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屋檐上淅淅沥沥地滴着水，一串水珠争先恐后地滑进步履匆匆的九公主衣领之中，在她的肩头也落下一道细长的水迹。
双脚刚踏进屋内，一道温和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怎不坐轿？”
她抬头去看这道声音的来源，从他的脸上看出这沙哑声音的来源，昨夜他一定未曾睡好。
她的父皇眼角耷拉着，露出一股疲态来，仿佛昨夜明华宫兴高采烈的喝呼声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乐，这让她有些诧异。
徐弘深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裙摆，“鞋都湿了。”
这句话的语气不轻不重，难以分辨这是出于对她的关心，还是对她的嫌弃。
九公主假装这是她父皇对她的关心，尽管在她开口的时候，徐弘深的眉头紧紧蹙着，凝重地看着她。
“谢父皇关心，离宫太久，就想着一个人到处转转。”
徐弘深点头，靠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他的食指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指甲和木头碰撞着发出一顿一顿的“笃笃”声。
“去过哪儿了？”
九公主被这样安静又压抑的氛围折磨得难受起来，“您不是知道么？”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她的父皇开始了第二轮的提问：“回来为什么不来找朕？”
她自嘲一笑，问：“和去年冬日一样么？”
要她再在雨中等他一夜？犯不着。
徐弘深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睁开眼睛，和她对视良久，得出一个结论：“离京一趟，你变了不少。”
她不再说话，又安静了片刻，才问：“父皇找我来所为何事？”
徐弘深望着眼前这个长得越来越像她母亲的女儿，有些许的怔松，待他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帝王的身份之后，才严肃地命令她：“朕以为，你该主动说出来。”
他的女儿总算继承了一点皇室的聪明劲儿，挑明了在岑州和林霁私定终身的事。
年近半百的皇帝得以顺势发怒，用他周身强大的气场无情地碾压着面前他曾经无比宠爱的女儿。
“你胡闹什么？”
九公主应声跪地，但腰背挺直了看着他，问：“您又和楚煜约定了什么？”
他看似怒不可遏，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并未透出一丝波动，这股愤怒是游离在外的表象，这让她十分难受，觉得自己早间感受到的愤怒和悲哀根本不值一提，她急切的想要找寻到能让他真真正正破防的突破口，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和亲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
这个字眼似乎戳到了徐弘深的逆鳞，让他眼里的怒气从零到百，瞬间迸发出来，她忍受着他刀子一般的目光，听见他咬牙切齿的警告声：“朕从前是太宠你了，想用死来威胁朕？朕现在就可以如你所愿。”
撕破这层面具的徐弘深并没有让九公主十分意外或者害怕，她终于为自己母亲的死因寻找到了罪魁祸首，开始不遗余力地与面前这个人对抗起来，她从怀中拿出那只常年带在身上的免死金牌，用他给她的权力无声地反抗他的压迫。
皇帝似乎这时才想起自己曾经给过她这么一块牌子，那股怒气骤然消散，他轻轻地笑了，又恢复了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爱模样。
他似乎在好言相劝，“你知道林霁的目的不单纯。”
九公主丝毫不在意，“他总会回京的，不是么？”
或早或晚，朝廷需要一个人来制约赵玉宇，以防他迅速成为第二个上官恪。
徐弘深冷哼一声，“他想回京，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九公主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站在门口打了个寒战，苏有庆听到里头在叫他，给在外头候着的秋雨使了个眼色，匆匆进去。
外头刮起了湿润的北风，将宫墙的颜色染得更深了一些，血淋淋的。
秋雨搀着她家主子，缓慢地踏着雨水往明月宫走去，来到明月宫门口的时候，九公主才猛然想起什么，捏着她的胳膊，道：“我要出宫。”
秋雨也跟着焦急起来，“出宫？去哪？”
九公主喃喃道：“林府，我要去林府。”
秋雨又急急忙忙按照她的吩咐去备马车，一番折腾之后，在晌午的时候出了宫。
和她一同出宫的，还有一道发往岑州的圣旨。
九公主的突然造访让林府的人乱了阵脚，手忙脚乱地请来了在外打理店铺的林碧柔，才将她这尊大佛带离这里。
林碧柔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似乎丰腴了不少，那张好看的鹅蛋脸也变成了圆脸，倒显得稚嫩了几分，看着和九公主年岁不相上下了。
林碧柔将她带到醉仙楼饱餐一顿，才问她怎么这么早回京。
九公主向她说明了林霁的用意，林碧柔才想起来林霁和她的事儿，“哎哟”了一声，道：“你那个弟弟，给我寄了好些信，都是让我尽快和林霁和离的。”
听了她的抱怨，九公主忍不住笑了，“他就是小孩子脾气，闹一阵就过去了。”
林碧柔呵呵一笑，向她阐明，“我也是时候跟林霁谈谈这事儿了，得让他尽快休了我。”
九公主摇摇头，“没了这身份，你就没机会打听你爹娘的事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
林碧柔问：“怎么了？”
她笑笑：“况且，我还跟楚煜有个约定。”
林碧柔：“什么约定？”
九公主摇头，“不重要了，别急，等林霁先练练。”
林碧柔一头雾水：“练什么？”
九公主：“他可能得去军营打仗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怨，这是她在御书房徐弘深给她的最终结果，要和楚煜争她，至少得证明他有这个能力。
林碧柔咂咂嘴，“没想到，你胃口还挺大的。”
九公主：“你在说什么？”
林碧柔这个成天在市井里穿梭的商人所开的玩笑，不是她这种整天处在深宫中的人能听得懂的。
九公主在她摆手之后也没再纠结她话中的含义，只是问她在京中调查的结果如何，有没有进展。
得到的结论仍然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王平生那里，没了林霁，她很难入手。
这让九公主紧张起来，她决定来当林碧柔这个宫里的线人。
这无疑是一步大胆的棋，她无法直接接触到王平生，但她可以从徐璟口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第二日清晨，九公主又回归了太学的听课生涯，她的八皇兄仍然雷打不动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和一众新入学的一批学子学习他们早已学过的课程。
他纯粹是来这里打发时间，这个年纪的他并不想像他的其他几个兄弟一样投身朝堂，但这一日他一下子就碰见了两个自己的兄弟，外加一个许久不见的妹妹。
上完一天课程的他，在出了太学的路上，和自己的九妹一同偶遇了他们的大皇兄和三皇兄。
彼时，他的九妹正在向他询问是否去她那里用膳，这样蹭饭的邀请，他向来是求之不得的。
只是没曾想到，一同蹭饭的，还多了两个人。
冷清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明月宫终于有一次迎来了久违的热闹，秋雨张罗着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她再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自己三位皇兄的关切。
只不过，她的三皇兄多语了一些，她的大皇兄少言了一些，而她的八皇兄呢，仍然是那么能吃。
在场三人，除了徐璟，其他两位无疑都是来向她打听隔壁明华宫的情况的，李贵妃在诞下孩子之后，徐弘深只字未提生的是男是女。这让三皇子坐不住了，而大皇子，只不过是来这里演一场父子情深的戏码。
他在面对自己的妹妹时，再没了当初东窗事发时的心虚和愧疚，开始将思妃的死归咎在自己父皇的头上，连带着自己母亲的死亡一起。
徐昊看出他的意图，决定来看一看这场戏他要怎么演。
他们的计划扑了个空，徐弘深并没有现身明华宫，他们一个两个一齐去看望刚刚生产完的李贵妃时，李贵妃有一种自己已经坐上皇后宝座的飘飘然。
她既兴奋又受宠若惊地感叹着这几个皇子的体恤，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自己生了个小公主。
这句话一出口，李贵妃似有若无的视线划过跟在后面的九公主，所有人开始看向她。
九公主轻轻一笑，“太好了，我有妹妹了。”
她也开始戴上面具，看着面前两位皇兄跟着附和起来，又看向还在错愕着的八皇兄，心底感叹一句物是人非。
她的大皇兄徐烨仿佛真要蹭这份喜气似的，竟然向李贵妃要了保胎的药方，说是要让自己的皇妃也试试，希望今夏能生个女儿出来。
从明华宫出来之后，徐璟的开心才姗姗来迟，他兴奋地摇晃着九公主的肩，“没想到李贵妃真的生了个女儿，以后咱们上学就又有伴了。”
他似乎想要永远沉浸在这个上学的梦里不醒来，觉得自己要在这太学之中过一辈子，就像觉得自己母亲要在雅安轩中过一辈子那样。
可他忽略了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他的身世，是不允许他这样苟活在皇宫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