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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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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二日,宝珍先跟哥哥送母亲去白云庵静养,又赶着去了趟医馆付了药费。

    保之看她神色匆匆,舒眉不展就安慰道:“伯母的病主要是气血两亏,店里有刚到的进口西洋花旗参,补气养阴,清热入肺经,可以每天泡水、煮粥或煲汤的时候放四、五片,吃药的同时再补一点,精神好转就快了!”

    宝珍心中为钱的事情忧愁,其实母亲前段时间为了节省,已经没在吃这些昂贵的药材,听保之这么说,踌躇着开口问道:“这个花旗参要多少钱?”

    “它比野山参便宜,一支二十五块大洋,都是已经切好片的,服用也方便!”

    保之虽听说她哥哥做生意欠了石老板一万大洋,被压在赌坊,昨晚看到鹤洲已经好好的在家,想来德太楼家大业大,还这些钱应该不伤元气,完全不知道方家其实已经捉襟见肘。

    宝珍犹豫着要不要定这个,心想既然对母亲病情有帮助,还是咬咬牙说道:“那就先给我一支吧!”

    又问了一句:“保之哥哥,这个大概可以吃几天!”

    “一支能吃两个礼拜左右!”

    宝珍心里飞速的盘算,那就是一个月要花费五十块大洋用来吃花旗参,再加上中药的费用,花钱就像流水一样,希望哥哥那边能把碾米店和皮箱铺子盘个高价出去。

    买了花旗参身边装钱的绣花小钱袋只剩下几个铜板,宝珍垂头向德太楼走去,却走错了方向,不知不觉到了金家大宅的门前,正要转身却碰到余叔拿着一堆东西,从邮局回来。

    余叔高兴地对宝珍说道:“金山和小喜在那边继业少爷开的酒楼做事,现在生意挺好的,这次寄了十五块大洋过来,你看还有这些东西!”

    原来是他儿子和媳妇从东洋那边寄了钱和一些物品过来,怪不得他这么高兴。

    宝珍看是两支牙膏,几条毛巾和香皂,两只搪瓷的杯子,还有药膏之类的零碎东西。

    宝珍笑着说道:“这下你和余婶都可以放心了,金山大哥和小喜姐姐在东洋安定下来了!”

    “去了大半年,也就收到过两次信,想不到这次还有钱和东西寄过来,真是没想到!”余叔一边说一边笑的合不拢嘴。

    余叔问起母亲近况,宝珍就说道:“最近犯了咳嗽的老毛病,我刚刚给母亲在医馆买了点药!”

    她不好意思跟余叔细讲最近家里发生的事,就想辞别了他早点去德太楼,余叔很客气的要给她一支牙膏和一块香皂,这些舶来品在洋行是卖的很贵的,一般人家都是用些牙粉或青盐刷刷牙,至于进口的香皂那更是珍贵,宝珍本想推辞,但余叔一脸真诚只好谢过接了!

    宝珍一路走一边纳闷她去年底也给继业堂哥写了家常信,除了过年问候他们,在信中提到德太楼如今生意难做,母亲身体大不如前等等,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收到回信。

    到了德太楼哥哥问起宝珍拿的东西,她一五一十的说了,哥哥也纳闷继业堂兄去了东洋大半年,居然跟方家半点联系也没有。

    宝珍心急钱的事情又问起那两个铺子转手的怎么样了,鹤洲说道:“早上有人来问,但价格都出的很低,碾米店最高的只出五百块,店里这么多工具也只肯出一百五,至于皮箱铺子还剩几口藤的箱子和皮箱子,我已经处理掉了,空空的店铺,位置比碾米店还冷清,还没人来问,我想再等等!”

    看来这两个店铺出售掉,也不会超过一千五百大洋,还是赶紧回家整理些不常用的东西,去当铺换点钱。

    就跟哥哥说道:“我先回家去整理,晚上你回家来再看一遍,明天你拿去当铺!”

    鹤洲点点头,说道:“让永松叔拿着去当就是了!”

    宝珍怕永松叔万一做手脚,家里也就剩下这点的东西,几千块的上下,不容有失。

    看永松叔和遂昌叔都在店外面,就说道:“哥哥,钱的事情还是自己亲自去办安心点,万一有什么闪失!”

    “能有什么闪失,当铺的当票会拿回来,他还会吞了不成!”哥哥就是懒惰,不肯自己亲力亲为。

    宝珍心想自己作为妹妹又不好当面说哥哥不争气,自己的意见他总是当作耳边风,就悻悻的回家先和阿翠整理家里一堆不大用的东西,什么铜的手炉,铜的脸盆,还有好几把錫的酒壶和成套的酒杯,镂花的蜡烛台,各种镶嵌螺钿的茶盘,这些以前爹爹在世的时候家大业大,家里逢年过节要做祭祀的时候,买这些都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有宝珍自己的花梨木梳妆箱子,打开里面可以撑起一面镜子,如今只放着几对翡翠的和珍珠的耳环,纯金的首饰上次为了哥哥都交给石老板了,希望还能凑足两千大洋,仅有的几样首饰和这个梳妆箱子也都拿出来放在厅上。

    阿翠看见说道:“二小姐,你连这些都要去当了吗?”

    宝珍当然也心痛,又打开梳妆盒子,看着这几副耳环,又看看自己手上的镯子,说道:“我有这个翡翠手镯就够了!”

    宝珍看着厅里的一堆东西,能换多少钱心里没底,说道:“姆妈房里的东西暂时不动,我们去哥哥房里看看,那里还存着书房的东西,看看是不是也可以处理掉!”

    说着又和阿翠去了哥哥房里,看到书桌上有永和年间的一方砖砚和红木做底托的松花御砚,心想这两个倒是应该比较值钱,还有两个红木笔架和几个精致的玉石笔搁,多少也能换几个大洋。

    书桌上还有几个卷轴,宝珍打开一看基本上是一些仿作,但也画的很精美,什么竹林七贤图、梅竹花鸟图等、还有成套的篆书的心经,这个以前一直挂在书房的墙上,这些反正哥哥也都不用,就都都让阿翠拿去厅上。

    翻看书桌的抽屉,看到放着一只金的怀表,镂花镶着碎钻,那是爹爹生前常用的,宝珍打开表盖,发现时针已经没在走动了,不知道是长时间没上发条,还是已经坏了。

    宝珍心中一片悲凉,现在方家居然落到要去当铺换钱,爹爹泉下有知估计也是不敢相信。犹豫片刻还是把怀表放回抽屉,毕竟是爹爹的遗物。

    此时发现抽屉深处好像有一叠字据,宝珍拿出来一看瞬间傻了眼,原来是白云庵周边的三十亩地,预收了那些佃户两年田租的字据,看日期居然是年前的,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哥哥昨天说不想卖地,不是他不想卖而是现在卖不来罢了!

    又是生气又是焦虑真不知道哥哥是花哪里去了!把这些字据仍旧塞回抽屉,辛亏母亲去白云庵养病,如果在家知道了更是要吐血!

    出来之前看哥哥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进口的自鸣钟,宝珍没犹豫一把拿了过来。

    晚上鹤洲回家来看到妹妹整理出的一堆东西,一眼看到自己房里的自鸣钟,瞠目结舌地问道:“宝珍,你要把我房里的钟表都拿去当吗?”

    “有什么办法,要是不去还清欠债,景泽也像石老板那样对你,还不是要卖掉家当换你回来?”宝珍真想当面质问哥哥预收两年田租的事情,但她知道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已晚,就没好气的回道。

    阿翠站在鹤洲身边,指了指桌上的梳妆盒子,说道:“大少爷,二小姐为了还钱把自己仅剩的首饰也准备拿去当掉!”

    听了这话鹤洲也不再言语,闷闷的走去饭厅吃饭,看阿翠今天只准备的四个菜,问道:“怎么只有这几个菜,我们是打算连饭也不吃了吗?”

    “哥哥,又不是给你吃的特别少,我们也吃这几个菜,今天跟你说过了,姆妈要吃花旗参调养,我们的伙食就将就点吧!”宝珍接口道。

    阿翠又赶紧去里面端出一碗肉炖蛋 ,讨好的说道:“大少爷,这是你喜欢的!”

    鹤洲才勉强扒了几口饭,宝珍也不去理他,自顾自的吃过晚饭,就去厅上自己先登记一遍东西,防止明天搞错了。

    鹤洲看宝珍气鼓鼓的样子,讪笑着来搭话:“妹妹,是哥哥不对,以后等德太楼赚了钱,给你买很多耳环项链还有金手镯!”

    宝珍看了一眼哥哥,神色凝重的说道:“哥哥,我今天看到你放在书桌里的字据,年前你就预收了那三十亩地两年的田租,那不是寅吃卯粮,还白白损失一千多大洋!”

    鹤洲看被妹妹揭穿了,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抓着头皮,说道:“这你可不要告诉母亲,我也不隐瞒你,年前跟建仁表哥去赌坊玩了几次牌九,想不到手气极差,一下子就输了三、四千!”

    “哥哥,已经发生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以后你再不可跟建仁表哥一起去做这些,你就安安份份的守着德太楼!”

    宝珍突然想到錫鸾哥哥说的德太楼最近赊账很多,就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还在外头欠了什么钱,所以那些人就来德太楼拿东西赊账!”

    鹤洲被妹妹说中,只好尴尬的说道:“因为欠了赌账是四千多,那些地租还了三千,还有一千多是跟几个生意上来往的老朋友借的,他们拿了店里的东西去,欠账也算两清了!”

    宝珍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哥哥说的,今天发现他暗地里原来有这么多事情瞒着自己,心凉了半截。

    想掉眼泪却眼眶中没有泪水,她在父亲死的时候就发现哭没有用,死的人不会活过来,而且越哭脑子就越糊涂,现在也一样,她哭闹有什么用,欠债不会减少一分,哥哥也不会改变一毫!

    本来还指望哥哥明天去当铺,让他自己把欠的钱去还点掉,现在又怕中途哥哥出什么纰漏,钱又不翼而飞,她觉得家里除了阿翠别人都不可相信,明天只能自己去当铺,只有自己亲手把欠景泽的钱去还掉一部分,才是最安心的。

    当下也不多说话,把自己的几件首饰用手帕包了揣在兜里,其他东西分别整理,打算明天和阿翠直接去盛源当铺,如果景泽在那就更好,可以直接把当的钱划给他,减少些债务,每个礼拜利息就可以少点!

    宝珍打定主意第二日一清早就和阿翠拿着小包袱带几样小而精致的贵重东西去盛源当铺,去的太早当铺刚开门,就住在店里的伙计在,连仲安都还没来,问了伙计才知道,仲安要等早上十点才会过来,至于景泽最近都是下午过来。

    宝珍觉得已经来了就坐在店铺里等着,她看阿翠陪着她也没什么事,永松嫂去了白云庵,买菜做家务的活又落到阿翠头上,宝珍叫她去市集,不用陪着自己。

    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仲安过来,她也不扭扭捏捏心想他必定知道自己家欠着景泽钱,就把带来的几副耳环和两个砚台,还有自鸣钟拿了出来。

    仲安仔细看了两方砚台,说道:“二小姐,这两样是古董倒是极其珍贵的,只是我这边给不了很高的价格,也许到上海杭州能有更高的价格!”

    “孙先生没关系的,你说个价格吧!”

    “两个总共四百大洋,还有这个东洋进口的自鸣钟买来估计起码三百大洋,到我们这里也只能算一百了,至于这几副耳环,珍珠的不值钱,翡翠的不太好估价,合在一起最多算一百!”

    宝珍心想六百块也好,就点头让仲安写当票,仲安看看她又抬头说道:“二小姐,这些东西以后你要是来赎回,拿着我们店的当票,付点利息钱在半年之内还可以赎回去的,要是直接绝当了的话,还可以上浮百分之五!”

    宝珍疑惑的看着他,心中不懂仲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也是这辈子第一次来当东西,仲安看着她,笑着解释道:“绝当就是这些东西你以后不来赎回,今天就可以多给你三十大洋!”

    宝珍这才明白过来,心想可以多给母亲买支花旗参,说道:“你多给我三十大洋吧!”

    仲安知道景泽把她哥哥的那些欠债接了过来,没想到今天宝珍就拿着东西来当铺,一副着急换钱的样子,这德太楼难道真如大哥所说,已经是一个空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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