女孩的轿子走过长长的桥,涌入了热闹的街市中,只留下了少年一个人停留在原地,离开了神树的他,除了女孩没有别处可去。
等到暮色西沉,人们都四散去,少年想到他可以用仙术变成人形,只是仙力薄弱的他能维持人形的时间很短,变成人形的他向着女孩消失的方向跑去。空荡荡的街上挂满了大红灯笼,而灯笼挂的最多的地方人群蜂拥而至,都在门口挤着看热闹。
少年挤过去,越过蜂拥的人群,正厅前正襟危坐着的老人正眉开眼笑地望着眼前的新人相拜叩首。门口挤着的小姑娘无意间瞥到人群中少年俊朗的侧脸,不由红着挤到他身边去搭讪:“你也是来看李家新过门的小娘子的吗?”
少年淡淡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却说得诚恳:“我只是从未看过人家办喜事,也是来凑个热闹。”
“还有没有看过办喜事的?家中没有亲戚么。”小姑娘仰着头望着他。
少年微微撇开眼睛,没有回答她。
小姑娘敏锐地察觉到他眼神中的几分失落,跳过了这一茬,侃侃而谈:“若是没看过,那你可算是来对了。这李家是我们青梨最阔绰的,加上李家的长者,呐,就是堂上那二位,也是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可是宠得很。”
小姑娘谈吐亲切,少年也听得入了神。
李府小公子李亭远,年纪不大,在镇子上却是颇有名望,都说是李家老来得子,上天眷顾,这小公子是十分聪颖,写的一手的好文章,就是有些才高气傲,宁愿将自己的诗词谱给田间大字不识一个的农者,不索取分毫,也不肯入仕。李家长辈拗不过这个脾气古怪的儿子,就给他买了个闲官做了做,挂着个员外的名,听上去也是好听,官买了之后这历代从商的府宅也顺理成章成为了青梨镇上地地道道的员外府,府苑扩了好大一块。
说完这个小公子,小姑娘又谈起这位新娘子。听闻新娘子是来自北方的一个大户人家,姑娘叫云苒,来到镇上倒是没有十年也有个七八年了,她家以刺绣出名,她绣的画甚至比工笔画更要精巧灵动,一双巧手的名号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就是她年纪虽小,却常常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镇上的常常看到她在神树附近自言自语,明明没有人,她却好像在和谁说话一样。
再说李家娶这个媳妇的原因,外界传闻不是看中这姑娘的门当户对,更不会是看中姑娘的才,而是很久之前有个云游先生说小少爷命中二十又七时会有一劫,而不久之前困扰这件事情的李家花了重金买来着破劫之法,便找到了生辰八字相对的女子云苒,匆匆忙忙地将这媳妇娶过门,不过这排场是怎么也不输。
李亭远今年二十又七,云苒刚过二八,其间差了十来岁,怎么看也不般配啊。不过话说回来,般不般配那时人家说了算。照着今天整个青梨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前来赴宴,这送嫁的轿子是从姑娘家一路吹锣打鼓迎到了李府,镇上最繁华的十里长街都给李家面子挂满了一路的大红灯笼。婚宴上的各种仪式是一样没少,光看新娘子大红盖头下的金饰足够让他们这些贫苦家的小姑娘羡慕上好一阵子了。
“不过也不知道她嫁入李家是福是祸啊,传闻说李亭远这厮有断袖之癖,要不然怎么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娶妻生子,就连爱慕的女子都没有。”小姑娘说得神神秘秘,让少年有些好奇,不有问道:“断袖……是什么?”
小姑娘噗嗤笑出声来,悄悄凑近了少年,小声说道:“就是喜欢男人啊……”
少年脸上有些挂不住的难堪之色,跟小姑娘匆匆告了别。那小姑娘心里还纳闷着,似乎是以为他是不是脸红了?
等红绳子扎着的礼炮一路炸到了门口,那个叫李亭远的男人掀开了新娘的大红盖头,那个瞬间秋与含羞的小苒交接过眼神,此时他想说些什么,可小苒的眼神并没有注视着他,想必变成了人形,她根本不认识他吧。
人们欢呼着鱼贯而入,而少年挤开蜂拥的人潮往外面走去。那时的天空如同喜堂之中的欢庆声一样明朗,他低垂着眼帘走出了李家的大门,没有人挽留,所以他再也没有余地去转身。
随后我的视野变得狭窄了,少年坐在小阁楼上,身边倒了不少的酒壶,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然后跟对面那个满脸愁怨的男人从简单的聊天变成了最后的拼酒,明明少年一碰酒就会倒,却一坛接着一坛的喝,把对面那个满口胡言跟他侃天侃地的男人喝道酩酊大醉,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少年趴在桌上,天空的一抹鱼肚白将整个沉郁的夜晚点燃,那点光芒透过酒馆阁楼的天窗照到少年的脸上,他又变成了谁都看不见的样子,从窗的缝隙中飘到了街上。街上很安静,没有归处的他四处闲逛,等他走完这个镇子的每一处,他觉得这个小镇似乎还不错,他想留下来。
不过少年根本没有想过,那个与他拼了一夜酒的陌生男子,就是李亭远。
再到后来,少年再次遇到李亭远和云苒又是在神树下。女孩还是那个女孩,擦上了胭脂水粉、挽上了高高的发髻、戴上了好看的发饰,但那还是她。少年在神树下,光着脚踝踩在凳子上,正在给神树系上红绳。
少年听到两人有说有笑地过来了,回首之际,那拿着红绳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女孩挽着李亭远,两人有说有笑,而当少年回首时,他以为能够第一眼认出他的人却未能认出他来。是李亭远开口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少年也认出了那是那天晚上与自己在酒馆喝酒的人。
云苒微微欠身,抬头之际少年看到了她眉间画上的花钿,三瓣荷花的形状,朱红的染料上以金线描了边,很好看。少年从凳子上跳下来,洁白的脚却踩在了青石板的水洼上,险些跌倒。这时李亭远伸手去扶住他,动作温柔地让一边的云苒沉默无语。
“你们是来这里祈福的吗?”秋问道。
“是啊,内子身体不好想求个平安。”李亭远接过少年手中的牵着铃铛的红绳。
云苒微微欠身,说道:“几年前我也喜欢来这里祈福,听说十分灵验。”
少年撇了撇嘴,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可他心中笃定的是他魂牵梦萦的人就在眼前,可她完全不认得他。
少年收拾好心情,说道:“对了,忘记介绍了,我是神树的神子,结绳祈福都可以找我,我叫秋。”
少年话音刚落,云苒的眼睛中有几分吃惊,视线交接之时少年轻轻一笑,一阵微风拂过树上的花瓣成片的落在他们的身旁,像是初见。
我在神树上坐着,俯视着树下的三人,少年小指上有根若隐若现的红线牵的不是女孩,而是那个让他嫉妒着的李亭远,我却不知道该是讽刺还是会觉得有趣。思绪停顿之际被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打破,不远处三人有说有笑的走来,原是少年请李家的两位去神树边的小屋子下面躲雨。我听不到三人说些什么,只看到屋檐上的雨汇聚成千万道溪流,遮住了三人的身影。
再往后,少年常常拜谒李府。李亭远并没有像传闻中的那样,少年也琢磨不透为何在大婚当晚和自己喝酒的是李亭远,听下人们偶然聊起得知李亭远大婚那晚确实不在李府,而是去了山神庙里,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那自己遇到的又是谁?少年不经回想,那时确实是李亭远跟自己在一起。同一时间同一个人在两个不同的场景出现,这未免想来过于惊悚了。少年决定去山神庙一探究竟,他还很想见见这位山神到底有什么力量,足够一个镇子的百姓奉若神祇。
夜半时分,山神庙中。
青梨这一带的山神听闻是一个厉害的仙君座下弟子,能有预知未来、看到过去的力量,只要是来山神庙供奉的,许下不过分的心愿,山神大人都会给他完成。所以,从这山神入山以来山神庙就从未破败过,年年翻修,如今还跟刚刚建成时一般模样。有缘人也会见过
少年落在山神庙的窗口,一道银色的光芒照得他眼睛一闭,睁开时,他已经落在了一个人手里。那人着一身银白,侧卧在月光之下,透过窗的月光映在他的眼睛里,似有粼粼波涛藏匿其中,清冷中带着几许温柔。
少年转过身去,他的脸也凑上来上下打量着手掌中那个小小的少年。未等少年开口,那人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小的人,你且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
少年脸上一红,却礼貌地行了一礼,说道:“叶仙一族,单名秋。”
“叶仙?”那人沉思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笑容,继续说道:“就是那个几十年前被一场大火灭了的叶仙一族?”
少年惊诧地抬头仰望着眼前这个人,明明是而立之年的样子却是一身白发,仿佛月光照耀下的瀑布,他小心翼翼地猜测道:“你是山神大人?”
那人这一刻收敛了所有的笑容,坐起身来,说道:“是,我就是山神寒泽。”
不仅仅是少年,当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惊诧了好一会。我算是知道传闻说的那个厉害的仙君是谁了,寒泽原先是我座下的大弟子,天资聪颖,又与仙道有缘。我第一个收的徒弟跟我的癖性有些相像,年少时有几分自负,不过后来因为修行思想不同,也就分道扬镳了,再后来我在天上做我的劳什子的米虫仙君,只是听别的弟子提过他们这位大师兄去了人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结果好巧不巧会在这里相遇。
山神寒泽知道少年的来意,那天与少年喝酒的人确实是李亭远。而李亭远是遇上少年之前就来到了山神庙,而他来的原因寒泽想作为条件与少年交换。山神似乎对少年这叶仙一族很有兴趣,便要求每月的月末之时少年要与自己聊一会儿天,作为回报他会帮少年预测所要发生的事情。
画面再次转换时,云苒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的那个是个男孩叫李徽,小的那个女孩正处襁褓之年。少年再来李府之际,正逢那年冬季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落满了整个青梨,员外府门前有几个顽皮的孩子在摘房檐上的冰棱。员外府才得以翻修不久,门庭处用了上好的墨漆刷亮了门框的柱子,那大红绸子裹着一块用烫金写着李府的牌匾看上去十分阔绰。周围的墙用巨石高砌,门后也放着一块砖雕照壁。下人说是因为前几年李府的一场火灾,李亭远特意找人做了如今李府如今的石壁,而李府的长辈也因为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之后过了世。
少年刚来时,李府的下人在院子里面扫雪。李亭远握着李徽的手在亭中练写字,练完的字整整齐齐地铺在地上,李徽临摹着父亲清隽的小楷,写着青梨镇上流传了很久的诗词。而其间并没有看到云苒的身影,李亭远前来相迎,少年才知晓云苒因为生下了女儿,产后身体一直不好,所以一直卧病在床。
而少年一别十多年再次来到这里,带来的是山神的一个预言,关乎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