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潮
景泽看一旁神情惊讶的鹤洲，还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的宝珍，跟石老板缓缓说道：“除了那两个铺子，听说方老板把德太楼做了抵押，这德太楼的南货生意，倒是跟我的洋行相辅相成！”
“原来是这样，我是在想你这么精明，怎么会看上这两个不值钱的铺子，不过听说德太楼如今也是外强中干，所以我才着急收回那一万大洋，刚刚这个二小姐拿来了三千六，想让我先放她哥哥回去！”石老板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景泽，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赚钱捞一把的好机会。
宝珍站在哥哥身边心里焦急，看景泽穿着灰色的西裤和米色的衬衫，干净白皙的脸庞，乌黑的短发修剪的整齐干练，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安静又笃定，在一群穿着老式暗色长衫或短褂的人之中，显得那么优雅从容，看着他宝珍心里冒出两句曾经读到过的词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知道这位公子，今天到底是来救赎她和哥哥的，还是别有用心，真是琢磨不透。
不管怎样景泽要是能从石老板那里顺利接手哥哥的债务，他总是比石老板面目和善好说话一点，也没有像小麻皮那样凶神恶煞的手下，现在只希望能让哥哥离开赌坊早点回家！
景泽看石老板还有些迟疑，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钱庄的庄票，先拿出一张五千元和一张一千元，又加了一张是小面额的五百，递了过去说道：“这是六千五百大洋，多的一百大洋就当是请几位办事的兄弟们喝茶！”
石老板身后的小麻皮和另一个手下，听了互相挤眉弄眼，心想这个陆老板果然出手阔绰，又懂得体恤我们这些打下手的，等一下老板多多少少总会给我们一点甜头，今晚又可以喝花酒，多抽几口大烟，抱几个新到的娘们！
石老板看到桌上盖着钱庄大红图章的几千块庄票，也笑的眯起了眼睛，既然陆老板想要那个德太楼，不妨就给他个面子，自己今天也是大赚了一笔，听说他和方家上一代有些纠葛，自己不必去深究这些，有钱进帐就行，就让给他去折腾吧！
当下笑着请鹤洲也坐下喝茶，说道：“方老板，不好意思，我是做钱滚钱生意的，最怕借出去的钱跑了，才把你请来，如今陆先生替你付清了余款，接下去就是你和陆先生的事了！
鹤洲呆呆的坐着，紧绷着脸也不敢去搭石老板的话，他一身文弱从来没有和真正凶恶的人打过交道，今天被石老板的手下强硬的从德太楼拖到赌坊，虽然那些人没有打他，但一路推推搡搡已经把他吓得不轻。
錫鸾看鹤洲神色不佳，悄悄走近他身边，低声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鹤洲抬头看着錫鸾关切的眼神，摇了摇头，宝珍和阿翠也看他脸色苍白，都围站在他的身旁，宝珍抚着哥哥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道：“哥哥，你放心吧！钱的话会凑齐的！”
石老板看看宝珍，觉得这个德太楼的二小姐年纪轻轻容貌秀丽，就笑眯眯地说道：“二小姐，你们兄妹以后有什么需要，还是可以找我商量的！呵呵！”
景泽听了紧绷着脸，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石老板看看景泽再瞟了一眼宝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陆先生喜欢这个小姑娘，年轻人总是过不了这一关，当下会意，吩咐那个胖掌柜去拿了鹤洲的借据和德太楼的房契，交给景泽说道：“接下去就是你和这位二小姐的事了！”
景泽看石老板有点戏谑的眼神和古怪的语气，忍不住看了看宝珍，接过这些票据笑笑不语。
看事情办的差不多，正想站起来告辞，石老板突然凑过来，说道：“陆老板，听说镇上的万福酒家在出售，你愿不愿意合股，我们一起把它买下来，这藤桥镇上就这家酒楼最大！”
“想不到石老板还有经营酒楼的兴趣！”景泽随口敷衍回道。
石老板凑近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现在那个万福酒楼连两层楼的店面，还有那么多家当，也只要一万大洋，听说去年原来的万老板盘给他的时候要两万大洋，这个便宜我们难道不捡吗？”
景泽知道这万福酒楼以前是继业的丈人万老板开的，他们去东洋之前酒楼盘给了当时的掌柜，不知道现在有什么问题要卖掉，当下也不拒绝石老板，就笑着说道：“容我回去和我的伙伴孙先生商量一下！”
石老板看他没有当即拍板，就又加了一句：“经营酒楼我也是不懂，所以想找个合作伙伴，五五分账你看怎么样？”
景泽听了这个价格，只要投资五千块钱倒也有些心动，便客气的说道：“我其实也没有经营酒楼的经验，不过和石老板一起做事，小弟倒也很愿意参与！”
石老板一听很是高兴，他做的都是些黑道上的产业，也一直想做些正当生意，虽说手头有钱，但总是被人看不起，像毓秀学堂的梅校长一介书生，尽管清贫毕竟在镇上备受尊重，自己辛苦在黑道上打拼了大半辈子，总是被人看不起，也难在有头有脸的人物当中抬得起头来，到这这个年纪就不想再让儿子孙子靠妓院、赌场、放高利贷过日子，着急为家族谋一条正正当当的康庄大道。
可惜身边都是些混混，说白了像小麻皮这样的，除了干些讨债拉皮条的事情，做正经事都是派不上用场的，崔七虽然又稳重点，可惜不识字，看来看去还是陆先生和他的伙伴孙先生有些能力，想通过跟他们合作，慢慢把黑道上的生意转到正道上去。
石老板当下站起来跟景泽握了握手，说道：“那我等你的回话！”
一边示意手下送客，小麻皮和崔七送景泽还有鹤洲、宝珍等人出去。
宝珍站在哥哥和建仁表哥的中间，突然看到小麻皮和建仁表哥打了个眼神，想起遂昌叔说的，小麻皮和建仁表哥一起到德太楼，小麻皮没进去在外面等着的事情，觉得今天的事情十之八九是建仁表哥和小麻皮或者还有石老板做的圈套，只是自己哥哥不长心眼被表哥给坑了！侧目看向建仁表哥，只见他没有像哥哥那样脸色煞白，一副老神在在淡定的样子，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测。
小麻皮一脸开心的相陪，送景泽一行人出来，出了门口还要讨好的说道：“陆先生，您老走好！很久没见到孙先生，有空也到倚翠阁来喝喝酒，最近新来了几个北方来的小娘，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跟我们江南这里的小妞大不一样！”
“好的，有时间一定来喝一杯！”景泽笑着回道，给了他两个大洋，小麻皮开心的接过喜形于色，又讨好的奉承了几句。
宝珍看景泽和小麻皮说笑，像是一副经常去倚翠阁的样子，男人都一样免不了要去喝花酒的，只是原以为他会跟其他人不一样，心里微微觉得失望。
小麻皮拍完景泽的马屁，又亲热的拍着鹤洲的肩膀，说道：“大少爷，今天多有得罪，下次小的做东，请你和建仁少爷一起到倚翠阁喝一杯！”
鹤洲嫌弃的拍掉小麻皮的手，冷冷的不搭理他，小麻皮自觉无趣讪讪的进去了。
崔七一路无话默默的一直陪着众人出了槐树巷，到了长街，说道：“大少爷、二小姐、景泽大哥、錫鸾哥、阿翠姐、你们慢走，我不送了！”
鹤洲赶紧对他抱一抱拳，说道：“阿七，谢谢你！”
宝珍看崔七刚才为哥哥做了不少努力，也感激地说道：“崔大哥，谢谢你！”
錫鸾和阿翠也都跟他道了谢，崔七摆摆手说道：“大伙儿不用客气，我们都是自小认识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要谢也是谢景泽大哥！”
景泽听了对他点点头，崔七自始至终没有和建仁多说一句话，转身就回去了！
建仁见没人理会他，也只好尴尬的走在最后面，鹤洲恼怒这些借钱的事情都是建仁牵线，当初去石老板那里借钱，也是建仁和小麻皮奉水倒茶鞍前马后一起帮腔，今天两人被关在赌场后面的小黑屋，自己心急如焚，建仁却翘着二郎腿，还有心情和小麻皮喝着茶说着风凉话，真是把他气的半死，看建仁还跟在后面，他家在反方向，就回身说道：“表哥，今天多谢你了，你回家去吧！”
建仁看看一群人，还是开口问道：“鹤洲，你真要把皮箱铺子卖掉吗？”
“哼！那还有什么法子！”鹤洲脱口而出。
宝珍怕哥哥又会透露家底被建仁知道，赶紧插嘴说道：“表哥，你也赶紧回家吧！婶娘和招娣表嫂都很担心你！”
建仁有些落寞的瞟了景泽一眼，本来他只想让德太楼亏空一下，就游说鹤洲去投资糖行生意，看他手头没资金，便又串缀他去向石老板借高利贷，但建仁也没想到糖行会被烧掉，这下鹤洲足足背了一万大洋的债务，德太楼还没垮自己皮箱店的饭碗却先没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回家老母亲有的烦了，至于招娣没事也要指东骂西，这下更是有的吵闹，他心下懊恼但也只好转身低着头先回家去！
这时候外面已经暮色沉沉，街巷两旁店铺有些都已经上了门板，只有几家做点心煎饼的小店、茶肆之类的，还在进进出出的做生意，极目望去有些店面前挂着灯笼，三三两两的闪烁着亮光，以前她和阿翠这个时候，陪着哥哥从德太楼回家，母亲在家等着一起吃晚饭，觉得心中温馨快乐，现在宝珍的脚步轻盈不起来，甚至感觉有点沉重。
还是哥哥打破了沉默，停下脚步对景泽说道：“景泽哥，今天谢谢你！那六千多大洋，我会尽快凑足还你的！”
景泽仍旧把手插在灰色的西裤兜里，慢慢的向前走着，他心里确实也是在思索，自己一时冲动把鹤洲的欠债拿了过来，其实他也没想好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刚听到鹤洲被石老板扣押，他觉得跟自己无关，无非是方家走下坡路的一个环节罢了，但后来仲安告诉他看到宝珍带着錫鸾和阿翠，神色匆匆的去了赌坊，他在当铺里就坐不住，毕竟宝珍和鹤洲是亲兄妹，她怎么也不会放弃亲哥哥的！
然后他就变成了新的债权人，现在德太楼的房契就在他的口袋里，但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宝珍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担心方家还不起钱，就走到他身边说道：“我们没还清全款前，每个星期会给你利息！”
景泽停下脚步，看她一脸认真的眼神，说道：“你真是大胆，怎么就这样跑去赌坊找石老板！”
宝珍被他问的突兀，脸色微红低声说道：“家里没有其他人了，母亲是小脚出行总是不便，幸亏还有翠姐和錫鸾哥哥陪我！”
鹤洲听了也感到对不起妹妹，说道：“宝珍，都是哥哥不好！”
“哥哥，你不要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宝珍拉着哥哥的手臂，眼圈有点红红的说道，鹤洲感激的看着妹妹，也差点掉下泪来。
景泽看她对哥哥这么好，心里有点妒忌，想不到她柔柔弱弱的肩膀却要坚持协助她哥哥，又有点羡慕鹤洲。
本来自己就建议过，让她也像溶溶一样，无忧无虑的去杭州读书，但她要留在藤桥镇跟哥哥母亲一起，接下去方家只会败落，她选择受苦那也没办法！
过了一小会儿，只听她娇脆的声音，在身边问道：“石老板的利息一周一百大洋，你要多少？”
景泽看着她笑了笑，说道：“你很会算账，你说多少！”
“每周给你六十四大洋，我们很快会还清欠款的，到时候请把德太楼的房契还给我们！”宝珍微笑着说道。
“利息你每周一下午送到当铺来，我在店里等你！”景泽看着她手腕上戴着白底青翡翠手镯，很爽快地说道。
宝珍没想到他这么快的答应，只是为什么要自己送去，心里有一百个疑惑，但关于筹钱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心中委实一团乱麻。
她侧头望去，景泽一双眼睛在暮色中闪耀着一小簇光芒，正期待的看着她，宝珍不知不觉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