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遇
句历心中暗喜，和自己有着同样机缘的夕颜并未作恶。如此可探知，善恶本就是个人自己的选择，无关你是人是魔是仙。
夕颜慢慢冷静下来，询问周围的虫蚁，方明白了昨夜之事。得知渔婆被一白发男子所劫，而这白发男子并未走远，就在对面的“半盏茶”内坐着。
夕颜走入茶馆之内，众人哪肯放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也都尾随了过来。
“多谢大侠救了渔婆，请问渔婆在哪？”
夕颜直对上对方玩味的眼神，没有一丝惧意。
“你如何知晓昨夜之事？”
白发男子并未直接回答夕颜，而是同样抛出了疑问。
“我只是略通虫蚁的语言，请问渔婆可还安好？你劫了她是要我为你做什么，无论是什么，我答应你了!”
夕颜如实相告，她实在有些奇怪，这仙人制服恶灵，显然是个好仙，可是为何要劫了渔婆去？
白发男子神思顷刻放松了些，果然她是半亡人，七勺星给了她通百语的异能。
句历没再犹豫，抓起她的手臂纵身从敞开的窗格之中飞出。只眨眼功夫，他们已落在了云歌城郊外的云歌山山腰处。
眼前却是一垅坟，未立碑，不知是何人之墓。夕颜心中略过不安，这坟土分明是新的，难道……
“听说你们凡人死后要入土为安，这便是你所寻之人，我到时她尚有一息吊着，不过留了一句话给你。”
句历没继续往下说，他知道凡人重情，生死别离他们总不能释怀。
山中清幽，只闻得风声并着雀叫声，啾啾叽叽。重重树影之下，一女子跪于新坟前暗自流泪，风拂发丝，青纱裙微微扬起。
枣色锦衣的男子执剑立于夕颜身后，他不知凡间此刻该如何相劝。他也不甚明白，大限至，归于尘土的天道轮回为何凡人会这般悲戚。
“你注定要不停地面对生死别离，凡人一生六七十载的时光太过短暂。而你往后还有几十万年，甚至更长，这样的事太多了。”
句历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这凡人女子已在坟前哭了快一整日。句历实在忍不住出言相劝，只是他不知，夕颜根本不知道自己半亡人的身世。
跪着的女子慢慢收了抽泣之声，微微侧头，像是在思忖他话里的意思。
“这位仙伯，您是搞错了，我也是一个凡人，也只有六七十载的时光可活。我们凡人不及你们神仙开朗豁达，渔婆一家对我恩重如山，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就……”
夕颜未及说完，鼻子酸楚，眼泪又重新奔涌而出。
句历这才知晓，夕颜并不知道自己半亡人的身份，便推说自己搞错了，以为她也是仙，来凡间只是为了报答这个凡人的恩情。
“你别哭了，你也不是没机会报答，她死前让我转达，说她利用了你挣钱为自己的儿子续命，希望你可以原谅她。她还希望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可以继续照顾她儿子余程子。”
夕颜默默点头，并没有回答。
“对了，我此刻要回仙界，你若愿意，可随我一起，你我也算有缘，我座下尚无弟子，你可拜我为师。”
句历深知若北云山的高尧上仙找到这个孩子，这孩子恐怕难逃一死，若魔界之人找到这个孩子，那便会酿成弥天大祸，还是将她带在身侧，收做徒儿，才可护她周全。
要知道，这十六年来，仙界魔界谁也没放弃打探十六年前的半亡人。
夕颜感激地望着这个白发枣衣的仙人，只是她不过一个凡夫俗子，无意于成仙成魔。
“谢谢上仙的好意，仙人斩妖除魔，救济苍生，而我却是没多大追求的人，只想安稳当个凡人，用心过好我平凡的一生。”
句历没再坚持，仙道魔道本就是有意者入。临别前，暗中在她周身设下仙障，保她在凡间无虞。
只是句历没有想到，渔婆的凡人儿子并不在人界，而是在魔界，而眼前这个跟着自己同命运的女子转身便只身闯了人人畏惧的魔界。
一如众人传说那般，夕颜庭确实是通往魔界的一个入口，要知道谣言玩笑，总蕴藏着三分真。
夕颜庭外左院墙脚的那棵桂花树下便是传说中的那个入口，夕颜一直以来都知道，只是从未亲身走过。
错综盘结的树根拱起一条狭长的通道，里面很暗，几乎没有阳光可以照射进来，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夕颜知道脚下踩踏之物是什么，所以她并没有带灯盏过来。一路上尽是凡人或魔人的尸身，软的黏湿的便是腐烂的尸身，硬的柱状物便是皑皑的白骨，“咔哒”的声响是踩碎头骨的崩裂声。
魔界从来都是凡人不敢踏进之所，每当梦降临，凡人不敢轻易出户，因为那时是魔族深夜的狂欢，烹煮婴童，魔君大开盛宴。魔族之人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凡人谁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魔族之人的盘中餐。
通往魔族的路阴森可怖，夕颜屏住鼻息，不禁加快了脚步。行了约莫两日天路程，忽然一脚踏空，如坠崖般直直跌落。
黑暗笼盖一切，伸手所抓之处一片虚无，这一刻夕颜感觉自己该命绝于此。半柱香过去了，身子还在下坠，起初还万般挣扎，此刻只想尽快解脱。
哪知不知何时起，身子变成徐徐下坠，最后竟平稳落在了地面上。夕颜心想，这魔人倒也不是蠢笨之人，莫非他们也有痛觉，把界栏设置成如此这般人性化。
前方似有隐隐的烛火闪动，行至光亮处，隐约可见山林屋宇，亭台楼阁，与这凡间并无二样。只是这里常年无日光照射，瘴气浊气如凡间的浓雾一般盘桓于各处。
此刻的魔界异常寂静，并没有大开宴席的欢闹声。夕颜心中隐隐不安，本想着魔界深夜狂欢之时趁乱混进去，而此刻哪怕一点声响都能惊动众人。
夕颜正在犹豫之时，耳边忽有声音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尖细可怖。
“怎么有个凡人？”
惊得夕颜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哪知又撞上了身后之人。
“眼睛瞎了，没看见你爷我在野餐呢？”
身后的声音嘶哑粗狂，显然是个男人的声音，他以为是刚才那个尖叫的女子撞了自己，却托词有凡人闯入。
夕颜没来得及致歉，方才的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个凡人闯进魔界了，快，快抓住她。”
身后的男人带着酒气，嘲弄地说：“你是撞了我不愿道歉，拿个凡人当借口。要知道那些凡人都是一群惜命的胆小鬼，深夜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被我们捉来炖汤。这会子哪有什么凡人！”
那魔人男子说话功夫，夕颜早已提脚狂奔了几十丈远，身后男子与女子的争执声依旧在持续。
“刚刚跑掉的那个就是凡人啊。”
“你可别蒙我了，我虽喝了两盅酒却也不醉，跑掉的分明是你的小情郎。”
夕颜也不辨方向，只是一路狂奔，路旁屋中似有人声，却谁也没开门来瞧。这偌大的魔界处处祥和，人人都这般松散，倒有些跟传闻不甚相同。
魔宫高墙之上，观月倚栏临风，他喜欢站在高处沉思，一如往常若干个日夜。
只是今夜好似有些不同，魔宫前的大道上，有一人影一路狂奔。本以为是些莽撞的魔童相互追逐，细看却只有一个人影，且左顾右盼，显得有些慌不择路。
观月不动声色靠近那个身影，却发现是个凡人。他不禁好奇起来，凡人对魔界从来都是退避不及，从来没有凡人只身独闯魔界，而且还是个柔弱的女子，她是为何而来？
观月假意从弄堂之中不经意走出，被狂奔的夕颜撞倒在地。此刻的观月早已换成寻常人家的衣衫。
“何人这般莽撞？”
声音微怒，观月直直看向夕颜，看这凡人作何反应。眼前却是一张白净透红的脸，双目清澈，眉目清秀，只是略显消瘦。
夕颜心中暗叫不好，只好堆笑于脸颊，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道理在这魔界也能行的通吧。
“对不起，对不起，忙着赶路，没在意您突然出来。”
夕颜伸手搀扶着他起来，却不敢看着他的脸。凡间传言，魔界之人面目狰狞，即使不被炖汤而死也会被魔人的面容惊吓而死，所以为了多活一些时日，还是不看为妙。
“你这是跟人道歉的样子吗？没人教过你，道歉得看着别人的眼睛吗？”
观月转身对着夕颜，这凡人女子像是攒足勇气，抬头闭目对着他的脸再次说道：“真对不起您老人家了，我是真的在赶路，后会有期！”
说完，抱拳告辞便想走，观月哪里肯放过这个捉弄人的机会。这魔界之中人人对他毕恭毕敬，不敢多一言。他本来生性爱闹，却被众人拜上了魔坛，便渐渐地养成了这清冷性格。
“你双眼紧闭着，是用哪只眼睛瞅出我是老人家的？”
夕颜只得睁开双目，眼前却不是狰狞可怖的脸，这张脸怕是要胜过凡间任何一张脸。剑眉皓齿，面容清冷，清而不寒。
“你是堕落在魔界的神仙吧？”
夕颜脱口而出，这般倜傥面容只会是神仙，哪会是可怖的魔人？这身姿灼灼，比她见过的神仙莫落尘、雪无望有过之而无不及。
观月嘴角微扬，暂且把这句话当成是夸他的，虽然他根本瞧不上天上那些神仙拿捏作态，天天以救世主自居，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天上那些人也确实个个修了一副好皮囊。
“做神仙有什么好，哪有我们魔族之人坦荡！对了，你这凡人为什么闯我魔界，就不怕我们把你炖汤喝了？”
观月打趣道，他之前走访凡间之时，凡人们无不在丑化魔族之人。说魔人专门烹煮孩童当饭吃，说我们尖嘴獠牙丑出天际。
夕颜本以为这个神仙般的魔人没看出她凡人的身份，还暗中侥幸了一下。如此这般说了这么久，他才说出她的身份，心机得多深啊，此人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