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遇到他就等于遇到我了
牛银花的蜜月没有假期，没有祝福，没有走亲访友的喜悦，没有游山玩水的快乐。但是她有一个又一个浪漫温馨的夜晚，她有一个陪她度过漫漫长夜的人。所以黑夜不再使她感到恐惧了。她看不到死神的影子了。她听不到死神的脚步声了。恐惧被凝固了。凝固在甜蜜的时间之外。这就是她的蜜月。这就是她所需要的蜜月。这就是她希望得到的蜜月。这就是她得到之后永远不愿意放弃的蜜月。这就是她沉浸其中永远不愿意离开的蜜月。这就是她但愿时间凝固时钟停步时光终结的蜜月。所以这是一个永恒的蜜月。所以这是一个感觉永恒的新人。所以她脸上泛起了永恒的微笑。这微笑像蒙娜丽莎的微笑，永恒而又神秘，神秘而又平凡。是的。牛银花已经从一个不平凡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她已经拥有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这一切就是和那个属于自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生活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里。而她，既是这个家庭的至高无上的主人，又是这个家庭的卑躬屈膝的奴婢。她支配着这里的一切。她支配着这里的白天黑夜。她支配着这里的饮食起居。她支配着这里的欢声笑语。她支配着这里的幸福甜蜜。但是，她又在不知疲倦地操劳着，她又在任劳任怨地忙碌着。时间就是这样在平凡的生活中解冻。幸福就是这样随着解冻的时间在平凡的生命中飘浮着，一直飘向遥远而神秘的永恒。幸福是美丽的光环。牛银花本来就是美丽的女人。美丽的女人一旦披上幸福的光环，就会变得艳丽无比。牛银花现在恰恰就是这样。她正在绽放着蕴含在这个年轻生命之中的最艳丽夺目的光彩。
这天上午，牛银花像往常一样，穿着工作服，推着工具车，在康龙宾馆的客房里一间接一间地打扫着卫生。她来到一间客人早已结帐离去的客房门前，用工作钥匙打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可是，当她走进房间的时候不觉大吃一惊。因为她和一个用浴巾裹着身子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女孩子恰好走了一个对面。我们每个人也许都曾产生过这样的感觉：你最熟悉的人实际上就是你自己。你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你知道自己的脾气和秉性。你知道自己的声音和长相。你像了解自己的十根手指那样了解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但是，你最不熟悉的人恰恰也是你自己。因为自从产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天起，你就永远只能在光线的折射中面对自己。自己是什么？自己是光线的折射，还是折射光线的物体。这物体可能是一面镜子，也可能是一张照片。那么，自己究竟是一种视觉还是一种知觉？这视觉或知觉究竟是一种虚无还是一种存在？但是不管怎样，如果有一天，当你看到的自己不再是一种光线的折射，而是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的活生生的人。你都会像牛银花一样感觉大吃一惊。
牛金花昨夜被余梦云安排在这间客房里接客。天亮后，客人先走了。牛金花在客人走后又睡了一觉。她刚起床不久，正准备在洗完澡后收拾东西离开。没想到突然碰上了牛银花。此时此刻，牛金花的感觉和牛银花完全一样，都被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弄得目瞪口呆。
“你是谁？”
牛金花吃惊地问。
“我是服务员。”
牛银花习惯地回答。
“不！我不是问这个！”
牛金花急切地说着。
“我是问你的名字！”
“我叫……金花。”
牛银花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
“不！”
牛金花马上说道。
“你不是金花。你是银花！”
“你是谁？”
牛银花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是银花？难道你是……”
“我是金花。”
牛金花含着眼泪说。
“我们是亲姐妹！我早就有感觉。我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一直想找到你！老天爷有眼，我们总算见面了！”
说着，牛金花的眼泪滔滔不绝地流下来。
“姐！”
牛银花一声痛哭，扑到了牛金花怀里。
牛金花和牛银花本是一对孪生姐妹。她们从三岁开始失散。但在牛金花的记忆里，总是感觉人世间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名叫银花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就是她的亲妹妹。在牛银花的记忆里，总是感觉人世间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名叫金花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就是她的亲姐姐。所以，虽然姐妹两人失散已有十五年之久，但心灵感应却把她们时时刻刻联系在一起。可是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她们竟会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在人海茫茫的北京偶然相遇。
“你说巧不巧？”
牛金花感叹地说道。
“你现在用了我的名字，叫金花。我现在也用了你的名字，叫银花。咱俩不约而同地来到北京，又不约而同地换了名字。”
“姐，还有更巧的事情呢！”
牛银花打断了她的话。
“还有什么巧事？”
牛金花问她。
“我和牛金生结婚了！”
牛银花红着脸说。
“什么？牛金生？你和他结婚？”
牛金花不觉大吃一惊。
“你和牛金生是怎么认识的？”
牛金生和牛金花又见面了。不过不是在他想见到她的地方。不是在他和牛金花的新房里，而是在他和牛银花的新房里。对于这两个曾经情同兄妹如今不堪回首的人来说，这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的一次意想不到的见面。而这次见面的牵线人又是一个与双方都有亲密关系的意想不到的亲人牛银花。为了庆祝自己与牛金花姐妹重逢，也为了庆祝牛金花与牛金生兄妹重逢，牛银花在家里特意举办了一个盛大的晚宴。她兴高采烈地把菜呀酒呀糖果呀茶水呀摆了满满一大桌子。此时此刻，他们三人正围在桌子诉说各自的经历和喜悦的心情。
牛金花从走进这间新房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失落感。在经历了三个多月的坎坷与磨难之后，她似乎领悟了幸福的真谛。什么是幸福？对于女人来说，幸福就是拥有一个自己的家。幸福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和痛苦全部托付给另一个人，而这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关心自己照顾自己保护自己。现在，当牛金花四下张望的时候，这间新房透露出的每一条信息都使她深有感触的体会到：牛银花已经得到了幸福。而牛银花所得到的幸福正是她所失去的幸福。牛银花已经失去了不幸，而牛银花所失去的不幸正是她所得到的不幸。幸福就是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不幸又是这样与自己不期而遇。牛金花悔恨吗？她悔恨。因为她失去了幸福。但是她又不悔恨。因为她把自己的幸福让给了牛银花。牛金花伤心吗？她伤心。因为她得到了不幸。但是她又不伤心。因为她把牛银花的不幸留给了自己。所以看到这间新房牛金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是悲？
牛金花点燃了一支香烟。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回想起在这间新房里和牛金生见面的情景。
“姐姐，你看这是谁？”
牛银花把牛金生领到她的面前。
“金生哥，”
牛金花话末出口，眼泪便已夺眶而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检讨自己的过失呢？还是为自己的过失向牛金生道歉呢？或者是祝贺牛金生和牛银花喜结良缘呢？可是不管说什么，她直到现在才知道牛金生的好。
“金花！”
牛金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他还是那付忠厚老实的样子。他一点都没有变。他红着脸，看看牛金花，又看看牛银花，显得很尴尬。
“你以后不要再叫我金花了。”
牛金花擦着泪水对他说。
“我已经不是金花了。我是银花。”
说着，她把牛银花拉到身边。
“她是你的金花。你就把她当作我，当作你的金花妹妹吧！”
“银花，”
牛金生只好改口。
“我想你想得好苦啊！自从你走后，我……”
牛金生才说了一句话，声音就变得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你遇到她就等于遇到我了！”
牛金花拉着牛银花的手说。
“老天爷有眼。好人总有好报。我对不起你，又让她来弥补我的过失！”
“可是你呢？”
牛金生忍不住说。
“我一直都为你担心呀！”
牛金生的这句知心话，使牛金花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她回想起了那些曾经被自己忘却的童年往事。回想起了从小到大牛金生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她真的不该离开他。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
“银花，你学会吸烟了？”
牛金生的话打断了牛金花的沉思。她抬起头来，只见牛金生正在饭桌对面吃惊地看着自己。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牛金花笑着说。
“难道只许你们男人吸烟，不许女人吸烟吗？”
“可是……”
牛金生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没有说出来。
“女人吸烟不好。是不是？”
牛金花笑着问。
“你不喜欢。我就不在你面前吸了。”
说着，牛金花熄灭了手中的烟头。
“银花，我想问你一句。”
牛金生用怀疑的眼光望着牛金花。
“你在北京究竟做什么事情？”
听到这话，牛金花的脸刷的一下变红了。
“哎呀！你问这个干什么？”
牛银花见牛金花不好意思，连忙推了牛金生一下。
“她做什么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牛金生不服气地说
“她过去和我是一家人，现在和我还是一家人！”
“金生哥说得对！”
牛金花对牛银花说。
“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做什么事情也应该让他知道。”
说着，牛金花把脸转向了牛金生。
“我一直在接客。而且就在你们工作的康龙宾馆接客。”
“什么？”
牛金生变得目瞪口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地说道：
“可以不再做这种事情吗？”
牛金花没有说话。她的眼泪流下来了。
“是呀！姐姐，你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牛银花在旁边接着说。
“让金生哥想想办法，帮你找个合适的工作吧！”
“不！”
牛金花使劲摇着头。她眼泪汪汪地说道：
“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退是退不回来了。你们的好意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已经是一个不干净的人了。我还能做什么？谁还能瞧得起我？将来就是嫁人，不也是骗人家吗？不！我不能这样做。既然已经不干净了，就不干净下去吧！走到哪步算哪步。如果你们觉得我给你们丢人。我以后就不来见你们了！”
听了牛金花的话，牛金生默不作声。
“金生哥，”
牛银花对牛金生说。
“今天是咱们三个人团圆的日子。应该高兴高兴。先别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好吗？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商量呢！”
牛金生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好！”
牛银花笑着对牛金花说：
“姐，咱们一起和金生哥喝一杯团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