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一连几天,皇帝都没来明月宫,只因宫中有喜事,多年前皇帝从南梁回来之后就再无所出,没想到今年春上就撞见两桩喜事。
去年刚入宫的李贵人有孕了,听说害喜严重,皇上对这个孩子也格外上心,若是能再得个女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众人的重心都转移到了李贵人宫中,三天两头就有人从那里带着消息回到明华宫,上官蕊听罢就点点头,差人送一些补品过去。一转头,就又和来请安的思妃八卦起来。
思宁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养好病之后,她不得不日日跟着去马场,乘风给她找来一个女师傅,很久不骑马,叫她怎么适应这样快的节奏,要想赶上徐贤的进度,她不得不每日多练习一点。
对徐枫的那个承诺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从前待在府内的他,因着乘风的缘故,日日往这里跑,挑一两个小将,三天一小比,五天一大比。
在兵部挂的闲职这时候派上用场,倒是让兵部尚书彭昌杰手足无措。这些留在皇城的兵都在张将军手下管着,他这个职位其实也算得上是个文职,挂名而已;但这些兵都给了六皇子当靶子,或多或少都会影响训练的节奏。
他看在眼里也急,只祈祷两位殿下能尽快学会骑射,在张盛大将军回京之前能结束课业。
徐轩被放出来的第一天,徐璟揣着柔妃给的香囊站在明华宫外等他。
看他仍然兴致不高,耷拉着头,徐璟拍拍他的肩,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喏,答应你的。”
面前垂着头的人将香囊拿过,叹了口气,而后抬头望着高高的宫墙,“不想待在这儿了。”
徐璟狐疑地看着他,“你又说什么胡话呢?”
徐轩看向他,眨眨眼,郑重地说:“我娘死了。”
徐璟脱口而出:“你娘不早死了吗?”
徐轩瞪他一眼,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他定睛看去,估计就是柔妃的遗物了,“我娘给我留的。”
“然后呢?”
“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谁?”
那只金钗重新被收回去,徐轩摇摇头,不说话了。
徐璟也不再追问,只是看了看天色,“今日休沐,要不要出去转转?”
他摇摇头,又想起什么,看了眼旁边的宫羽,静悄悄的,问:“九妹十弟有去上课吗?”
“说是天天泡在军营呢,张小将军带着学骑射。”
这东西还要学?北周哪个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的?
见他诧异地望着自己,徐璟提醒他:“咱们不也学过一阵吗?”
他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有吗?”
“走吧。”徐璟见他这样,似是早就把那段时间的丑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徐轩是不会忘的,他们当初是跟着乘风学了几日,那段时间张云帆刚巧也在上京,就指导了他几下,在沙场长大的人哪会教什么保守的路子,动作都大开大合,他看着那么潇洒的身姿,学了个彻底。
结果就是,差点丢了小命。张盛那大儿子口无遮拦说他学艺不精,从此被派到平洲,跟着那边张将军的部下过起了颠沛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去平洲的人,男人,成天在这宫墙里,能学到什么?
如果再重来一次,他宁愿自己和张云帆调换。
从那之后上官蕊就再也不准他舞刀弄枪,说什么也要让他在林太傅手下好好学习,还专门给他挑了个伴读,说是要把他培养成林霁那样的谦谦君子。
林霁那样的人,和他身边那个王平生没什么两样,都是只会抓一手笔杆子的,过于柔弱了。
北周向来崇尚武力,掌握大权的永远是将军。到徐弘深这一代,文官才稍微有了些地位,他不太能看得自己父皇越来越儒雅的样子,明明幼时记忆中还那么意气风发,怎么才几年,越来越文邹邹了。
他那大皇兄还好一点,三皇兄就更不用说了,成日里抱着一本书,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时不时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之乎者也。
他觉得这一切都要怪罪于林渊林太傅,这个老头子不仅将自己的儿子教成这副样子,还把他爹也带成这样了。
这些年,越来越迂腐,徐弘深被或多或少影响;至于林霁,何止被影响,简直是第二个林太傅。
有时他严重怀疑这林太傅是给林霁在去年的春闱上开了后门,转念一想,出题的人是吏部那些半路出家的,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京城内的流言传来传去就是那些,宫中总有些嘴碎的,将消息卖出去,发酵几日,就有了新的论题。这段时间以来,讨论最多的就是那位新入宫的公主。
醉仙楼的炒羊杂是一道重口,在宫中吃不到,一出宫,徐璟奔着这道菜来,就着一壶茶,他能吃下三盘。
徐轩见不得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宫中亏待了他似的,只是坐在一旁听堂中那留着须眉的人说书。
说书人将父女相见的场景描述得十分详尽,仿佛亲历一般,他勾了勾唇角,心想这京城中的人还是太闲了。
他们这一桌在二楼,没在隔间里,倒能将旁边两桌人的说话声纳入耳中,只听见一个戏谑的声音:“听说这明珠公主样貌丑陋,这才一直未得封赏。”
丑陋吗,他仔细想了想,确实算不得好看,就普普通通的样貌,丢在人海里找不出的那种。
“不是已经赐名了吗?封号也给了,只是没设宴举行大典,迟早的事。”
“不一定。”
“哦?”
“听说李贵人有孕了。”
“哟!”
接话那人不再言语,任谁也知道,时隔近十年,皇上再无所出,这一胎来得太巧了。
徐轩撇撇嘴,直起身,夹了一筷子羊杂,放在嘴里咀嚼片刻,又吐了出来。
“你干嘛?”徐璟有些心疼这么好吃的东西被糟蹋了。
他眼睛又回到楼下说书的人身上,淡淡开口:“要不,我再吃进去?”
徐璟差点被噎死,顺上来一口气,“真被关傻了?”
面前的人没再回答他,又听了片刻,才笑着看向他,不怀好意,“糟了!王平生还被我关在柜中。”
“什么?!”徐璟跳起,“走,回去!”
徐轩看着还剩下不少的羊杂,问:“不吃完?”
“你还想被关?”徐璟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他这捉弄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只是刚回到明华宫,那王平生就被放了出来,徐烨领着他站在门前。
徐轩这样的场景经历过上百次,已经见怪不怪了。和往日一样,停在徐烨面前。
徐烨一见他这样,闭了闭眼,通知一声:“人,我带走了。”
“去哪儿?”
徐烨没再回答他,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那个瘦弱的背影被领着进了旁边的宫门内,这是又把他的人送给他那刚入宫的九妹了。
他气笑了,是他太好欺负了吗?怎么都是从他身边薅人?
徐烨将人带过去之后,再回来时,徐璟已经走了,见徐轩还在院中坐着,说:“林太傅年纪大了,明日开始,林大人协助授课,同时做你的导师。”
徐轩简直头大,问:“吏部的活儿还不够他忙的?”
“他暂时被革职了。”
徐烨一句话将他打入地狱,平常课上一个林太傅还不够,现在又多了个林霁,想想就觉得窒息。
披着月光回来的时候,思宁想着今日确实练的时间太久了,她的腰都快断了。
徐贤显然已经适应这种不适,身量也肉眼可见地抽长起来,眉宇间甚至刻出几分徐烨的样子。
回到宫内,坐上饭桌的时候,她被出现在母亲身后的王平生惊出一身冷汗,他那过白的肤色在夜色中属实有些吓人。
“这是?”徐贤先反应过来。
“这是你们的伴读。”思妃走过来的时候顺带着招呼他坐下。
此人并未入座,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王平生,拜见公主,十皇子。”白净瘦弱的少年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几条细纹。
在场似乎只有思宁发现他的不适,问:“是不舒服吗?”
那浓密的眼睫终于掀起,让她看清那双黝黑的眸子,明明十岁出头的年纪,眼里的情绪却晦暗不清。
惨白的唇轻启:“回公主,近日偶感风寒。”说罢,还咳嗽两下。
听到他的话,还在招呼他坐下的思妃顿时停住了动作,秋雨适时过来:“娘娘,我带王公子下去休息。”
王平生被安排在一处院落,最靠近藏书阁,也和明华宫共用一道墙。
他撒谎了,他并没有感染风寒,只是被关了一天,饿得有些头昏。
其实数不清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形有多少次了,徐轩是个爱恶作剧的人,他不是不能看出来他的把戏;只是面对这样一个时常用这种拙劣手段引起皇上的关注,他决定一次一次陪他演下去。
索性他也不能把自己怎样,至少从未见过血,威胁他的时候一定会凑在眼前,恶狠狠的样子他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他心里笃定他们是一类人,两个未能受过父母关爱的人,终是用这么别扭的方式相处着。
有人给他送来膳食,他这样的身份,只能算是高级奴才,可他又偏偏不愿这样称谓自己,不上不下的位置,倒显得有些滑稽。
他想,明日,应该还是会见到徐轩的吧。
其实,在离开的时候,他有期待过那个人能留住自己,但他又什么都没说。只问了一句“去哪儿”。
头有些痛,有人敲响他的门,“王公子,公主让我送些润喉的药丸。”
拉开门,秋雨站在外面,手里托着托盘,正中央是一瓶白色的罐子,他手拢在唇边,克制又隐忍地轻咳两声,拿过药丸,“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