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局
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激烈，复杂的情绪填满他的胃。
一方面，林语为这次实验结果感到惊喜——这是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可以当做非常特别的案例来记录。
另一方面，他意识到洛新古这个人可能真的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和恬静。如此波动强烈的图像，实验者的身体里必定藏着一个强大且不安分的灵魂。
——他根本就不了解洛新古，一点也不。
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洛新古的家庭本身就注定了这个人不会平凡。洛新古热爱音乐，也成功地走向了理想中的音乐殿堂。极高的天赋赐予他上帝的金汤匙。
这位豪门少爷在人前温文尔雅，谈笑之间进退有度，月白色的小礼装衬着高台上的三角钢琴，那是一幅画。而洛新古，就是最适合不过的画中人。
而他林语，没有那么伶牙俐齿，也不会在人群中往来周旋，整日埋头在实验室专心科研，常常通宵达旦地测试数据。唯一能称得上“理解”洛新古的地方，就是他同样喜欢音乐，更喜欢钢琴曲。
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林语是自傲的。但是在洛新古面前，他却并没有骄傲和狂妄的资本。
他从未真正触碰到那个人。
林语闭眸长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再睁眼，他瞟了一下时钟。
看来今晚又要通宵了。
第二天一早，研究所内部针对“智脑”课题的讨论会如期召开。
会议室满满坐了一屋子人，除了江淮左和苏梦，其他人都是抱着消极的态度来对待这个项目。
保守的老派就是这样，在自给自足、不愁吃喝的情况下，与其突破创新，他们放在第一位考虑的是稳定和安逸。
“智脑”课题已经给研究所带来了麻烦，在不好的社会舆论发酵前，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说服这些人，他们极大概率会把项目一刀切断。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众人的目光齐齐朝着大门的方向投去。
林语抱着一个文件夹走进室内，他的面容略带疲态，目光却坚定无比。
江淮左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学生，朝林语招招手：“阿语，坐这边来。”
林语朝着会议室中的众人微微点头示意，将手中的材料放到苏梦身边，接通了会议屏幕投影。
投影开启的这段时间，会议室里有人冷不丁开口：“林博士前天夸海口要展示新的实验结果，别是这两天自己堆了个假数据出来吧。”
“我如果真用了假数据，您以为屋子里的各位专家都看不出来吗？您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不相信我的实力，还是觉得在座各位都不辨是非？”林语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头也没回。
会议室里再没人吭声。
林语转过身来，拿出激光笔晃了一下：“今天我展示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智脑’信号反馈和控制链的单向结构，一共有十五组实验结果用于佐证，附有详细的信号流程图。”
【单向】。
现在外界对他的攻击最致命的一点就是“智脑”系统会对人脑造成反噬，影响实验者的正常生活。只要能破解这个论题，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
洒满阳光的玻璃花房中，乳白色的钢琴琴身上缀着彩色淡纹。
洛新古坐在琴凳上心无旁骛地弹奏，隔绝了外界冷气的花房里开着各种跨季的花朵，小雏菊、太阳花、满天星，应有尽有。
“哥。”身后传来少年的喊声。
琴音戛然而止，洛新古修长的手指停在黑色琴键上，直射而入的阳光将他的皮肤照得透亮，露出淡淡的粉。
他微微偏头，看见了花房门口的少年。
“小安。”他站起身，“怎么了？”
近些年他长期不在家，和弟弟的关系远不如以前那么亲密，洛商安能主动来花房找他，肯定有正事。
洛商安将校服袖子撸起来到胳膊肘的位置，然后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小碟光盘。
“北乔最近在调查一个人，这是他查到的资料，说是对你有用。”洛商安晃了晃光盘盒子，“喏，我这就马不停蹄地给你送过来了。”
洛新古低头略一思索，立刻明白这是那位跳楼自杀的实验者资料。
上次他在家里看见北乔，北乔说能搜到信息，没想到真的有线索。
洛新古走过去从弟弟手中接过光盘：“替我谢谢北乔。”
洛商安叹口气：“行吧，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啥，一点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跟只夜猫子似的。好不容易今天联系我一次，还是让我给你捎东西。”
这话里满满都是幽怨。
“北乔是个独居的，你不会去找他吗？”洛新古慢悠悠地说，“然后你就天天去日日去，等他习惯了你再突然消失，他就会受不了，主动来找你的。”
洛商安听得一愣，半晌吸了口冷气，说：“哥，你可真狠，谁要是以后被你喜欢上了，还不得被你玩死。”
说完，洛商安自己又补了一句：“不过你眼光那么高，能让你看上的，也得是极品中的极品。”
洛新古摩挲着光盘盒表面，没有接话。
上午十点半，研究所中的讨论进行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看江淮左那放松的姿势大致就能猜出来，林语的汇报非常成功。
实验数据直接砸在这群人脸上，那些或是阴阳怪气、或是借机落井下石的，全都哑了火。
在这个角力场，硬实力才是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东西。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站起来硬着头皮抗议，说：“无论如何，实验项目对研究所造成了声誉影响是确实存在的，我建议还是先把课题叫停。”
江淮左脸色一冷，双手撑在桌上就要说话。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有个人拿着几张材料匆匆跑了进来。
“刚刚调查组那边发来的消息，死去的那名志愿者有吸毒史！他在自杀前曾经复吸，跳楼自杀并不是因为曾经参与实验，而是摄入毒品产生了幻觉！”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大家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那个站起来抗议的男人登时红了脸，一时间坐下也不是，再开口也不是。
“刘昀老师。”林语喊着他。
男人看向林语。
“你的考虑有道理，但一个人如果心中顾虑太多，是没办法搞好科研的。”林语静静地注视着刘昀，“我既然开始着手做这个项目，就做好了与它一同进退的准备。我曾经说过这辈子要把‘智脑世界’开发出来，这是我决意奉献一生的事业，绝不是虚言。”
男人看了林语一会儿，随后偏开头，缓缓坐了下去。
此后直到整个会议结束，刘昀都没再开过一次口。
江淮左拉了拉林语的手肘，示意林语俯身。
林语凑近老师跟前，听见江淮左说：“阿语，我看你的实验结果里面有个接近成功的案例，那个实验者已经能够操控他生成的世界了吧，虽然最终结果是摧毁……嘶，这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
林语垂眸——那是洛新古的实验数据。
“是一次偶然的尝试。”林语说。
“实验者要留住，让他多参与几次，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多抽出一些经费补贴。”江淮左认真地说。
林语心道，那可是洛新古，就算有钱也请不到的人。
他嘴上答应着，把江淮左应付了过去，抬头一看钟表，时针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嘀嘀嘀。”
手机响了。
正靠在沙发软垫旁边休息的洛新古掏出手机瞟了一眼信息。
「下午五点半在蓝一花园旁边的餐厅碰面可以吗？请你吃墨西哥菜———林语。」
看着那个颜表情，洛新古嘴角扬起。
好可爱啊。
他甚至能想象林语一板一眼敲下这一行字的模样，一定乖极了。
「好。」他回复。
“嘀嘀嘀。”
又一条消息紧跟着发过来。
「那我先回家睡一会儿zzz，昨天通宵赶材料来着。」
洛新古扬起的嘴角一点点落了回去。
他的视线落在“通宵”那两个字上面，手指反复摩挲着屏幕。
他敲了一串字，「你好好休息，改天……」。
他想了想，又全都删掉了。
下一秒，洛新古从沙发上站起来，换了衣服系好领带把外衣搭在小臂上，径直出了门。
……
林语到家后脱了外套把自己摔到床上。
好累，身体好沉重，每一块儿骨头都要碎掉了。
他定了个下午四点半的闹铃，紧接着一分都没耽误，迅速进入梦乡。
等他被闹铃吵醒，已经是四点三十五。
也就是说，闹铃足足响了五分钟才把他喊醒。
林语硬撑着身体坐起来，只觉得床上仿佛有一只手在拼命把他往后拽。
他扶着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这两天精神高度紧张，身体又疲惫，突然一放松，困意一波接着一波，铺天盖地地叫嚣着淹没他。
他对自己说着，林语，你还要去见洛新古，快打起精神来。
两次深呼吸后，林语站起身走到房间外的洗漱间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他换上新衬衣下楼。
行至楼梯一半，林语的速度缓下来。
奇怪了，一楼为什么会有饭香味？
他一步步拾阶而下，在转角之后，终于看见了大厅餐桌的摆设。
——桌子上铺着鹅黄色的桌布，桌子上白瓷盘中放着小块儿的香料烤肉和墨西哥卷饼，旁边配了牛肉条、鳄梨酱和红葡萄酒。
林语驻足，喉头一紧。
他看见洛新古站在餐桌旁边，衬衣上带着做饭的套袖，正拿切好片的杨桃给菜肴摆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