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零零四年夏天的一次巧遇
无巧不成书。我们即将讲述的这个故事当然也不例外。它是从二零零四年夏天的一次巧遇开始的。
两个姓牛的农村青年。一个叫牛金生,一个叫牛银生。今年都是二十二岁。他们的家乡都在山东省太极县。他们又都在北京打工。他们的家乡虽然在同一个县的县境内,但是隔着一座名叫老君山的大山。前者的家乡位于老君山东部的一个村庄,后者的家乡位于老君山西部的一个村庄。由于这两个村庄距离较远交通不便,所以两者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互通音讯。不过尽管如此,两者所在的村庄却好像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因为两者发现:这两个村庄有着两个相互对应的名字和差不多完全一样的习俗。牛金生所在的村庄叫金牛村。金牛村的人不仅都姓牛,而且名字中都要加上一个金字。就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异姓媳妇,从过门的第一天起,姓可以不改,但名字一定要改,一定要用金字换掉原来的一个字。牛银生所在的村庄叫银牛村。银牛村的人不仅都姓牛,而且名字中都要加上一个银字。就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异姓媳妇,从过门的第一天起,姓可以不改,但名字一定要改,一定要用银字换掉原来的一个字。以上这些巧合已经够巧了,但是还有让人觉得更巧的巧合。牛金生的父亲叫牛金贵,母亲叫田金秀,家里有一个十八的妹妹叫牛金花。牛银生的父亲叫牛银贵,母亲叫田银秀,家里有一个十八岁的妹妹叫牛银花。牛金生和牛银生本来素不相识。但是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坐上了火车,又要在同一个地方下火车。这是一列从北京开往山东胶东半岛的火车,途中路过他们的家乡――山东省太极县。由于他们恰好坐在同一排座位上,所以他们碰巧相遇并且相识了。由于两个人有着这么多的巧合,所以他们很快就变成了一对几乎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们海阔天空地聊了很长时间,不知不觉地聊起了各自的终身大事。
“你这次回家做什么?”
牛金生突然问道。
“麦收。”
牛银生回答。
“你呢?”
牛银生反过来问牛金生。
“和你一样。”
牛金生回答。
话说到这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了。是的,眼下正是麦收时节。凡是从城里返乡的打工仔或打工妹,几乎都是为了帮助家人麦收。但是只有他们两人例外。因为麦收并不是他们此行的唯一目的。
“你麦收完了就回北京吗?”
牛金生又问。
“不,”
牛银生摇摇头。
“恐怕要在家里住一段日子了。”
“为什么?”
牛金生追问着。
“嘿……”
牛银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红着脸说:
“结婚。”
“结婚?”
牛金生惊奇地几乎喊起来。
“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情!”
“怎么?”
牛银生惊奇地问。
“难道你也要回家结婚吗?”
“是呀!”
牛金生点了点头。
“我这次回家也是要结婚的。”
牛金生和牛银生相互对视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对方的婚事与自己的婚事来得实在太巧了。这里面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奥秘和缘分。过了一会儿,还是牛金生先说话。
“新娘子是谁?”
“她是……”
牛银生刚要回答,就突然停住了。他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好像要把没有说出来的话咽回去。
“她是谁?”
牛金生目不转睛地盯着牛银生问。
“怎么不好意思说呀?不会是你的妹妹牛银花吧?”
“胡说!”
牛银生用胳膊肘撞了牛金生一下。
“你才娶你的妹妹当老婆呢!”
“娶了又怎么样?”
牛金生笑着对牛银生说。
“只要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就行!”
“怎么?”
牛银生吃惊地问。
“你妹妹牛金花不是你的亲妹妹吗?”
“是呀!”
牛金生点头说。
“她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我们家收养了,”
“这么说,你这次回家就是和你妹妹牛金花结婚了?”
牛银生又问。
“是呀!”
牛金生又点头说。
“这就怪了!”
牛银生自言自语地说。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牛金生反问。
“你知道吗?”
牛银生瞪大眼睛对牛金生说。
“我妹妹牛银花也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也在很小的时候被我们收养了。”
“这么说,你这次回家就是和你妹妹牛银花结婚了?”
牛金生不由得吃惊地问道。
“是呀!”
牛银生也点头回答。
“这就怪了!”
这回轮到牛金生自言自语了。
“你妹妹牛银花是几岁的时候到你家的?”
牛金生突然问。
“三岁。”
牛银生回答。
“她是怎么到你家的?”
牛金生又问。
“那天一大早,我上山砍柴,在雪地里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当时她一个人蹲在雪地里哭。我问她父母是谁?家在哪里?她都说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三岁,名叫银花。我看她可怜,就把她领回家了。”
牛银生说道。
“你说的这个情况,怎么和我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呀?”
牛金生感到非常奇怪。
“你妹妹牛金花也是这样到你家的吗?”
牛银生问道。
“是呀!”
牛金生点了点头。
火车到站了。牛金生和牛银生带着许多疑问下车了。他们都觉得两个人的相遇和相遇之前发生的许多事情实在太巧了。巧得他们已经不敢继续交谈下去了。因为他们不知道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会不会还是这样巧?因为关于他们各自的妹妹,也就是他们各自的未婚妻,他们还有许多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事情。这些事情是不是也一样巧得让人不敢相信呢?在将要分手的时候,牛银生突然悄悄地对牛金生说:
“有一件事情我还想问问你,你妹妹牛金花漂亮吗?”
“你妹妹牛银花漂亮吗?”
牛金生反问牛银生。
“当然漂亮!”
牛银生兴奋地对牛金生说。
“北京的大世面我见了。城里的大美人我也见了。但我觉得哪一个也不如我妹妹牛银花漂亮!”
“我想,我妹妹牛金花肯定比她漂亮!”
牛金生自信地说着。
“我不信!”
牛银生似乎有些不服气。
“不信,哪天咱们就领到北京比一比!”
牛金生对他说。
“好吧!咱们一言为定!”
说罢,牛银生就转身走去。看到牛银生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牛金生开始转过身来,向着与牛银生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辆从县城开出的长途汽车在蜿蜒的山间公路上行驶着。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潺潺而下的溪水,和那滿山滿谷的金银花,牛金生的思绪蓦然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像每一个山里的孩子一样,牛金生一大早就起来拿着柴刀上山砍柴。当时天蒙蒙亮,阴沉沉的天空飘着细细的雪花,寒冷刺骨的山风迎面吹来,把牛金生冻得浑身发抖。牛金生沿着山路走了很久,突然听到一阵哭声。他抬头看去,只见路边的雪地里蹲着一个小女孩。她正用双手捂着脸不停地哭泣。
“你是谁?”
牛金生立刻走了过去。
“我是金花。”
小女孩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他说。
“你几岁了?”
“三岁。”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不知道。”
“你的家在哪里?”
“不知道。”
“你的爸爸妈妈是谁?”
“不知道。”
“除了爸爸妈妈,你还有什么亲人?”
“不知道。”
牛金生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可是这个小女孩除了能够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岁数,一概都说不知道。
“这可怎么办呀?”
牛金生发愁地自言自语。
“我冷!我饿!我害怕!……”
小女孩听到他的话,哭得更厉害了。看到她那冻得发红的脸蛋和双手,牛金生禁不住一阵心疼。他拉住她的手,把她从雪地里拉起来,拍干净她身上的雪花,然后对她说:
“你先到我家住下来吧!”
就这样,这个名叫金花的小女孩就在牛金生家里住了下来,而且一住就是十五年。由于人们都不知道她姓什么,所以她的姓也就随了牛家的姓。人们都叫她牛金花。牛金生的父母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她的养父和养母,牛金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她的非同胞哥哥。她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的一员,并且和牛金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一家人。
十五年过去了。牛金花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这是一种让人心动的美丽,像一滴晶莹的晨露,像一束烂漫的彩虹。这又是一种令人遐想的美丽,像一朵飘浮的白云,像一道朦胧的霞光。但是不管怎样,这个美丽的少女都毫不夸张地拥有着天生丽质的娇媚和窈窕。这种娇媚和窈窕就像深藏在老君山中的金银花,只有真正爱它的人才能领会到它的美丽与价值。
牛金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地爱上了牛金花。虽然他和牛金花仍然以兄妹相称,但他心里已经不再这样想了。他把牛金花想象成了自己的梦中情人和未婚妻,盼望着有一天能和牛金花名正言顺地结婚。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种体会:对于一个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突然有一天发现已从两小无猜变成异性相吸的时候,你会感到心情紧张和不知所措,从而会使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很不自然。牛金生恰恰正是如此。自从他对牛金花有了新的想法之后,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对牛金花表达自己的感情了。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呢?还是把她当作自己的恋人呢?由于怕把握不好分寸引起对方反感,所以牛金生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渐渐地疏远了牛金花。这样一来,爱情就变成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当你爱得越深的时候,你离对方反而越远。当你离对方越远的时候,你爱得反而越深。一旦你陷入这种向往与远离的心理循环,爱情就已经不再是快乐了,而是一种异常痛苦的自我折磨了。实际上,牛金生远离家乡去北京打工,就有这种自我折磨的因素在里面。一方面,牛金生想向牛金花表示自己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年轻人,不是打算在农村种一辈子地过一辈子苦日子。另一方面,牛金生实在无法和一个既是妹妹又是恋人的人相敬如宾地朝夕相处,实在找不到摆脱这种尴尬局面的更好办法了。其实,牛金生的父母早就看出了儿子的心事,他们一直在把牛金生和牛金花往一起撮合。但是父母越撮合,牛金生就越是感到不能不征求牛金花的意见。因为他深知牛金花的个性。牛金花虽然自幼被他家收养,但是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必须理所当然地嫁到他家。每当牛金生和牛金花谈起未来的打算时,牛金花总是笑而不答。牛金花心里想着什么?牛金生也说不清楚。但是不管牛金花想什么,牛金生不愿意勉强她。虽然牛金生一心一意地爱着牛金花,但是除非牛金花表示同意和他结婚,否则他宁愿这样默默地等下去。牛金生这次回家结婚,是因为接到了父母的一封信。父母在信上说,已经征求了牛金花的意见,牛金花同意和他结婚。这是真的吗?牛金生有点不敢相信。但是又不能不相信。因为牛金花也写来了一封信。信上说的情况和父母说的一模一样。所以,牛金生接到这两封信后,就立刻兴冲冲地赶回家了。为了筹备婚事,牛金生在北京买了很多东西,足足装了一个大编织袋。可是,当牛金生气喘嘘嘘地扛着那个沉甸甸的大编织袋走进家门的时候,却不由得愣住了。只见母亲田金秀正独自一人坐在屋里流泪。
“妈,你怎么了?”
牛金生吃惊的问。
“等你爸爸回来就知道了!”
田金秀擦着眼泪对他说。
“爸爸干什么去了?”
牛金生这才发现父亲牛金贵不在家。
“找人去了。”
田金秀回答着。
“找谁?”
牛金生接着问。
“还能找谁?找金花呀!”
田金秀生气地说。
“找她?她怎么了?”
牛金生感到十分奇怪。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她跑了!”
听到田金秀的这句话,牛金生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肩上扛的那个大编织袋不由得失手摔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