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求和
从深冬开战,到现在两军已经大大小小交手了十几次,凉州城后的那座燕城也已经被月黎毫不客气的收入囊中。
因着木静檀将夏繇打的抱头鼠窜,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如果在打下去,就要打到家门口了,挣扎了半月有余,便派遣使臣送来了求和书。
如今已是三月春,本应是暖意融融的时节,雪城的上空却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一片接一片,像是数不尽的鸟羽,轻盈又飘逸。
自雪城向北看去,稀稀疏疏的绿意一路绵延,越发浓郁,不知名的各色花朵点缀其间,一幅春景图徐徐铺展,令人满眼惊艳。
夏繇派遣来的兵部侍郎曹毅,由上官谨引着进入营帐,两侧排列坐着许多人,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高位上的木静檀。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周身气质沉稳,全是岁月沉淀的痕迹,乍看去,很是唬人。
曹毅心头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脏处蔓延出来,如蛛丝般紧紧攀附着。
他是夏繇七大世族出来的嫡公子,从小便顺风顺水,脑子灵活,也颇有才华,很得家主赏识,他及冠后被家族安排进朝中,如今的他也不过才二十有七,便已官至尚书。
本来这送求和书的差事是用不到他的,可父亲却向今上亲自求了这差事给他。
他有些不解,去找父亲解惑。
父亲语重心长的跟他说明其中的关窍。
他的母亲出身七大世族之一的栾家,母亲的胞弟,也就是他的亲舅父,年轻时没有依靠家族,自己踏着尸山火海的挣出了一番功绩,被今上亲封为威远大将军。
一时间,舅父成为京都炙手可热的新贵,他由此自立门户,栾家的家族背景算是给他锦上添花。
如若不然,舅父在栾家乃是幺子,是没有继承权的。
然而十二年前,舅父在与月黎的一场战争中,被其领军将领一刀斩断了左臂,从此一蹶不振,从云端跌进泥潭。
那位将领便是木家人,听说还是个女将军。
今上为了安抚他,又给他封了威远侯的爵位。
舅父一生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他在曹家也是幺子,就算祖父在疼爱他,他也是没有机会当上家主的。
父亲便把主意打到了舅父的爵位上,因为母亲是舅父的嫡亲姐姐,也是唯一的兄弟姐妹,二人自小感情便非常好。
父亲与他说,木家就剩下这一个姑娘家了,倘若他能杀了她,哪怕只是伤了她,回去后今上也会对他另眼相看,也算是为舅父报了仇。
他这次要是能把事情办好,届时在由母亲出面,威远侯的爵位,十有八九会落到他身上。
他自小才名远扬,半点不比大伯家的堂哥差,可就因为他不是嫡长孙,连争一争的权利都没有。
他不服气!
他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思及此,曹毅抬眸向木静檀见礼,“见过木将军。”
态度算不上恭敬,但也不算怠慢。
“曹大人多礼了。”
少女淡淡的嗓音飘了下来,说不上娇柔,声若碎玉,又如雨打青竹,清清泠泠的,带着女儿家独有的音色,半点不见凶煞之气。
曹毅不免放松下来,贵族子弟的骄矜略微显露一些,也不再寒暄,直入正题。
“这是我国的求和书,还请木将军过目。”
他伸手接过侍从递来了紫檀木盒,双手捧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不卑不亢的与上面的木静檀对视。
分坐两旁的月黎将领闻言的一瞬间,全都目光热切的望向曹毅手中的盒子。他们出生入死的熬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虽说将敌人彻底打服,甚至于吞并,是他们最终的目的,但现在显然不可能实现。
不过,有了这个求和书自然也是好的,所有人不就是求一个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不要遭受那战乱之苦么。
他们都想平平安安的回家,都想看到父母妻儿那一张张欣喜的面庞。
木静檀单手拖住下巴,胳膊支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曹毅,眼神幽邃,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直把后者看的额头沁出了冷汗,不知晓她在打什么主意。
她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看差不多了,张嘴喊了一声:“上官将军。”
曹毅身旁的上官谨闻言,伸手接过盒子,眼神温和的安抚了一下他,转身走上前将东西放到桌子上。
一只素白的手放到锁扣上,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溢了出来,木静檀眼角狠跳了一下,略微抬眸,师兄妹二人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快的对视了一眼,眼里都藏着了然。
她清了清嗓子,道:“什么味道这么香?曹大人,这不是紫檀的香味吧?”
曹毅听到这句话,隐匿在衣袖中的指尖抽动了一下,垂下眼睫,颔首低眉的回道:“这是京都特有的一种紫檀,味道与其它品种略有些不同,是很浅淡的幽香。”
“哦,原来是这样。”
木静檀点了点头,看样子是相信了曹毅的话,也未多做计较,拿出里面的卷轴,打开细细的看了一遍,见没什么问题,便放了回去。
“曹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唐副将,你带他们去。”
曹毅眼中瞬时闪过一抹诧异:这就完了?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多谢木将军。”
道了谢,唐琛便领着夏繇的人出去安顿,剩下的人也很快都被木静檀打发出去了。
待人都退下后,木静檀看着桌上的紫檀木盒,满脸兴味,瞳孔里都闪着不知名的光芒。
“这曹毅还真是个人物,要不是我闻过那个味道,还真要着了他的道。”
上官谨身形挺拔的站在桌案前,垂眸看着木静檀乌黑的发顶,问道:“你想怎么办?”
少女唇边的笑意更甚,“怎么办?现在是他要杀我,这可不是我的私人恩怨。也不知是他擅作主张,还是夏繇皇帝授意的,他们本来就是放低了姿态来送求和书的,现如今整这么一出幺蛾子,也没有什么诚意啊,看来是还想继续打下去,你说我是成全他们,还是……”
话没有继续说下去,木静檀脸上的嘲讽愈加明显。
“等着吧,他今天晚上还会来的,我若不死,他怎么回去交差啊……”
是夜,月黎军营。
今晚的夜空无一丝光亮映照到大地上,因为不知何时天上聚起了乌云,将天空遮挡的严丝合缝,云层的边缘不时滑过道道闪电,远处雷声隆隆,但听不真切,闷在云里,怎么也挣扎不出来。
曹毅嘱咐好侍从,从营帐中溜出来,他在这里待了一天,好不容易摸清楚木静檀营帐的具体位置。白日里那紫檀盒子中确是用有毒的香料熏过,味道很淡,正好能被木头原本的香味掩盖,今天木静檀问他时还以为被发现了,吓了他一跳,幸好虚惊一场。
世家子弟从小都会培养武艺,他的武功不算低,但躲过巡逻的士兵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也不知是不是小姑娘太过自大,她营帐门口只有两个守卫,仔细看了看好像还都是女子,且位置还偏僻,唯一的光源就是门口点着的篝火。
当他绕到营帐后面时,木静檀已经将蜡烛熄了,里面无一丝光亮。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筒,轻手轻脚的破开阻碍,一股白色的浓郁烟气,无声无息的顺着缝隙飘了进去。
这烟雾也是有毒的,跟紫檀盒子里面的毒不一样,二者单独使用毒性不大,不易惹人察觉;二者一旦合并用,那毒性便会翻个几十倍,其毒发时间不定,但足够他们回到京都了。
届时,待木静檀毒发身亡的消息传到今上耳中,他就是功臣了。
不仅狠狠打击了月黎的锐气,还为舅父报了仇,简直是一举两得。
但他不知晓的是,暗处已经有十几双如鹰隼般的眼睛将他牢牢锁住,他却浑然不觉,这就是顶级暗卫和普通武者的区别。
而营帐里的本应熟睡的木静檀,从前面撩开帘子走了出来,看那清亮的眼神,哪有半点儿睡意。两个守卫无声的向她行礼,少女轻轻摆了摆手,脚尖轻点,有如鬼魅般的绕到了后面。
曹毅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觉的可以了,刚要离开。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音传入他的耳中,那一瞬间,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犹如海水顺着四肢百骸涌向大脑。
“曹大人,你不在营帐中休息,来我这儿做什么?这不是夏繇,你这般来去自如,当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曹毅的第一反应是要跑,但脚步刚刚挪动,反应过来,已经被发现了,且这是月黎的地盘,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纯粹浪费精力和体力。
想明白后,他故作平静的转身,却被面前的十几个黑黢黢的身影彻底惊到了。
他这是已经被包围了?关键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如果木静檀想杀他的话,估计他早就死了几百次了吧?
这样想一想,他居然诡异般的真的平静了下来。
他刚想开口说话,没想到被木静檀抢了先,少女声线懒散,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我也不杀你,就打五十个军棍吧。”
五十!
曹毅脸色唰的一下变的惨白,五十个军棍,这不死也是半残!
“木将军,自古以来,两军征战,不斩来使!五十个军棍,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
“明明是你要杀我,现在却来反咬我一口,曹大人,你是属蛇的吗?”
木静檀唇角露出一抹讥笑,像是在嘲笑他的脑子不清醒,冷冷开口说道:“你到现在还没有认清局势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现如今,我为王,你为寇,你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木静檀神情一凛,“拉下去!”
曹毅很识趣,并未挣扎,因为他知道挣扎也没用,随即神情麻木的被暗卫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