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黎剑经示前路
一人手持三尺青锋位于巨大柳树下,观其面容,是十四五岁少年人,身量却比寻常这般年纪的少年高出一头,头上仅有一簪绾出道髻,身着黑红二色道袍。
身周赫然有几道夹着灵力的箭矢蓄势待发,他尚阖眼若怡然自得,一支手握着剑鞘,食指指甲在剑鞘上有规律地敲击,伴随咔咔咔的轻微声响另一只手握于剑柄上猛然出鞘,先是数道金铁相交鏦铮之声,只一刹那后又隐入“噗呲”的铁劈木裂声中,各方声响叠在一处,常人已听不真切。
却见柳树梢头猝不及防又有一箭追来,少年足尖轻点后落半步,嘴边勾出个浅淡笑意,执剑上挑劈中箭杆,断成两半的箭矢应声而落,观其残破,正正好斩在箭杆中心。
方是睁开眼来,利落收剑入鞘,挥手示意侍从将此处打扫。就见柳树上跳下一人,也同样绾着道髻,却是一身紫到发黑的道袍,手里还提着个双人份的食盒,眼含笑意开口道:“吃饭。”
齐怿和他转到石桌边坐好:“我还以为是我阿爹在捣鬼,没想到是小哥你啊。”
“我记得半年前还没这么快,也仅能躲开出其不意的暗招,刚瞧着你这拔剑式又有精进,没忍住出手试了一试,可是要进入下一式?”应骞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好,又为他斟了杯茶道,“伯父如何有这时间,不是说顾门主又失踪了么。”
齐怿在心中翻了老大个白眼,接过茶杯牛饮而尽,老大不乐意道:“好啊,我说我阿爹阿娘最近怎么这么忙,原来又是忙着给人擦屁股去了。”
应骞被他的话逗笑,将他鬓边散下碎发压回耳后,不由赞道:“伯父伯母真乃仁义人也,顾着已经飞升那位顾老门主的旧情,旁人避之不及的事,每回都要替顾门主收拾烂摊子。”
齐怿想着他刚说的下一式的事,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本也亲厚,也没觉得他这动作有什么,不甚在意撇嘴道:“这倒是不打紧,我阿爹阿娘离证道阳神已是不远,还能替咱们这位失踪惯犯门主收拾几回?”
“便是如此了,你也放宽心去,待你阿爹阿娘飞升上界,你也是要同他们一起走的,这些糟心事也尽可抛下。”应骞抿嘴道。
齐怿颔首道:“是这话,你也一样。我阿爹阿娘两个人飞升,便能带上两人一同去上界,到时候你也是要同我一起走的。”
应骞又给他斟了杯茶,自家也拿着杯子想了想,说:“再看看吧,待我证道阳神再来找你,也是一样的。”
齐怿皱眉将嘴里的鱼肉咽下:“看什么?我家本族并无十分亲近之人,家族后辈子弟的修行更是连你一根毛都比不上,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谁跟我们一起走?”
“你知道九曲天有多大么?就要成了阳神真人再来找我,”齐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惆怅道,“我阿爹阿娘曾经收集过一本从九曲界域买来的诸天通识,九曲天乃是大天,洲域广度还远在大千界之上,可不是我们东陵中千界这种犄角旮旯能比的。”
“东陵灵气稀薄,若不是有九曲天降下飞升通道引渡灵气,我辈修士这一生都无法证道阳神,更别提那之上的大能境界了。你若是不去九曲天,还要在东陵界蹉跎多少年才可证道阳神?”
齐怿停顿下来,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而且东陵界太小了,我已经厌倦了,这里委实装不下你我的愿景,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道途之上前路的风光。”
应骞看着他那样坚定的神色,眉宇间还透出几分少年人的骄傲和恣意来,整个心便跳得厉害,恍惚像是回到初见时,这少年扔给他一把刀说要和他试上一试。两个练体期的六岁稚童在柳树下打得昏天黑地,从刀剑争锋到拳脚互搏,最后力竭之时靠在一起,这少年撞了撞他的肩膀说:“我认可你了,你以后就跟着小道爷我混吧。”
小小应骞啧了一声说:“为何不是你跟着我混?”
这少年手一撑地站起来,一只破了皮的手伸在他眼前,说:“就凭小道爷我以后是要当道祖的人物,你跟着我混,还能亏了你?”
应骞自个儿也一骨碌站起来,一把牵了那只手,学着大人那般摇头晃脑:“不见得不见得,我也要做道祖,你跟我混,一样的。”
回过神来,应骞夹了块芦笋到他盘中,像往常一样拿手背贴了贴他的:“是我想岔了,你就饶恕则个吧。”
齐怿方是点头又笑了,假作倨傲道:“你如今和我斗法,十打倒有六输,若是真不去九曲天,待你飞升之时焉能想到我已经到了何种境界?就是快到大能之境也不稀奇。我可不会等你追上来,你若不能跟上我,便只能做我的小弟了。”
想想自己都笑了起来,应骞委实欢喜他这一脸小猫偷腥似的狡黠模样,听他咳了两声,手捏上自己下巴,左打量右打量,满意地拿乔道:“本座又觉得,你当我小弟也不错,模样如此俊俏的小郎君,我便封你做本座的侍剑童子,日后带出去与那些大人物交际,也颇是一番脸面。”
应骞听得脸色黑中带青,双手也捏上他的脸:“待我成了道祖,非得把你变作个小孩,天天让你出去迎客,每天听你叫‘我是应骞道祖座下童子齐小怿’。”
两个人又闹腾一阵,才想起来正经吃饭这回事儿。应骞一面吃一面同他闲聊道:“你准备开始下一式的修行了吗?”
齐怿见他旧话重提,想了想道:“大约再巩固个几日就要进行下一式的修行了吧,其实我心中也无把握,只是这一式已练到圆满了,再练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见他面露思索,应骞搭腔道:“无妨,依功法上所言,只要在通灵前能把前两式练成就行,如今你拔剑式大成,时间还长得很,也无须心焦甚么,只管按着自家的步调来就是。”
齐怿笑道:“你对我倒是有信心。”
应骞毫不迟疑道:“你想做,便能做到。”
晚上歇息前齐怿又想起这事,从床榻上坐起来,将靠在床头的剑鞘拿起,抽出那把九黎剑,其上寒光泠泠,于黑夜中也煞得人心惊。想起应骞初次将这把剑交给他的场景,不由感叹道应骞真乃我之福星也。
当年他初临这个世界时,还曾经幻想过自己是否也会像其他小说的穿越主角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金手指,不过日子如流水般逝去,始终没有这样的苗头,锦上添花的事,又非必要,他渐渐不存念头了。
直到他头回见到应骞,仿佛提前沟通内视天地一般,他脑中关于自家修行的仅能修至元神的剑经功法转变为了一本名为《九黎剑经》的功法。
齐怿彼时差点晕倒过去,他虽是中千界生人,却也能接触到诸天不少不打紧的传闻,这《九黎剑经》乃是九曲天玄京派的一门镇派功法,非真传不得修行。
他甩了甩头,并不看那功法内容,直把刀扔给应骞,心里想着你这小子真是我的福星,畅快笑道:“听我阿娘讲小哥你刀用得极好,不如你我试上一试?”
从此应骞成了他的小哥。
他并未怀疑过这剑经的真假,只因东陵界修为最高不过阴神,真要是旁人想以诡谲手段想要暗害他,这也不是阴神修为能做到的。且不说阴神之上的真人、真君有没有可能来暗害他这个小孩,他们动念自己便能灰飞烟灭,更甚是真灵全消,又何须费上这许多周折?
后来应骞将九黎剑交给他时曾说这把剑和他自己的刀是他爹娘曾经的佩剑佩刀,曾经也是一双灵宝雏形,只是如今元灵彻底消散,他们也调动不来其中灵性,和一双半法器差不多,应骞是使刀的,拿着这剑也无用,不若赠给齐怿。
齐怿起初并不欲收下,却拗不过应骞,且应骞说来日再给他找点稀罕物也便罢了。从小哥手里接过这把剑的时候,他的胸中突然莫名地触动,他拔出这把剑,见其剑身轻颤着,仿佛也在激动似的,不由得更加欣喜,道:“从今往后,你便叫九黎剑了。”
剑身又是一阵震颤,记忆中的声音与此刻响在一处,犹作风雨鸣。齐怿垂首,默默地端详着这把剑,半晌后道:“待我下一式大成,进入通灵期,我便将你炼化成本命神器,到那时你就可以化形了。”
他抬头,好像注视着房梁,又好像是在透过房梁注视着渺远的高天,他轻声道:“你会和九天一起,陪我和小哥一起,去看那高天之上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