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实验
林语摸到桌边手机，拨出号码，洛新古立刻就接了。
“你现在在哪？”林语问。
“你单位一楼。”洛新古回答，“你的实验室是什么位置？”
“……二层第三实验室。”
实验室门外传来清晰的上楼脚步声。
林语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实验室门边拉开门，正好看见洛新古迈上最后一级台阶。
“你……”林语迟疑着。
洛新古朝林语展示了一下手上的革皮包，他拉开拉链，包里放着一瓶糖浆和几盒药，还有几瓶眼药水和维生素咀嚼片。
“你是来给我送药的？”林语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这么吃惊，是在批评我平时对我家房客关心地太少？”洛新古开着玩笑。
“不。”林语抿唇斟酌了一下措词，“我只是觉得这点小事不值得让你亲自跑一趟。”
“林博士的事，怎么能是小事？而且我对你的项目还挺感兴趣的，能让我参观一下吗？”洛新古笑眯眯地说。
“啊，可以倒是可以……”林语退后一步，转身看了看自己的实验室，皱眉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基本都是精密仪器和电子设备，与其说是实验室，其实更像医院的诊疗室吧。”
他让出一点位置。
洛新古迈步走进实验室，在一台机器旁边停了下来。
洛新古看着那台机器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这是监测仪，实验人员会把头盔戴在头部，然后由我们进行提问，收集他的脑部信息反馈，进而转化生成电子场景。”林语解释着。
洛新古伸手触碰了表面冰冷的仪器，开口说：“你在找合适的实验志愿者？”
林语点头：“嗯，不过最近出了点意外，所以这次我准备自己来。”
“你觉得我行么？”洛新古冷不丁地说。
林语一怔：“你要当志愿者？”
“嗯，比起你自己作为被实验人出示数据，我出面当测试的人会更有说服力吧。”洛新古说。
林语当即就明白了，洛新古肯定已经知晓这两天他遭遇的危机。
莫非是江老师跟他说的？林语思忖。
这个所谓的“参与实验”，一方面有可能是洛新古真的感兴趣，另一方面更可能是洛新古想帮他。
“可以吗？”洛新古问。
林语抬头，只见洛新古微微笑着，没有丝毫犹豫的模样。
“好，我跟你说一下流程。”林语示意洛新古躺靠在实验椅上，将头盔挪到洛新古身体正上方，把相应的触感器贴到洛新古的脖子和额头附近。
“实验首先会对你进行三级催眠，然后提问题引导你想象空间，最后在电脑中生成相关图像和场景。”
“好。”洛新古闭上眼睛向后仰头。
“首先调整你的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呼气……吸气……放轻松。”林语放缓了声音，手指按在洛新古的脖颈上。
脉搏在他的指间跳动。
整个催眠过程持续了15分钟，直到洛新古的脉搏变得缓慢平稳，林语才拿开手指。
催眠很成功。
林语走到仪器旁边，启动了头盔设备，用内置骨传导话筒与催眠状态下的洛新古交流。
“现在开始，慢慢地向前走，然后环视四周。”
洛新古的脑波状态和心电图监测一切正常。
“很好。然后你向后转身，发现自己正站在高处，你俯视看到了什么？”
脑波图出现了一个小高峰。
洛新古嘴唇微动：“人，还有很多车。”
“现在试着让那些人和车都从你的视界离开。”
脑波图开始大幅度变化，像是摇滚disco的图谱。
“怎么样？”林语问。
“还剩下一个人。”洛新古说。
“什么人？”
“看不清楚，但我无法赶走他。”
洛新古说这句话的同时，心电图也开始出现异样变化。
林语在仪器上按下几个按钮，重点记录了这一变化。
出现这种情况有可能是人脑没有对自己构建的空间完全掌控，不过林语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性——洛新古更深层次的意识在抗拒他的指令。
林语继续下达指令：“和他交谈。”
洛新古没再开口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洛新古保持着双手叠放在胸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三分钟后，心电图的频率突然展现出异常的数据，伴随着抖动的信号图像。
林语先是一愣，紧接着当机立断地停掉了设备，快步走到了座椅旁边，帮洛新古摘掉了头盔。
他看到洛新古额头上渗了一层汗，俊秀的眉蹙在一起。
林语心中诧异——实验刚刚正式进行不到十分钟，为什么洛新古反应这么强烈？这个人到底给自己建了个多可怕的世界啊。
当下最要紧的是把洛新古从催眠状态唤醒。
他拉住洛新古的手腕，按压着对方掌心，俯下身子靠近一些，说：“该醒了，那只是一场梦，洛先生。”
话音刚落，林语拉着的手腕就给了回应。
那只手率先反握住了他，紧接着，洛新古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林语下意识地后撤一步。
他从未见洛新古出现过这种表情——迷茫、无措还带了丝欣喜。
洛新古温润潮湿的眼瞳中，幽暗深邃仿佛里面潜藏着整个宇宙。在无数个宇宙里，满布着的都是他的身影。
他断定洛新古没有完全清醒——那眼神实在是太焦灼，焦灼到几乎能把面前的他四分五裂，放到太阳底下曝晒。
握着他胳膊的手越收越紧，林语试探地开口：“你能自己起来吗？”
洛新古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借力坐直了身子。
林语扶稳了洛新古，对方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越发地靠近，近到他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轻抚面颊。
洛新古在距他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手扶在他的颈侧。
林语僵住，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一瞬间，他以为洛新古要吻他。
“喂……”林语赶紧低声提醒。
洛新古动作一顿，接着手滑到林语的肩膀上，与林语错开一些距离，眼中逐渐恢复了清明。
“林语。”洛新古声音低沉。
这是洛新古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我在。”林语说。
奇怪的是，林语回应了之后，洛新古久久都没再吭声。
就在林语想要开口询问洛新古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的时候，洛新古再度看向他。
“实验结束了吗？”洛新古问。
“是的，已经结束了，谢谢你。”林语偏头看了一眼设备上正在生成的图像，“如果你感兴趣，最终结果我会给你分享一份。”
“能帮上忙就好。”洛新古站起身。
“帮太大忙了，这周日你离开前如果有时间，我选地方请你吃饭。”林语诚恳地说，“又是借住房子又是帮我做实验，我挺过意不去的。”
洛新古唇角弯起：“林博士能抽出时间？”
“我会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
洛新古笑道：“别太勉强，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天晚上可以吗？”
林语赶紧接话：“没问题。”
洛新古点点头，随后移开视线看了眼窗外。
“我先走了，你要记得吃药。”洛新古做了个告别的手势，“我可不想一个人等在餐厅里，却收到林博士劳累病倒无法赴约的消息。”
林语脑补了一副洛新古孤身一人等待的画面……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抿了抿唇才没让嘴角翘起来。
果然是洛新古对他太好，让他肆无忌惮地肖想更多。
洛新古离开后，林语接了杯热水吃了药，紧接着坐在电脑面前接收软件处理好的空间图像。
除去实验因素，林语自己也很想了解洛新古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有条不紊地把一个个片段拼接检查重组，然后放到生成器里按下了生成按钮。
电脑屏幕上闪烁着“loading”的光点。
林语咬着笔帽，握着本子做好记录的准备。
屏幕突然黑了。
林语一怔，摸到鼠标用力晃了晃，电脑屏幕上有个小箭头跟着一起晃动——这说明不是电脑崩溃或者死机，而是画面确实就是一片漆黑。
“砰咚——”
他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林语察觉到一股严重的违和感。
长期穿白色小西装的洛新古总是像太阳一样温和有礼并且明媚着，可以说和“黑色”几乎搭不上边。如今这么一大片漆黑压抑地铺满屏幕，林语没由来地感到了心悸。
下一秒，屏幕上画面一闪，光芒骤现。
林语缓缓睁大了眼睛。
万花筒。
林语找不到比这个更形象的词汇。
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图像画面，无数种形状和颜色在黑色中缠绕旋转，由小及大，再逐渐扩散延伸出屏幕。
整个画面的中央，一个小小的黑点凝固不动。所有的变化和修饰都是死寂的，它们最终归于黑夜的空旷，成为转瞬即逝的记忆。
林语足足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三分多钟，寂静的夜里，实验室只有钟表“咔哒”、“咔哒”的转动声响。
机器极速运转着。
林语想起方才和洛新古交流的内容。
「“你看到了什么？”」
「“人，还有很多车。”」
不必等待机器给出计算结果，林语已经猜到这次实验发生了什么——洛新古确实通过实验成功建立了一个世界。
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清醒过来前洛新古亲自把这个世界摧毁了。
林语看到的只是那个世界毁灭后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