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呀
身体再好的老人都怕一时之怒。郭大龙就是这样。他在暴怒之下引发了心肌梗塞,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现在,他已经苏醒过来了。他静静地躺在高干病房里。嘴上戴着氧气罩,手上插着输液管。床头的监视器正记录着他微弱无力的心跳。时间已到深夜。陪伴在他身边的家人已经离去。只有值班的护士不时进来查看他的病情。郭大龙感到全身无力。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生命的无力感。是的。他的生命已经衰老了。他的生命已经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了。面对这个世界,面对变化莫测的未来,他的生命已经变得软弱无力了。他的生命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因为他已经适应不了环境变化了。因为他已经适应不了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了。因为他已经适应不了这个将要把他淘汰出局的社会变迁了。郭大龙感觉世界变了。世界不再是属于他和常宽这一代人了。而是属于郭京生甚至郭半农这一代人了。因为他们已经控制不住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按照他们的意志循序渐进了。这个世界的变化速度和变化方向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能力和控制能力了。他们已经无法再和这个曾经让他们感到辉煌而今又对他们表示漠视的世界去针锋相对了。因为生命已经不允许他们这样做了。不管他们曾经拥有多大权力,不管他们现在还能支配多少权力,生命已经剥夺了他们的一切权力。生命甚至剥夺了他的发言权,让他静静地躺在这里。生命让他明白了一个事实。在生命面前任何人都是没有特权的。当生命不再眷顾他的时候,他对这个世界的任何眷顾都将变得毫无意义。朦胧之中,郭大龙仿佛感到一个人来到了自己身边。
“你是谁?“
他觉得这个人十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怎么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忘了?”
这个人对他说。
“我就是田二牛啊!”
郭大龙想起来了。眼前的人就是田二牛。他从一九七二年离开龙田村,一晃又是十二年了。如今的田二牛也已经像自己一样,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郭大龙奇怪地问。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田二牛回答着。
“回去?”
郭大龙愣住了。
“回哪儿去?回龙田村吗?”
田二牛摇着头。
“不是回龙田村。是回太极星宫呀!”
“太极星宫?”
郭大龙心头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
“你和三姑原是太极星宫的金童玉女。因触犯天条,被太上老君打落到人间受罚。现在三姑已经回去了。你也该回去了!”
田二牛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
听完田二牛的话,郭大龙觉得顿开茅塞,心中霍然开朗。既然如此,他还留恋人间的荣华富贵干什么?不如和花三姑一起在太极星宫享清福呢!想到这儿,郭大龙就要动身。
“可是你呢?”
郭大龙看着田二牛。他心中仍有一个疑问。
“你为什么要回太极星宫?难道你也是从那里来的吗?”
听到他的问话,田二牛笑了。
“我原是玉女带在身边的一把牛角梳。因为她经常用我来梳头,天长日久产生了灵性。当她被打落人间的时候,我因为不忍心看到她一个人受苦受难,所以就跟着她一起来了。”
田二牛说完这话,就上前拉住了郭大龙的手。这时郭大龙感觉自己像一缕清烟似地轻轻飘了起来。他飘出了病房,飘出了医院,飘到了北京城的上空,飘进了繁星闪耀的夜空。零点的钟声响了。它宣告着一个旧的历史时刻的结束,又宣告着一个新的历史时刻的到来。尽管这新旧交替的时刻仍然处于黑暗之中。尽管经历着这一时刻的人们仍然处于睡梦之中。
牛金花回到了流花苑小区。回到了她被常和平驱赶出来的那套公寓中。她是被迫回来的。因为她根本就逃脱不了常胜利和余梦云的魔掌。牛金花知道,常胜利和余梦云让她回来的目的,就是用她来引诱郭京生。但郭京生是她的生身父亲呀!她和郭京生已经做错了。不能继续错下去了。所以她提出的条件是不见郭京生。但是不见郭京生能行吗?暂时不见常胜利和余梦云可以答应。时间长了常胜利和余梦云肯定不会答应。所以牛金花心里明白,自己早晚都要再次见到郭京生。如果再次见到他怎么办?她知道,只要她和郭京生见面,肯定还会做出灭绝人伦之事。因为她早已感觉到,每当郭京生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那种像妈妈一样的感情就会出现在自己心中。自己就会渴望被他爱。自己就会渴望得到他的爱。自己就会不顾一切无怨无悔地为他付出。自己就会忘记他是她的父亲而她是他的女儿。这可怎么办呀?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吗?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女儿吗?可是今后他们将如何面对呢?一对如同情侣的父女将如何面对呢?一旦被别人知道了,他们还有什么脸面生存呢?牛金花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她整日独自徘徊在房间里,就好像徘徊在地狱的边缘一般。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掉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之中。门铃响了。牛金花从透视孔向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
“什么事?“
牛金花拉开房门问道。
“我是小区的保安。“
这个人自我介绍,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可以进屋说吗?”
牛金花犹豫了一下。可是没等她回答,这个人就迈步走进了屋里。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呀?”
牛金花有点生气了。
“我还没有答应让你进来呢!”
这个人笑了笑,随手关上了房门。
“我的话在外面说不方便,只能在屋里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
牛金花奇怪地看着他。
“我又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
这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认识你!”
他用手指着牛金花说。
“你叫牛银花。对吧?”
牛金花愣了一下。她随口说道:
“是呀!我叫牛银花。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光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还知道你干了什么事情。”
这个人冷笑地看着她。
“我能干什么事情?”
牛银花奇怪地问。
“你干了什么事情你心里明白。难道还让我给你说出来不成?”
“你到底是什么人?”
牛金花警惕起来了。因为她发现这个人十分可疑。他自称认识自己,可是又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事情。他好像是在从自己嘴里打听消息。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牛金花认为并非难事。既然他是保安,查一下小区居民的花名册就知道了。但问题在于:这个人到底是真保安还是假保安?莫非自己碰上了一个入户抢劫的坏人?想到这儿,她马上说道:
“请你马上离开这里。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你还敢报警?”
这个人听到她的话,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有什么不敢的?”
说着,牛金花就直奔电话机。
“慢着!”
这个人把牛金花拿起电话的手给按住了。
“你别再装模作样了。我给你提个醒吧!”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把脸凑到牛金花面前。
“你好好看一下!看仔细了!我就是牛银生!”
牛银生是流花苑小区的一名保安。他因回家结婚请了一个月假。可是由于家中发生家毁人亡的惨剧。他不得不延长了假期。直至四个月之后才重新回到北京。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虽然牛银生又穿上保安制服上班了。但是他的心情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是怀着喜悦的心情离开北京的。在路上又遇到了和自己同样喜悦的牛金生。回到家里以后。看到父母已经把结婚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而牛银花也已经变成一个待嫁之中的新人,心里更是喜上加喜,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没想到,就在结婚前夜,他陪妈妈回娘家准备第二天和娘家人一起回家举行婚礼的那天晚上,竟然祸从天降。一场大火把几间新盖的瓦房连同屋里的财产全部烧得干干净净。父亲的尸体被烧焦了。牛银花又失踪不见了。后来经公安人员现场勘查,父亲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被人用利器刺入心脏致死的。这样,牛银花就变成了全国通缉的犯罪嫌疑人。所以,牛银生现在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也愤恨到了极点。他沮丧的是自己。一场期待已久的美妙婚姻转眼之间灰飞烟灭。他给同事们带回来的不是喜糖,而是令人震惊的噩耗。他愤恨的是牛银花。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害得自己家毁人亡?弄得自己无脸见人?流花苑小区是一个高档物业小区。这里住的都是北京城里的有钱人。看着这些衣冠楚楚、驾车牵狗的有钱人在这里出出进进,再想想自己所遭遇的厄运,牛银生是越想越沮丧,越想越愤恨。这天,就在他一边巡逻值勤一边想着心事的时候,突然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了他的眼帘。
这不是牛银花吗?虽然牛银花此刻已经不再是一个傻头傻脑土里土气的农村女孩子了。她变成了一个有钱人的模样,像一个花枝招展光彩夺目的阔小姐或阔太太。但牛银生还是一眼就能把她给认出来了。因为他太熟悉这张美丽的面孔了。因为这是一张独一无二的美丽面孔。因为这是一张根本在北京城里找不到的可以让任何美丽都为之逊色的美丽面孔。牛银生早就对这张美丽面孔垂涎三尺了。虽然他知道父亲牛银贵早已玷污了这张美丽面孔,但他还是舍不得放弃这张美丽面孔。所以牛银生想娶牛银花。他想娶牛银花并不是因为他爱她。而是因为她太美丽了。占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把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拥为已有,是任何一个男人的本能。但是现在,牛银生既不想占有也不想拥有。他只想毁灭。他只想毁灭这个美丽而又狠毒的女人。因为她给了他太多的痛苦和太多的污辱。所以当牛银生发现牛银花就藏身在他的身边就藏身在流花苑小区的时候,眼睛里立刻射出了一道凶光。他认为报仇的机会来了。他认为一举抓获杀父仇人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他的偶然发现既是一个巧合也是一个误会。但不管是巧合还是误会,他的偶然发现都意味着一场似乎已经落幕的悲剧正在重新拉开帷幕。
牛金花回到流花苑小区的第二天上午去超市购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她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跟踪她,而且这个跟踪她的人一直在躲避着她的目光,不让她看到自己的面孔。其实她和这个人是乘着同一个电梯上楼的。在电梯里,这个人始终背对着她。她对这个人的唯一印象,就是她遇到了一个可以在小区的任何一个角落遇到的保安。小区里的保安太多了。所以遇到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使牛金花留下太多的印象。
牛银生看到牛金花打开房间走进自己的住处之后,就急急忙忙地来到小区门口的公共电话亭。他准备马上打110报警。可是当他拿起话筒准备拨号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牛银花已经有钱了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有钱人。为什么不借此机会找她要一笔钱呢?把她交给警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不管牛银花受到什么样的处罚。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呀!这年头,什么报仇不报仇?不如多挣些钱,让自己过得快快乐乐的!……”
想到这儿,牛银生放下了电话。
牛银生是在那天下午来到牛金花住处的。他并没有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是牛金花而不是牛银花。他只是认为牛银花一直在假装不认识自己。不过在说了几句话之后,牛银生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是牛银花。虽然她现在和他一样,说得是普遍话而不是家乡话。但是她的普通话和自己一样加杂着难以改变的乡音。
牛金花直到牛银生说出自己的名字,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牛银花曾经对她讲述过养父养母的事情,还告诉她养父养母家里有一个名叫牛银生的哥哥。牛金花心想:这个自称是牛银生的人肯定把自己当成牛银花了。正如当初牛金生把牛银花当成自己一样。因为她们是孪生姐妹,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牛金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将要采取的对策和牛银花曾经采取的对策竟会如出一辙。这就是明知对方认错人,仍然将错就错。不过牛金花此一时的动机和牛银花彼一时的动机是根本不同的。牛银花的将错就错是顺水推舟。其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借此机会接近牛金生。牛金花的将错就错是逆水行舟。其目的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借此机会接近牛银生。而是另有一番苦衷。牛银花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离家出走之后为什么要改换名称?这些事情对于牛金花来说始终是一个谜。虽然牛金花一再追问,但牛银花总是呑呑吐吐不愿意说。既然不愿意说,这里面肯定就有隐情。到底是什么隐情呢?牛金花不敢乱想。但是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除非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否则有什么事情不能对自己的亲姐妹讲呢?由于有这种预感,由于为牛银花感到担心,所以她在牛银生面前不敢轻易暴露自己和牛银花的关系,只好将错就错。等到摸清对方的来意之后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