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炖》(三)
《清炖》52
老年会餐的日子快要到了。
老马已经把肉和配的菜切好,分别盛在锅和盆子里。
吃过中午饭,老马把正在捧着茶杯喝水的朱伞叫到睡觉的屋里,指着用报纸裹的一块肉说:“这块肉你装在包里,晚上吃过饭给你爹捎回去”。朱伞二话没说,就把报纸裹的肉塞进了自己的帆布包里,提着来到盛煤炭的房间,把帆布包挂在自行车的把上。
朱伞回到食堂,见牛文书和老马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他们见朱伞进来,两人也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哈哈"的笑了起来。朱伞走近他们,才听见牛文书说:“树立先进典型是县里和公社布置的任务,你要配合工作,这不是关系到那个人的事,是组织和政府部门在明年初开展的一项宣传教育运动"。
老马红着脸说:“随便聊聊,怎么能当先进典型呢?这恐怕不行”。
牛文书继续说:“宣传办公室都成立了,姜主任是主任和另一位公社负责人是副主任,民政、妇联、武装部和广播站都抽人参加,我也是办公室成员”。
牛文书又指着朱伞说:“还有你也是办公室成员,新年一过,就发正式文件,在春节后要掀起一场向先进典型学习的高潮”。
朱伞听着糊涂,又追根究底的问:“树立什么先进典型?还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宣传”。
牛文书刚要进一步解释给朱伞听,就见老马摆手说:“求你别说了,我老马活了半辈子,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事。朱伞你找几张报纸把这一个羊后腿给牛文书包上,说到做到,保证明天会餐让大伙们吃好”。
朱伞还是没有搞清楚牛文书和老马之间的到底说的什么事,便接过老马手中的半个羊后腿,到睡觉的屋子用报纸给裹了,提出来交给牛文书,牛文书啥话没有说,头伸出食堂门,左右看了看。见天气阴沉,刮着刺骨的寒风,院子里没有人往来,便把羊后腿塞在大衣怀抱里,窜出食堂门。
朱伞见牛文书回了办公室。又凑到正在喝茶的老马跟前问:“刚才你不让牛文书和我说先进典型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啥关系”?
老马从口袋掏出烟盒,递给朱伞一只,自己也拿了一只和没有抽完的小半截烟对接在一起,愁眉苦脸的对朱伞说道:“昨晚给姜主任送羊杂碎,就随便聊了几句,他问我是哪一年当兵的?在哪个部队?我一说,凑巧的是他也在省城新兵训练营当兵,比我入伍的时间还早几年。我问他认不认识王玉春的男人刘林,他惊奇的说,认识,是他的连长。姜主任就和我说了一些刘林在朝鲜掉河冻死的事,后来我就把和刘林一家的关系告诉给了老姜。他一听我十几年来默默地照顾战友遗属,就穿上军衣下炕,给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当时我觉的咱俩都酒喝多了,也没有在意。谁知道,说的无意,听的有心。姜主任今天早上就开会研究,要在全公社配合县上的工作开展争做好人好事的活动,把我和王玉春都列为推荐人选。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朱伞一听是这事,就嬉皮笑脸的说:“这是好事呀”。
老马斜了一眼朱伞,故做生气的嘟囔道:“关键的问题是王玉春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十几年了,我默默地照顾她们一家,就是怕别人知道说闲话。在公社除了你知道我和王玉春一家的事,再就是姜主任,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么一大张旗鼓的宣传,让周围的社员邻居怎么看王玉春呢?”。
“我对你和王玉春一家的事只是听王会计一说,至于更详细的事情也是刚听你说的”。朱伞若无其事的说道。
其时朱伞就不关心老马的这些事情,他对老马接近姜主任有些不舒服,认为不应该避开自己去见老姜。他现在所遇到的难堪,是自己嘴惹的祸,祸从口出难道不懂?朱伞在心里责怪老马。
晚饭吃的是羊杂碎泡馍馍,这是公社当地的一种小吃。
明天是老年上班的最后一天,大部分干部趁今天下午事情不多就回家了,明天上午再赶回公社参加会餐。结果今晚老马提前把羊杂碎当晚饭烩了,和往常一样舀了三十多碗,摆在饭桌和锅台上,每人一碗,端到最后还剩将近七八碗,老马又匀了匀,每人又加了小半碗,让在公社没有回去的人美美吃了一顿羊杂碎,每个人吃了个肚圆。盯着老马露出满意的面容,反而老马觉的大伙看他有点不自在。
第二天没有吃上羊杂碎的干部心里还纳闷,平常是吃了清炖羊肉,第二天再吃羊杂碎,这是多年的规矩。怎么昨天晚上老马就把羊杂碎烩着吃了呢?
好多人因回家没有吃上,心里有点不满意。其中牛文书也回家送羊后腿去了,自然也没有吃上羊杂碎,但他明白老马的心思。
别看是一碗羊杂碎,在连肚子都吃不饱和缺油水的情况下,能吃上它就意味着你有口福,如果能饱饱的吃一顿那就是老天爷的眷顾。所以,吃上和没有吃上大家都看的比较迷信。
姜主任吃了两碗羊杂碎,吃完打了一个饱嗝,笑着开玩笑说:“好长时间没有打过饱嗝了”。
有这么多人回家,没有吃上吃羊杂碎,是出乎老姜和老马意料之外的。而没回家的则是暗暗庆幸自己的口福。
朱伞吃过羊杂碎之后,见天色已经漆黑,给搬着指头算账的老马说了一声,到煤房推出自行车回了家。
到家后,见一家人还没有休息,都在媳妇秀珍住的房间拉家常,两个女儿爬在煤油灯下做作业,吴奶奶拢着狗旦和秀珍捂着被子坐在炕上,朱义坐在靠近窗户的炕沿抽着旱烟。
他们见朱伞回来,都停了说话,叫朱伞上炕暖和脚。朱伞嘴里哈着热气,搓搓手说:“我不冷,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家里也没有啥准备,我从食堂拿了些肉趁天黑炒上,家里也好过个年”。
说完,就到吴奶奶和父亲朱义、狗旦住的屋子,点着煤油灯,透开炉子。这时秀珍也端过来荤腥锅碗刀勺,一会儿的工夫就把肉炒好了。朱伞把炒好的肉拨了一半用碗端了上来,秀珍洗了四双荤筷子,叫父亲、女儿和狗旦过来吃肉。因为吴奶奶吃素,不能把荤菜端到吴奶奶坐的房间吃,所以叫们四人到吴奶奶住的房间吃肉。即便是这样,晚上睡觉,吴奶奶仍和媳妇秀珍、两个孙女睡在一起,她怕屋子里有肉腥味。吴奶奶非常讲究这个心诚的规矩,她吃素拜佛就是图了一家人平平安安。
朱义和孙子狗旦、两个孙女坐在炕上吃肉,朱伞就和秀珍过来陪吴奶奶说话,吴奶奶让他俩也过去吃一口,秀珍让朱伞过去,朱伞说晚上吃了两碗羊杂碎,已经吃的很饱了。朱伞让秀珍过去,秀珍说让他们先吃,明天她自己拨出来一些单独吃。朱伞知道她是怕自己的病影响家里人。
秀珍坐在炕头对朱伞说:“给生产队交了二百六十块钱的倒找钱,还欠七十多块,王会计说,让欠着算了,等明年再说”。
朱伞问:“你那里来的这么多钱”?“爹给了三十三块,你给了二百块,我这一年你零零碎碎给的攒了有二十八九块,凑再一起交了二百六十块钱”。
朱伞听秀珍算的一笔笔帐,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自己是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忍心年老的父亲和疾病缠身的妻子,为一家人的生活吃饭而操心。父亲朱义和自己同龄时,已经使全家人生活无忧无虑,父亲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养家,而自己怎么就不能够实现养家的愿望,是自己努力不够,还是什么原因?
朱伞从身上摸出卖羊的三十五块钱,递给秀珍说:“羊卖了三十五块钱”。
正说着朱义、狗旦和俩个女儿推门进来,狗旦扑在朱伞的怀里嚷着:“肉好香,肉好香”。还不停的咂着嘴巴。
朱伞抱起狗旦,从口袋掏出烟,递给父亲朱义一支,又接着说卖羊的事:“羊卖了三十五块钱,老马先给了二十五块钱,食堂伙食费垫了十块钱。等元旦过后,作好手续到公社财务报销就好了”。
秀珍问:“到大队猪场干活的事你找人说话了没有”?
朱伞发愁的说:"现在还没有说呢?等过了老年,到一月份上班就找人说"。
朱义又问:“你把咱家的羊买了回去,老马知道后没有说啥”?
“老马说能值三十五六块钱,让我按三十五块钱打条子,他签字报销”。朱伞回答说。
朱义抽了一口纸烟,又说起过春节需要准备的事情,他说:“你妈吃素,过年要想办法买点香油,不知你今年的供应香油还剩不剩”?
朱伞已经忘了买香油这趟事,没有算过自己粮折上还有没有香油,他考虑的是粮折上还有多少供应粮。
在朱伞的脑海中粮食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什么比粮食更重要。挨饿的记忆,把粮食深深刻在脑海。以至于自己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都受到缺吃惯性的影响。
父亲朱义对香油的提示,引发了朱伞对一家人过年的恐惧。现在粮食短缺、香油短缺、肉短缺。过年家里老小连个饱肚子,顺口的饭都不能维持。短缺的东西太多太多,让朱伞都不感思想了。
现在好的是朱伞在公社上班,有一些办法能缓解短缺的问题。如果放在煤矿,对短缺只能是束手无策,朱伞意识到这一点,便来了一些同短缺做斗争的激情。他对父亲朱义说:“过年的油、肉和粮食我想办法,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这句话放在好的年景,朱义的确有不操心的理由,现在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有的办法就是在某种程度占有别人而中饱私囊。对朱义搞过后勤工作的人士来讲,在总量不变的情况下,你家好过,别人家就难过,这个道理朱义是明白的。所以,朱伞不让朱义操心,如同从前村里挨饿不让他监守自盗救乡亲是一个道理,只不过自己现在无能为力。
朱伞在家待了有些时辰了,他安顿狗旦和父亲朱义在刚才炒菜的屋子睡下,就骑自行车回公社。他把自行车放在煤房,进食堂门时,发现门上了锁。朱伞估计老马可能找王玉春去了。他掏出钥匙进了睡觉的屋子,铺好被褥便昏昏入睡。
朱伞估计的不错,老马在朱伞离开公社回家的时候,锁上门找王玉春来了。还是学了三声猫叫,王玉春打开门,老马闪身而如。在屋子里,老马把一块肉和一包羊杂碎交给王玉春放下。问在县城上学的弟兄俩啥时间放假,王玉春说:“往年都是过年前一个星期放假,今年估计还是那个时间吧”。
老马脱去军大衣,坐在炕沿上,王玉春脱鞋上炕,披着袄子坐在炕脚。今天的屋子比前些日子来的时候暖和一些,老马发现窗户和门缝都糊了新纸。老马问王玉春:“出事的第二天我过来,你不在,是不是回你老妈家了”?
王玉春一脸的不高兴,她怕提这件事,既然老马问起,她又不得不说:“哎,说起来丢人,这么多年你是知道的,在生产队不惹人、不招人。谁知披了一张人皮、不干人事的,姓李的畜牲,就成心欺负咱。我猜是你那天出去给他老婆捎的话,不然那狗日的还成什么精呢。见泼妇找上门,吓的和狗一样,连个影子都没有露,就跑的没了踪影。既然你不要脸找到我的门上,我王玉春也不是好欺负的,我是军遗属,你不能这样无凭无据的给我脸上摸黑。最后有公社姜主任出面在大队开会解决,狗日的李队长和他老婆当面给我赔礼道歉,那天连气带冻我浑身发烧、发抖,就派人带我到医院看病,李畜生掏钱,还每天带赔工分十分。到县城医院一住就是四天。你还不知道,天亮,大队就派人来公社找人处理。狗日的李队长和他婆姨知道理亏,在家里就打了起来”。
王玉春象一只松了口的气球,嘟嘟嘟的一口气把所发生的事情吐给了老马,似乎自己压在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老马接着煤油灯的火苗,抽了一口烟,说道:“我不告诉他老婆,怕这狗日的胆大妄为欺负你”。老马接着又问:“他老婆没有说是怎么知道这事情的”?
“那泼妇说是一个男人告诉她的,不知道是谁”。王玉春心有余悸的回答说。
老马接着说道:“我怕你想不通,第二天晚上,来劝劝你,结果不在。你现在想通了,我也放心。人一辈子啥事情都能遇上,你看是当时坏事,也许过后就是好事。那个人不可能一生都走背字,老天爷有眼”。
老马的一席话,说的王玉春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低着头,不解的问老马:“听你说话,我这次被狗日的欺负是好事。怎么听的糊涂呢”?
老马见王玉春有些埋怨自己的意思,便把和公社姜主任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了王玉春。王玉春听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象是在做梦,自己一辈子那有这么好的运气,碰到老马这样的贵人已经是自己的福分,怎么能在家乡碰到丈夫的部下,而且还是公社头头,她有些眩晕。他爬在被上,这十几年来自己所经历的心酸一下涌上心头,泪水由不住的夺眶而出。
老马也由不住的两眼模糊,抹了一把双眼,对王玉春说道:“你不容易,把两个孩子带大,都让上了县中学,姜主任听了都说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老马的话引起了王玉春更多的记忆,这十几年不是老马的关心帮助,这两个孩子那有钱上学,能吃饱肚子长大就非常不容易了。老马对自己家的恩情,王玉春没有少给两个儿子说。儿子也懂事,老大刘木术今年十七岁,在县中学上高一;老二刘木木今年十六岁,也在县中学上初二。两个孩子都知道妈不容易,家里条件困难,学习一个比一个好,老马和王玉春对两个孩子的学习很欣慰。学校也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家庭情况,在吃粮和学费方面都非常照顾。
老马和王玉春啰啰唆唆说了有一两个时辰的话,便穿上衣服披上军大衣出了王玉春家的院子。
后半夜了,露出大半个脸的月亮斜挂在东边,发出有气无力的寒光。
老马还没有走出几步远,一条饿慌的狗从沟崖边向老马扑了过来,这是他十几年以来晚上走路从没有遇到的景象,吓的他一个趔趄从沟崖上滚落到沟底,就在他灰头土脸的翻身起坐时,一个人连叫带追的跑了过来,扶住老马,用手里的绳索栓住狗,防止狗急咬人。
幸亏崖头是斜坡,老马只觉的脚崴的生痛撑不上力,胳膊和腿都还活动自如。老马接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下来人,才知道是狗日的李队长,便破口大骂:“你妈的,带着狗走路,也不拴住”。
老马一张口,李队长才看清是老马,自知惹祸,忙赔不是,说:“唉呀,怎么是马大哥,这狗日的走着走着,拴的笼头给甩开了,我在后面紧追慢追还把你给扑到了。你这是去那里了”?
老马一听这狗日的还不知道自己的出处,便又气的骂到:“你把狗拴在沟底的树桩上,来扶我回公社”。
李队长扶着老马在沟底走了没有几步,痛的直“哎呀、唉呀”的叫,李队长估计脚崴的厉害了,就把老马背了起来回公社。
在路上,他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老马道:“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你去那里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呢”?
老马爬在李队长的背上,直感觉右腿脚腕子火辣辣,又回想道明天的会餐,气的肚子鼓鼓直叫。一听李队长还问他去那里了,便气呼呼的说:“你妈的竞给我惹事,明天公社会餐,脚崴的连路都走不了,这不耽误大事吗”!
李队长背着老马走一会儿,放下来,提一提自己松下来的棉裤,一连停了好几次,惹的老马又气又笑,大声问道:“你穿棉裤连裤腰带也不系”?
李队长不好意思的说:“刚和那个不要脸的婆姨吵了一架,穿棉裤的时候,不要脸的把裤腰带给抽了去,我随便找了个草舀子系上,就拉狗上羊圈,谁知到了沟底,狗把纶头甩掉就回头往家里跑,你说这不是鬼赶的吗”。
老马爬在李队长的背上,听其喘着粗气说话,也挺同情,又故意挖苦的说:"前些天听说你又做了一些光荣事迹"。
李队长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放下老马,朝上提了提松下来的棉裤,便大声骂道:“那天晚上,也不知道那个王八蛋,跑到我家,给我婆姨说坏话,惹的我那个泼妇和人家王玉春闹了起来。其实根本就没有的事”。
老马一句话,引来了李队长的痛骂。挨李队长的骂,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骂自己,而且挨骂是自己惹的。老马爬在李队长的背上自己暗暗气自己。
到了公社食堂门口,李队长放下老马。
老马掏出钥匙开门,摸索了几次就是找不到锁子,再借着月光一看,没有了锁子。
老马便知道朱伞回来了,他敲了敲门栓子,朱迩在屋里答应着,点亮了煤油灯,随后撒拉着鞋打开门,李队长扶着老马一步一跳的进了睡觉的屋子。
朱伞一见此姿势,估计是脚崴了,再借着煤油灯光一看,老马军大衣浑身上下全是土灰,包括脸就剩两个眼珠子在转动,一脸灰土。李队长满脸的血痂,有长的,有短的,有宽的,有窄的,有上下的,有左右的,就象在脸上画了一幅山水画一样。他棉袄和棉裤也被灰土染的没有了原来的颜色。更叫朱伞发笑的是,李队长的棉裤档的正面拖掉着一条大约一尺来长,两三个草舀子合在一起的粗壮草绳。
老马坐在炕沿上,脱掉棉鞋和袜子,直见右脚腕子肿的象个发面馒头一样,痛的直咧嘴。
朱伞披着棉袄帮老马脱掉沾满灰土的军大衣,指使李队长拿脸盆,从灶台烧着热水的大壶里倒来热水,叫老马洗头、洗脸。又叫李队长把老马的军大衣拿倒屋子外面,把沾的土灰用笤梳扫,木棍打,基本还原出了军大衣原来的颜色。后半夜天冷,又把军大衣给老马穿上。
三人一番折腾,鸡叫了头遍鸣,天色也渐渐发白。李队长见天快亮了,怕栓在沟底的狗又甩掉纶头惹事,就急急忙忙的和老马、朱伞说了一声,便逃出了公社食堂。
老马坐在炕沿,气的拿出纸烟,给朱伞一支,自己一支点着,吸了几口对朱伞说:“你去畜牧兽医站找徐站长,就说我的脚崴了,叫他过来看看”。
朱伞想到今天会餐的事,二话没说到煤房骑上自行车直奔兽医站,敲开门,说了老马脚崴的事,徐站长便带上酒精和治疗牲口蹄子受伤的药剂、纱布等,随朱伞骑自行车来到了公社食堂。
老马见徐兽医来了,伸了伸红肿的脚,以哀求的声调说:“兄弟,你有啥办法,给我医治医治,最好能踮着脚走路,不然这一蹦一跳的怎么做饭啊”!
徐兽医捏了捏象发面馒头的右脚腕,问这怎么崴的?
老马叹了口气,说道:“在沟崖头,叫李队长的狗一扑,就滚到沟底,怎么崴的我都不知道,起来就走不动了”。
徐兽医把酒精点着,蘸上抹在老马红肿的脚腕,又抹上黑呼呼凉凉嗖嗖的自制药膏,用白纱布轻轻的裹了几圈。
鞋和袜子是穿不进去了,朱伞找了一件老马夏天穿的白色的旧汗衫,裹包在受伤的脚上。老马试着脚尖着地,一使劲就痛的“嗷嗷”直叫。
徐兽医说:“这不是灵丹妙药,手到病除,常给牲口使用,给人用你是第一个,就忍耐一点”。
老马没有办法,就用麻袋裹住一根烧火的木棍子充当拐杖,试着慢慢在地下走了几步。
天已经大亮了,这是今年春节上班最后的一天。
北风呼呼的裹着被车轮压软的黄土,扑面而来,迷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清炖》53
昨天下午回去的公社干部,知道今天开会会餐,就早早的骑自行车来到了公社。
徐兽医看老马拄着烧火棍能慢慢走了,就收拾自己的东西回去。老马拉着说什么也不让走,叫徐兽医和朱伞给他当下手,准备早饭和会餐的东西。老马指挥,徐兽医和朱伞干活,没有用多长时间早饭就做好了,吃早饭的干部见老马拄着木棍,都关切的问老马怎么回事,老马只是摇头不语。
姜主任吃早饭来的迟,一进食堂门,见老马拄着木棍,脚上缠绕着白色的布,便操着一口陕北话说:“唉哟哟,马师傅,你这怎了?不妨事么”?
老马掏出纸烟递给姜主任点着,笑着说:“倒霉鬼找的,走路不小心脚崴了,肿的连袜子鞋都穿不上。不过会餐的事你放心,有朱伞和徐站长打下手,一点没有问题,你叫牛文书通知提前半个时辰开始吃饭"。
姜主任吃完早饭,拉着老马的手说:“年龄大了,走路干活小心点,不是年轻的时候”。
朱伞当管理员时间不短了,看老马做饭也学了一些名堂;徐兽医本身就懂一些做饭的要领,在畜牧兽医站自己常常动手,不管是煮还是炖,他都比较在行。前时还请老马和朱伞吃过清水煮老鸭。
这两个人在老马的指导下,没有费多长时间,就把红烧肉、条子肉壮上菜上了蒸笼,清炖羊肉也打完沫子盖上锅盖文火煮炖。老马看两人干活麻利干净,就进屋从木箱里拿出两包大前门烟,给朱伞和徐兽医一人一包。
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会餐开始。每人一碗清炖羊肉、一碗红烧条子肉、半斤稻米干饭,再加上一些用羊油炒的豆芽菜。
也许是人们常年肚子缺油水的缘故,就听的整个食堂全是吃饭的声音,有喝清炖羊肉汤的呼噜声,有吃红烧条子肉的咂嘴声。每个人都吃的很投入。不过好多人都是吃了一半,另一半用自带的饭盒装起来,准备过年和家里人一起吃。
吃过饭,会议移到会议室召开,牛文书已经把会议室的炉子烧的很旺,每个茶杯都放了茶叶和红糖。大家围着火炉,喝着红糖茶水,听姜主任发表辞旧迎新的讲话,会议室传出一阵阵掌声。
一会儿功夫,茶话会就结束了。牛文书和朱伞拿了三四瓶没有牌子的白酒,打开分别倒给开会的人,一起举杯就算一年圆满结束。喝酒的时候,老马和帮忙的徐兽医不在,朱伞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拉了一把牛文书说:“喝酒你也不说叫一声老马和徐兽医”?
牛文书神秘的低声说道:“我在供销社灌了8瓶散酒,办公室还有呢,等这些人都回家了,你让老马把留下的菜准备好,我拿酒过去。你一会去把姜主任叫过来,咱们好好喝一顿”。
公社开会吃饭的人都走了,院子恢复了平静。悬着的月亮被云雾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了一点点不高兴的黄光。老姜随朱伞蹑手蹑脚进了食堂,就见肉菜都端上了桌子,就等他落座了。
喝酒的有老马、徐兽医,牛文书、朱伞加姜主任五个人,一共两瓶酒。结果姜主任在大伙的劝说下就喝了一瓶,醉的连回办公室都是牛文书和朱伞架过去的。
第二天姜主任起来要回家过年,老马拄着木棍,把留下的羊头、羊蹄子包好,捎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让带回家过年吃。
总算把会餐的事圆满的进行了过去。老马和朱伞都出了口气。他俩也要准备过年了。
朱伞没有回家,原因是老马崴了脚,一个人在公社这么大的院子住,晚上没人陪着说话朱伞觉的孤单,就留下来陪他。夜深了,朱伞和老马睡在炕上,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屋顶就是无法入睡,明天就是新一年的开始。
大年初一,老马把食堂剩的胡麻油,还有会餐有意留下肉菜,一分为二让朱伞带上,临出门又给老长官朱义拿了几盒“大前门”纸烟。
朱伞回家过年,公社大院就剩老马一个人了。
老马的脚脖子肿了七八天才消了下去,这天他穿上袜子和鞋,还是不敢使劲的在地下走,不过觉的慢慢地走一走,活动活动不妨碍啥事。就出了食堂门,在公社大院门口地大榆树下座了一会。
这是他自脚崴了以后,第一次出来,望着大沟那一边,崖头上的树丛所掩盖的土房,若有所思的抽着烟。他十几年来凡是不舒服或者不痛快的时候,出来站在大榆树下,看着饱经风霜的大榆树树干,他心里也就坦然了。
《清炖》54
年过完了。在家睡了几天的公社干部一早就来上班了。公社大院又恢复往日的喧闹嘈杂。
朱伞在牛文书的办公室,看着公社“关于“开展向好人好事学习活动”的安排文件,问道:“公社推荐马长贵助人为乐的学习标兵,怎么没有推荐王玉春呢?我听说不是推荐他们俩人吗”?
牛文书见朱伞不懂,就解释说:“马长贵是公社机关推荐的,王玉春是北山大队的,需要北山大队推荐,文件才发下去,要等几天才能推荐上来,公社集中研究人选,最后才能确认谁是模范标兵”。
牛文书又说:“你和老马说一说,就这几天利用晚上的时间,我要和老马深入谈一谈,把他的先进材料搞出来。再问你件事,春节过了好些天,会餐剩的羊杂碎怎么一直不吃呢”?
朱伞抬头瞄了一眼牛文书,继续看文件的其它内容,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过年吃剩的羊杂碎。一碗清炖羊肉,一碗红烧肉还没有把你的馋嘴堵着。人就是这样,嘴越吃越馋。你家里人要不是老马给的一个羊后腿,过新年恐怕连个肉味都闻不到。
牛文书见朱伞对他的问话带招不理的,又提高了嗓音问:“清炖羊肉吃了,羊杂碎什么时候吃?吃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朱伞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仍然看树立先进典型的文件。
牛文书干过食堂管理员的工作,知道吃羊杂碎只收粮票,不收钱。一般是当做早饭吃,一人一个烤饼子,一碗羊杂碎。如果不吃烤饼子,连二两粮票都省了。以前老马做的羊杂碎每次都少不了牛文书的,就是不在,也少不了给他留下,而其他公社干部则没有这个待遇,在公社碰上就吃,没吃上老马是不会给你留的。当然,老马给牛文书留也是偷偷摸摸的留。
朱伞看完文件,揉揉看麻的眼睛,伸了一个懒腰,笑着对牛文书说:“羊杂碎在会餐的前一天晚上就吃了,那天你是不是不在公社,回家照顾你婆姨去了”?
牛文书想了想说:“是不在,下午回家了。那天晚上吃的”?
“就是你回家那天晚上吃的,那天有一半人都回家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在的人基本上每人两份羊杂碎,两个烤饼子”。朱伞说的牛文书直流口水。
“那天吃羊杂碎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牛文书埋怨朱伞说。“你这就冤枉我了,你拿着羊腿恨不的中午饭都不吃,马上回家。我找你去了,你不在呀”!朱伞其实就知道他回家送羊后腿去了,根本就没有去找他,只是一说而已。
牛文书嘴里不说,心里对老马则是不悦,一是年终会餐我建议以开会的形式举办,老马和朱伞你们自己口袋落了多少钱。这一点牛文书当过管理员,都是花五十,报八十的数。谁的心里都清楚,你老马给了一个羊腿打发我,你自己和朱伞赚一只羊的钱呀!心太黑了。第二,你老马知道公社推荐好人好事的典型是自己,材料需要我来给你写。难倒吃羊杂碎的时候你就不想着我,给我留一份。
其实,老马不是没有想到牛文书爱吃羊杂碎的事,只是晚上要去王玉春家,一包羊杂碎和一块肉都给了王玉春。本身回来老马想见一下牛文书,这不是脚崴了以后每天朱伞帮忙做饭,两个人搅合在一起,再加脚崴了走路不方便,就没有去牛文书办公室。再说会餐会议结束,还没有到公社财务领取会议伙食费呢。至于会餐花了多少钱,朱伞和自己算过,报销回来,落个四五十块钱应该没有问题。老马本想这次会餐结余的钱给牛文书个十几块。这些都还没有和朱伞说过。谁知牛文书是个小心眼儿,就为一顿羊杂碎和老马系上结了。
至于牛文书对朱伞到没有什么意见,他知道食堂的事情都是老马在幕后操纵,朱伞只是一个跑路办事的主。
牛文书在观察人和事的方面,他自信、武断,缺乏对人和事的深度分析和了解,这和他在公社大院封闭式的工作环境有关系,比如把吃上与没吃上一口羊杂碎,都当成埋怨别人的一个标准了。这也许是当前缺少粮食,吃不饱肚子的原因所致吧。
牛文书和朱伞相处时间不长,也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利益冲突,两人都在公社范围内为家人吃饱肚子而抱团取暖。朱伞大部分时间都是把自己包起来,装作聋子和傻子。
朱伞照牛文书的吩咐,在周三的晚上约老马在牛文书的办公室交谈,准备报告材料的素材。有妇联、公社广播站、武装部等单位的人员参加。牛文书就按之前写好的题纲,问了老马一些问题,老马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和想法,讲给在座公社干部。他们一边听,一边记录。
其中,有这么几个问题老马说的不清楚,牛文书也觉的老马打马虎眼。第一,老马默默无闻照顾王玉春母子三人十多年,怎么王玉春一个生产队的人或公社的干部都不知道呢,你们是怎么保密的?就说王玉春家住的比较偏僻,你们来往十多年再保密也应该有人知道呀。第二,王玉春的婆家在山区农村,王玉春从省城回来为什么没有带孩子回婆家?而回到了条件好的川区娘家。丈夫去世王玉春有照顾年老婆家的义务,这种对婆家的生活困难于不顾,其行为与情理不通。
当然两人交往这么久的时间,老马是有口说不清楚的。至于王玉春没有回婆家,老马知道是刘林在世其父亲病死后,其母带一个妹妹改嫁到了邻省农村。婆婆改嫁后老家没有亲属了。这些情况王玉春以前给老马说过。老马相信王玉春会向采访组说清楚的。
这些都是小事,关键的是要说清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么帮助王玉春的?都做了那些好事情?老马没有这个能力说的合情合理。
牛文书问老马这些古怪的问题,目的是有意的难为他,叫老马出洋相爆出一些秘闻。报复老马没让他吃上羊杂碎的缘故。
采访老马好几个小时了。牛文书也问的口干舌燥,搞记录的几个人,也被朱伞和老马抽的烟呛的直咳嗽。
老马觉的这些事,几个人来来回回的问,也没了讲述的兴趣,有一些事情久远,说出来自己也是糊里糊涂,反而让自己对过去有一种不安。
至于和王玉春日久生情等什么新鲜的东西,老马是不会告诉牛文书的。说的大部分都是车轱辘话,也提不起参与人员的兴趣。
在大伙儿都张嘴打瞌睡的档口,牛文书宣布采访暂时结束。他对老马的配合有一些不满意,临起身时,他伸了伸坐麻了的腿,写麻了胳膊,对老马说:“时间、地点和事情你好好再想一想,不然材料写出来不生动,不感人,报到县上不突出,县里向地区推荐希望就不大。朱伞你帮助老马想一想”。
朱伞和老马睡在炕上,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朱伞想着怎么和牛文书张口,请他出面找大队头头说话,让媳妇秀珍到大队养猪场养猪。这件事年前就给秀珍答应过,到现在还没有个着落。
老马睡在炕上,来回的翻身,他觉的今天炕烧的太热,有些烦躁不安。他思谋怎样向朱伞开口,让朱伞来编圆乎他默默无闻照顾王玉春的故事,而且还不能泄露出自己和王玉春其它方面的关系。
《清炖》55
说实在的,老马和王玉春一家的关系,在刘林活着的时候,老马帮助刘林一家,诚心诚意无私奉献的,老马把刘林真当大哥看,也把王玉春当嫂子敬待,是纯粹的兄弟情谊。就盼着两个孩子好好上学,快一些长大。盼着刘林仗打完了快一点复员,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日子。自从刘林出事故去世,老马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加重了不少。他每次见到王玉春愁眉苦脸的样子,老马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随着刘林去世时间的久远,两个孩子一天天的长大,王玉春也从以前失去丈夫的阴影中逐步走了出来。两人心里都知道,失去的不会再来,日子还要一天一天的过。对于王玉春来讲,老马照顾了自己一家三口这么多年,总觉的没有啥回报,心里非常愧疚。毕竟自己是个女人,心里再怎么想关键还在老马是否体会。
两人相互之间都隔着一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就是没有人主动去捅破它。以前两个孩子上小学在家里吃住,白天王玉春在队上挣工分,到了饭口还赶着时间给孩子做口饭吃,一天忙的手脚不停。到了晚上浑身没有舒服的地方,还要硬撑着在煤油灯下给两个孩子做鞋子、缝衣服。也没有太多的心思想老马的事。就是在队上劳动,婆姨们、男人们相互之间开玩笑,说些露骨的话,她也是躲得远些,尽量不听也不插话。她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要给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自从两个孩子上了县城中学,不在家里住。王玉春也觉的自己轻省了许多,有时一个人也觉的寂寞,便时不时的想起老马,甚至还做梦梦见老马。
王玉春那时孩子在家住,老马来了两人还要掩饰住自己的情感。现在孩子不在家住,老马来了,深更半夜的,王玉春觉的自己是女人了,有时故意的表现出对老马的一种期盼。但是老马总觉的有一种眼光在盯着他,其实他的心里也在蠢蠢欲动。至于后来所发生的变化,老马自己也说不清了,有了第一次的逾越,老马似乎就没有了心理障碍。
老马睡在炕上,心想着和王玉春的感情变化,使其不能入睡。他披上棉袄坐了起来,摸黑从口袋掏出纸烟和火柴,他擦着火柴点烟的瞬间,发现朱伞也没有睡着,便点亮煤油灯,同朱伞聊了起来。
老马问朱伞:“你也睡不着”?
朱伞翻了一下身,回答道:“睡不着,我媳妇有病在家躺了好几个月,一直嚷嚷着要我找人给大队头头说说,到猪场喂猪。上次想请你给老姜说说,你给推了。现在过了年,你说一直在家也不是个事呀”!
老马一听还是上次说找大队的事,也觉的非常挠头,但是他突然想起畜牧兽医站的徐站长,养猪场归他管理,让徐站长找大队队长说说也许顶事。于是,老马眯着眼睛对朱伞说:“明天你去兽医站找徐站长,就说我找他,让徐站长找大队的领导说说你媳妇的事”。老马的话提醒了朱伞,他觉的这样办也许是一条通路。
第二天,吃过早饭,朱伞就按老马的话,把徐站长请到了食堂,老马把事情交待给了徐站长。徐站长咧着大嘴满口答应。
过了三四天,下午。老马和朱伞、牛文书在食堂议论各大队报来的好人好事。突然徐站长推门进来,见没有其它不熟悉的人,便张开大嘴说道:“朱伞,你媳妇到猪场干活的事,大队同意了,说明天就可以到猪场干活了”。
老马和朱伞听了都说徐站长会办事。
牛文书听了则一头雾水,问朱伞道:“你媳妇到猪场干啥”?朱伞便将媳妇有病怕传染,到养猪场找单人活干的事说给了牛文书。牛文书一听这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你们大队推荐好人好事的典型就是大队长本人,这几天请我给他写材料,来了我再给他说,猪场的活按排轻省一点”。朱伞一听牛文书又来帮忙说话,更加高兴。就让牛文书和徐站长在食堂喝茶,说:“等着,我这就去供销社买包点心来吃”。
老马、牛文书和徐站长见朱伞出去买点心,就每人泡了一杯糖茶水,闲聊等朱伞买点心回来。
牛文书问老马:“最近见没见畜牧队的李队长?这家伙自从出了那躺子事,好久没有见了”。
老马盯住茶杯,用嘴吹着杯子口浮起的茶沫,没有回答。
一边喝茶的徐站长便指着老马的脚说:“年前老马的脚崴,就是李队长干的好事”。
牛文书莫明其妙的又问道:“老马脚崴和李队长有啥关系”?
老马怕徐站长说不清楚,就赶紧把那天晚上碰见李队长,被狗扑倒崴脚的事情说了一边,但老马把时间、地点都隐藏了,并没有把真实的情况道出。
牛文书听了,笑着对老马说:“真是祸不单行啊,你没有好好治一治李队长的毛病”。
徐站长不知道李队长和寡妇王玉春的这段子事,也不知道老马十几年默默帮助王玉春的事。老马怕牛文书嘴快把这些事说了出来,就打岔对徐站长说:“你那还有没有高度酒精,拿一瓶来咱们喝喝”?
徐站长说:“还有几瓶,你们等着”。便骑自行车回了畜牧兽医站。
老马见屋里就剩牛文书和他两人,就起身来到睡觉的房间,打开木头箱子,从一个纸袋里抽出二十元捏在手里,又拿了一包纸烟装在口袋。锁好木头箱子,他坐在炕沿就叫牛文书过来,牛文书低头进来还没有站稳,老马随手把二十元钱就塞在牛文书插钢笔的口袋里。牛文书是个机灵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折头又回倒了刚才喝茶聊天的桌子边坐下。
也就是今天早上,朱伞到公社财务才领回了春节会议费,老马和朱伞算帐后能多出四十二块钱,于是朱伞拿了二十二块钱,老马拿了二十块钱。老马还没有把钱捂热呼,就乘机塞给了牛文书。目的很明确,会餐的主意是牛文书出的,食堂的饭菜帐务算多算少,牛文书一清二楚,再加上模范标兵的材料,要靠牛文书编写,所以老马就把二十块钱全给了牛文书。
本来老马就思磨好了,这二十块钱要给牛文书的。他没有想倒牛文书这么快就来了。目的很明确,他知道朱伞把钱报销出来了。迟给不如早给,于是老马支走徐站长后就抓紧兑现自己的想法。
《清炖》56
老马过来抱着茶杯喝了一口,坐在牛文书的旁边说:“在徐站长跟前不要说李队长和王玉春的事,我和王玉春的事你好好想一想,怎么说的好听就怎么说,怎么写的感人生动你就怎么写,要给我们公社领导争光,千万不要出啥漏子”。
牛文书答应着说:“行,你就放心吧,我写材料没有问题。”
朱伞提着两纸包点心的进了食堂门,见没有徐站长,便问老马:“徐站长哪里去了”?老马刚要说话,就听食堂门外传来一个嘶哑的女人哭声:“老天爷啊,救救它吧!徐兽医,你救救它吧”!接着又是女人嚎叫的骂声:“你个天杀的龟孙子,要是它死了,我也叫你不好过”。
老马、朱伞和牛文书听的糊里糊涂,就急忙涌出食堂门来看个究竟。
徐站长推着自行车,后车架上驮着一只大羯羊,有李队长和他老婆左右扶着。
从羊的体格来看,又肥又大,肚子圆的就像吹了气一样。老马估计可能是羊吃的饲料太多,又喝了凉水,食物膨胀。
李队长的老婆扶着羊又哭又骂,象面盆一样的脸,被路上的蹚蹚土蹦的没有了脸色,只露出了几道被眼泪冲刷的痕迹。
李队长低着头,怕别人看见脸上被婆姨抠的十几道疤痕。
老马见此,对还在嚎叫的女人不客气的大声说道:“哭个球,我还当是你爹死了呢”。
李队长的老婆认识老马,见老马发火骂她,就停止了哭骂,跑过来站在老马面前,指着李队长说:“这个狗日的,在家看着晒麦子,坐在太阳底下就只顾睡觉,好不容易喂了一只大羯羊,原指望今年买了给娃娃做件衣裳,置办一些东西。这下可好羊出来把麦子吃了不少,还把一只几十块钱的大羯羊给活活涨死了。马大哥你说这日子咋过吗”?说完,又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徐站长和李队长把大羯羊慢慢的放在地上,只见羊在不停的蹬着腿子,两只羊眼睛睁的似乎眼珠子要崩出来一样。徐站长知道是救不活了,他用自行车驮过来的目的是,叫老马趁羊还有一口气给一刀子宰了,卖给公社食堂算了。
老马估计徐站长就是这个意思。就对朱伞说:“羊我看了,就是吃多快涨死了。不然食堂留下,给算个四十块钱。你看行不”?
朱伞见老马说了,又问牛文书道:“你看怎么样”?
牛文书知道老马对羊懂行,就随口说:“就按老马说的办呗”。
老马见朱伞诺诺唯唯,没等他表态,就对李队长的老婆说:“羊就留在公社食堂,过几天四十块钱我给李队长,你看行不行”。
那女人一听死羊卖了四十块钱,爬起来就给老马、朱伞和牛文书作揖。
老马绷着脸色,对李队长的婆姨说:“不要作揖了,看你是个老实人,怎么下手这么狠,你看把李队长的脸抠的多么丢人。今后可不要这么干了,今天看在李队长的面子,不然说什么我也不能卖个快死的羊”。
李队长的老婆见老马提起抠脸的事,顿时脸气的发紫,指着李队长对老马说:“马大哥,你不知道我为啥抠他的脸,他和咱队上的寡妇勾搭在一起,回来往死里打我,你说他要脸不要脸”。
李队长见大羯羊吃粮食涨死,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没有地方撒。一听老婆还胡说八道,就扑了过来揪着头发,按在地上,骑在身上,用拳头左右开弓,就朝头上、身上落了下来。那女人也不是一个善茬的主儿,趁李队长揪头发的机会,一双手就朝李队长的脸上使劲的抠来,并猛然抬头向李队长的手咬了一口。李队长疼的大叫一声,抱着自己的手从婆姨的身上跳了起来。
老马、朱伞、牛文书和徐站长见两口子打了起来,还没有反应过来拉架,就见抱着手的李队长,从柴禾堆里抽出一根晚口粗的棍子,又向坐在地上嚎哭的婆姨打来。朱伞一看不妙,赶紧迎上前抱住李队长,老马过去夺掉李队长手中的木棍,徐站长乘机拉了一把李队长的婆姨,示意赶紧跑。
那婆姨一见态势,就顺势来了个脚下抹油,溜之大计。
前后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李队长还没有好利索的脸,又被婆姨抠的一道道血迹斑斑。这还不算,左手臂被婆姨生生的咬了一口,牙印都渗出血了。朱伞把李队长劝进了食堂,倒了一杯茶水,递了一只烟,坐在饭桌边消气。
老马见几个人都消停了,就拿出宰羊的刀子,让徐站长和牛文书抓住羊,趁羊还没有咽气给了一刀,放了血。老马是剥羊的能手,没有用多长时间,就把羊收拾了出来。
老马端着从羊肚子扒出来的麦子叫李队长看,说道:“足有半簸棋没有消化,还是一粒一粒的,都发涨了”。
老马一本正经的对李队长说:“你家就是粮食再多,也不能这么叫羊糟蹋吃呀”。
李队长抬头看了看老马,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管自己不停的抽烟。
徐站长、牛文书和老马都劝说李队长,让他不要生气。徐站长还从口袋里掏出酒精,用棉花蘸着酒精把李队长的伤口给擦了擦。朱伞打开买的点心,每个人吃了几块,又把酒精均分在五个碗里。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喝酒。
牛文书看着李队长满脸的血印子,心里觉的好笑。他问徐站长:“李队长脸上抠的伤口好了留不留下痕迹”。
徐站长知道这是又逗李队长生气,就正儿八经的说:“我是给牲口看病的,根据经验,牛头马面猪皮都长毛,就是有痕迹也看不出来,李队长胡子这么多,估计留下也看不出来”。
徐站长的一番话,说的朱伞、老马和牛文书都哈哈大笑。李队长也稍微露出了一丝苦涩般的笑容。
李队长家涨死的大羯羊宰了四十七斤肉,还不包括羊杂碎,一张大羊皮。老马琢磨着才过年时间不长了,留下一半食堂吃,另一半有牛文书、姜主任、朱伞、徐站长、李队长几个人分了,各算各的帐。老马的想法没有和朱伞商量,他估计朱伞应该没有问题。
老马把朱伞叫到睡觉的屋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朱伞笑着说道:“你说的对,过年都才吃的肉,留下一半吃也够了”。
于是老马过来,把一半羊肉分了五份,问他们谁要,结果李队长说什么也不要。老马知道李队长怕拿回去又和婆姨吵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队长不要,老马正好给王玉春拿去,让上学的两个孩子吃。
姜主任的一份,老马用报纸裹了起来,趁晚上没有人,叫朱伞送了过了来。
老马自从脚崴了以后,没事很少晚上出门,当地人称:伤经动骨一百天。可是过了好几个月了,老马感觉还是用不上力。怕留下后遗症时不时的就用徐兽医留下的酒精按摩。
姜主任听到敲门声,起身开门,见朱伞怀里抱着报纸,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待朱伞说明是过来送羊肉,并听了这羊肉的来龙去脉后,姜主任笑的连眼睛都迷了起来。
他递给朱迩一只纸烟,自己点着一只,披着棉袄,捂着被子,坐在炕中间。他让朱伞坐在办公椅子上。
姜主任想通过朱伞了解一些最近公社干部之间的传言。他问朱伞:“你最近听没听到大家说牛文书要提拔的事”?
朱伞抽着烟,摇了摇头说:“没有。你知道我的工作就是管好食堂,让大家吃饱吃好。别的事我一概不掺和”。朱伞是个实在人,在来公社上班,父亲朱义就交待过在机关工作的注意事项。朱伞给姜主任的回答也是实话实说。
可是姜主任不认为他说的是实话,牛大伟几乎天天都在食堂转悠,和朱伞、老马走的最近乎,是最关心牛大伟进步的人,怎么不知道这些传言呢?
他听了朱伞的回答,觉的朱伞是在给自己打马虎眼。他不明白朱伞来公社工作才这么些时间,就变得如此圆滑,不如在煤矿那么直接豪爽。
姜主任又问:“你和牛文书也接触共事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觉的这个人怎么样”?朱伞见姜主任切入正题,让他评价牛文书这个人,心里没有一点准备,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牛文书。说他对人热情?朱伞记的第一天报到,光脚冻的失去知觉,用他的火炉烤一烤,他都有不高兴的表现,是一个看人下菜的人;说他对工作负责?从接交食堂管理员的工作来看,也是一个假公济私、爱占便宜的家伙。
不过朱伞从牛文书几次帮助自己的角度看这个人,他还是言不由衷的对牛文书作了超过姜主任认可的评价。他说:“牛文书工作能力强,对人热情,工作作风正派,团结同志”。这些话一出口,朱伞也觉得太过于利己主义了。
朱伞的一席评价,姜主任由不住的皱了一下眉头,看来从朱伞的口里也掏不出真心实意的话了。姜主任很失望,他把朱伞当作自己的心腹。在公社其它干部和领导也有意无意间,把朱伞当作姜主任的嫡系来看待,比较给朱伞面子。朱伞也把自己当成姜主任的贴心朋友了,所以在对人处事的时候,有一种沾沾自喜的感觉。
其实朱伞在和姜主任的关系上,朱伞从心里上就有一种落差。这种落差自姜主任调入公社成为领导后,就在朱伞的潜意识中已经形成,只不过姜主任身处领导之位没有体会到罢了。
煤矿这种重体力劳动单位,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在公社这种脑力劳动为主的单位简单好处,工人和煤矿领导之间也没有多大的落差。原因是煤矿领导没有把自己当做官员。姜主任在煤矿和工人常常是称兄道弟,在一起抽烟喝酒,工人有事也愿意找他帮忙。老姜作为矿长大部分都在井下。原因就是他文化低,同矿上搞技术的文化人有时说不到一起,人家说他也听不明白。在井下和挖煤的工人却能玩到一块。
到了公社由不住自己,就摆起了官架子,好象不摆官架子就不是领导了。而且官位越低架子越大,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当官的。在姜主任看来,给群众摆架子,原因在与我的这个位置不是你社员给的,是我的领导给的。领导委派我来管理社员,那么你就要听从我的命令。正是这种心态的作用,姜主任在和朱伞的关系上便有了变化,朱伞不敢主动去接触姜主任,总觉的人家是领导。而姜主任认为你不来找我,我那能没事去找你。这样时间一长,两人就有一种生分的感觉。
现在姜主任和朱伞的关系就处在这种状态。姜主任问朱伞的话,是把朱伞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但朱伞却不敢把自己摆在这个位置上,他要揣摩姜主任的意图。
姜主任又拿了一只烟,和前面抽的烟接在一起,他又说:“牛文书过些天,要宣布提拔担任公社副主任,这几天上面来人要进行评议考核,我先听听你的看法”。
朱伞此时才明白姜主任的意图,他小心翼翼的说道:“要提拔牛文书担任副主任,这是好事,小伙子年轻,有魄力,我和他交往了好长时间,总体感觉人还可以”。
姜主任对朱伞赞扬牛文书的话,一直不甘兴趣。他现在需要听一些对牛文书有意见的话,听一些牛文书处人处事方面存在的不足。姜主任要验证自己对牛文书的看法有没有偏僻,要验证自己对人看法准确性怎么样。可事情往往总是这样,你想听的话总是听不到,朱伞不想说。而你不想听的话,他说了一遍还说第二遍。朱伞认为好话多说几遍是好事。
朱伞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在领导面前你说别人不行,那么领导就会认为,别人不行就你行,在领导心目中留下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形象。于是朱伞在此潜意识的引导下,又一次的对姜主任说了违心的客套话。
姜主任知道人有其自私性,他在工作生活过程中,首先要保护自己的利益免受伤害。自己也是一样,朱伞也不例外。
牛文书的提拔就是一次利益的交换。
姜主任心里明白,自从把朱伞买到的五百斤小麦拉到老家,七八个月的小男孩抱家已经会走路了,原来骨瘦如柴的小孩,现在长的胖乎乎的,姜主任的老婆高兴的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孩子是领回来了,可是户口怎么才能入到城里,这关系到孩子一生的头等大事,魂牵梦绕着姜主任两口子。他打听到牛文书的一个嫡亲管入城镇户口。姜主任就找牛文书说孩子的户口,牛文书就把姜主任带到这位嫡亲的家里说事,最后两人互相帮忙,牛文书的嫡亲给姜主任的孩子办城镇户口,姜主任给牛文书办提拔的事情。
其实姜主任对牛文书是有自己看法的,他认为牛文书不诚实,有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毛病。但为了孩子的城镇户口他必须帮助牛文书提拔。姜主任问朱伞的话,就是在寻求自己心理的一种自慰,他根本就不是在征求朱伞的意见。公社已经把牛文书的提拔意见报到县上,县里也同意公社的意见,就等县里来人考核。姜主任孩子的户口前些日子也已经批下了指标,拿到了准迁证,办好了入户登记手续。
当然,姜主任和牛文书之间的交易朱伞是不清楚的。不过他从牛文书年前建议以会议的形式会餐,以及后来找姜主任批会议费报销,都表现出姜主任很给牛文书面子。
朱伞起身给姜主任的茶杯续了热水,自己也找茶杯到了一杯水,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他掏出香烟给姜主任接上,自己拿在手里,挨在鼻子下闻了闻。这几天他有一些不舒服,烟抽的多,就感觉嗓子扎痛、头昏,有时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脑子一会想这事,一会想哪事,总是静不下来。
姜主任喝了口水,接着对朱伞说道:"还不到半个月县里开会,我想推荐老马代表我们公社,参加全县好人好事表彰大会,你是食堂管理员要配合老马把所做的事情总结出来,老马识字不多,你就和他一起去参加,会议发言你代表老马上台演讲”。
朱伞见姜主任的谈话转到了老马的身上,便表示说:“老马几十年,为了一句承诺,照顾战友的遗属,自己不结婚、不成家。的确叫人敬佩”。
姜主任听了直点头,他觉的朱伞说的是实话。其是这是朱伞说的奉承话,是假心假意的话。老马的那些事,朱伞是清楚的。不结婚、不成家原因他心里有王玉春,他与王玉春有一种说不出的关系。
姜主任抽了口烟接着说:“你到公社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食堂管理井井有条,大家吃的比以前明显改善。你是我要求调来的干部,你工作做的好也是给我脸上添光。年后写个申请,争取一年时间解决组织问题,人往高出走,水往低出流。我今年就五十多了,说句实话,在领导位置上也干不了多长时间,能抓着机会帮忙就帮帮你”。
姜主任的这番话说的朱伞有些感动,他觉的姜主任调动自己的工作已经欠下了他很大的人情。现在姜主任再帮助自己已经觉的无颜面对。他憎恨自己,主任委托自己买五百斤小麦,还拿回了抵押的金箍子。想到这里,朱伞又多嘴问了一句姜主任:“好几个月了,不知道大嫂把孩子抱会来了没有”?
姜主任赶忙说:“还的好好感谢你呢,孩子抱回来好长时间了,现在都会跑了,你嫂子可高兴了。家里又添了一张吃饭的嘴,光一个月的奶粉零食钱就好几十。以前花费就紧张,现在更是一个月接不着一个月。要不是你送来这些羊肉,还不知道怎么给孩子改善生活呢”。姜主任说完话,就张嘴打了一个哈欠。
朱伞一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让江书记休息。江书记见朱伞要走,便嘱咐说:“今晚说的话不要给别人说”。
《清炖》57
朱伞从姜主任办公室出来已经很晚了。回到食堂,牛文书还在和睡在炕上老马说话。
没有等朱伞开口,牛文书问道:“姜主任说没说县上来人吃饭的事”?
朱伞想到姜主任出门时的嘱咐,便说道:“姜主任没有说上面来人吃饭的事”。
牛文书对朱伞说:“我来见你不在,问老马说你去主任那里了。就和老马说材料的事,材料已经出来,你抽空看一看,还有什么修改补充的。来找你,是给你和老马说,后天县上来两个人考核干部,老马的清炖羊肉做的好,是不是安排后天中午饭吃清炖羊肉”?
牛文书盯着朱伞,朱伞看着老马。
朱伞突然笑着说:“牛文书要提拔了,什么时候请客庆贺呀”?
老马也翻身坐起问道:“是不是,牛文书”?
牛文书谦虚的说:“才来考核,还没有最后宣布下文件,现在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不要在外边胡说”。
老马披上棉袄,从口袋掏出纸烟,扔给朱迩一支,自己拿煤油灯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说道:“牛文书到公社上班的第一天,我就看有当官的面相,你看工作不到五年,就提拔当领导了”。
老马的话,充满了一股拍马屁的意味,朱伞直觉的有些太过。
他面对着牛文书,调侃老马说:“马师傅不仅是大伙夫,而且还是能掐会算神汉,是个多面手。牛文书当领导后,要重视发挥老马的这个潜能”。
牛文书知道这是在挖苦老马,就嬉皮笑脸的对朱伞说道:“什么话也不说了,后天的事情你们一定要安排好,等事情结束我请你们喝酒”。说完,牛文书从口袋掏出老马的先进材料交给朱伞说:“你好好准备,说不一定叫你陪马师傅到县上开会呢”。说完就转身出了食堂门。
朱伞睡在炕上,借着煤油灯看牛文书写的先进材料。老马不认识几个字,就是认识几个字,也是在省城军需处食堂做饭,参加士兵识字班学的几个字,会写会认自己的名字,会认几个数码字而已。老马叫朱伞看材料时读出声音来,朱伞一笑把材料递给老马说:“你先看,看完了我再看”。
老马生气的嘟囔道:“你小子知道我不识字,这不是在难为我吗”?
朱伞坐起来,嬉皮笑脸对着老马,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老马边听边想,觉的整个材料把自己写成了一个无私奉献的大英雄。他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材料里写的活灵活现。他没有说过的话,材料里写的如同豪言壮语。朱伞读的口干舌燥,越念越觉的写的不是老马。
他问老马:“你冒着大雨去王玉春家修房子,这不符合我们这里的实际情况。屋顶漏雨只有雨停了上房泥才能解决问题,她家不是瓦房,下雨爬到房顶换几片瓦就能解决问题”。
老马像梦游者一样,迷迷糊糊的说:“这写的不对,也没有这回事呀。我从来白天不会去王玉春家的,全是晚上没有人的时候才去”。
“怎么,你白天没有去过王玉春家?都是晚上没人的时候去。那么你晚上去干什么”?朱伞以为听错了,疑惑不解的反问道。
老马知道自己说漏嘴了,摆摆手叫他继续往下念。
朱伞有说:“你为了修房子,被雨淋病了,发高烧,躺在王玉春家的炕上,还喊着王玉春的名字说,玉春、玉春你别怕,只要我在,天大的困难也能克服。这是你说的话吗”?
老马象被魔法控制了一样,回答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我也没有发过高烧,最多在王玉春家睡一会儿,天不亮就回来了”。
老马实在瞒不住他和王玉春的来往关系了,对朱伞只能实话实说。
朱伞惊叹老马说话的坦诚,他看了一眼老马,只见他闭着双眼,嘴角流出的涎水把枕头都淋湿了,嘴里好象还咕嘟咕嘟的说着什么。朱伞见状,赶紧推了老马一把,见老马难受的挣扎。朱伞一阵紧张,对老马的人中使劲的掐了一会儿,老马才喘了一口气,好象从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回到了现实。
他问朱伞:“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朱伞还没有从紧张中缓过劲来,不假思索的说:“事你没有做过,话你没有说过。就是晚上去,睡一会,天不亮就回来了”。
朱迩粗略的说了一些,见老马张嘴不停的打哈欠,疲惫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朱伞估计老马犯了癔病,再也没有打搅,便把材料折了起来装在大衣口袋,就吹灯睡觉。
他躺在热炕上,寻思着老马的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感觉老马这话里有意思。
过了两天,县上来了两位干部,中午江书记陪他们在食堂吃了一顿清炖羊肉,其中一位年老干部吃完后,问老马说:“师傅炖的羊肉不一般呀,好手艺。能不能再给我半碗汤”?
老马接过碗,又加了几块肉和半碗汤递给这位干部。他边喝汤边和姜主任说:“好多年没有吃这么美味的清炖羊肉了。过去在省城工作,有机会就到羊肉巷一家馆子吃清炖羊肉,那个味道和今天吃的一模一样”。
姜主任笑着说:“我们马师傅就是从省城来的,做清炖羊肉是最拿手的,过去在省城就有名气。不仅菜做的好,人也是有情有义,为了对战友的承诺,十几年默默无闻照顾战友一家。这次我们公社把马师傅当成做好事的典型代表,推荐给县里好好表彰宣传”。
年老的干部听姜主任的介绍,起身握着老马的手说:“战友之情,义重情深,要在全县大力宣传表彰”。
姜主任给老马介绍说:“这是县管理干部的领导,是我们县的老资格”。
老马双手抱着领导的手,点着头,嘴里不停的说:“应该的、应该的”。
县上来的两位干部吃过中午饭就回了。
牛文书这才松了口气,来食堂找朱伞要老马的先进材料。
老马说:“朱伞中午饭吃过饭就回家了,估计吃晚饭的时候就回来了,你找他是不是要材料”?
“就是要材料。朱伞给你念了没有”?牛文书问道。
“念了,写的很好,就是有些太夸大了,我感觉好象写的不是我,有些事和话我没有做过,也没有说过,你写在材料里我觉的特别不自在”。
牛文书听老马这样说话,气就不达一处来,心想你懂什么,先进材料不这样添油加醋的写,光凭你的实际情况能写出感人的材料吗?况且就你那些破事我太了解了,什么默默无闻照顾人家十几年,什么为了战友的承诺等等都是假话。就你老马和我打交道这几年,你抽的烟,喝的糖茶那个不是从大伙们碗里和会议费里扣出来的。你不图人家什么?鬼才相信呢?牛文书想到这里,对老马说:“材料行与不行,你叫朱伞回来到我办公室一趟”。
老马感觉今天牛文书说话的口气和以前不一样,从前,安排上面来人吃饭结束,最起码到食堂给老马说一些感谢之类的话。今天就不同了,似乎招待这顿清炖羊肉是应该的一样。也许这与牛文书的提拔有关系,牛文书今后再也不能叫牛文书了,应该改口叫牛副主任了。老马心里琢磨着,人怎么变化这么快呢?当领导和不当领导截然如同两个人一般。
《清炖》58
朱伞带着羊肉回到家,见媳妇秀珍不在,他估计是到大队养猪场干活去了。朱义这些天前列腺病犯了,夹不住尿,坐在热炕上敷着小肚子。吴奶奶在灶台洗刷中午吃饭的锅碗。见朱迩提着用报纸包裹的东西进来,停着手中的活问:“你吃饭了没有”?
朱伞说:“吃过了”。说着便把手里提的羊肉放在锅台的一边。
吴奶奶见用报纸裹的严严实实,问:“你带的那是啥东西”?
朱伞一边给父亲朱义递烟,一边说:“分的羊肉”。
吴奶奶听说公社分的羊肉,笑着说:“在公社当干部好,不过年不过节还分羊肉。你媳妇去大队养猪场干活了,那也是你给找的”?
朱伞抽着烟,回答道:“在公社的一位朋友找大队头头说的。
朱义挪了挪压麻的腿,对朱伞说:“不管谁找队长说话,人家都看你的面子”。
朱伞觉的父亲朱义说的对,就点头说:“现在干啥事,都讲关系,不然的话你啥事都办不成”。说着话,媳妇秀珍拉着儿子狗旦进了屋。狗旦见爸爸朱伞回来了,就扑在爸爸的怀抱要吃的。
爷爷朱义笑着对狗旦说:“你爸爸拿回来了羊肉,晚饭的时候,爷爷给你做清炖羊肉吃”。
媳妇秀珍还没有吃中午饭,吴奶奶把热在锅里的黄米饭和菜,盛在一只大老碗里端给秀珍,秀珍接过老碗问朱伞吃了没有?,朱伞说吃了。
秀珍边吃边给朱伞说:“今天养猪场的场长说我的身体不好,叫我专门管理饲料仓库,就不去猪圈喂猪了”。
朱伞估计牛文书见了大队队长,说了话,才又做调整的。朱伞关切说:“做饲料保管员比每天按时喂猪轻省一些。冬天冷,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利索,出门的时候穿暖和”。
朱义对管理粮草有经验,他抽着旱烟说:“管理饲料是个良心帐,入库出库要双人在场,每头猪每天吃多少饲料要按养猪场的规定,每个月先紧后松,月初饲料要给少一点,月末根据饲料节余的情况,适度增加些。我说的都是过去的经验。这和朱伞管理食堂一个道理,宁有节约不要亏空。不然到了月底人没饭吃,猪没有饲料喂,你给领导怎么交待”?
秀珍和朱伞听着父亲朱义的唠叨,寻思不愧当过军需团副,如果没有父亲朱义的这些教诲,恐怕你干好管理员工作要摸索一段时间。
朱伞见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便脱去棉大衣,拿出荤菜刀和案板把带回来的羊肉剔了出来。一些羊肉准备包饺子,一些羊骨头带肉准备清炖熬汤。
狗旦看着爸爸砍骨头切肉,高兴的嚷着:“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天慢慢黑了下来,吴奶奶抱来柴禾烧炕。
朱伞抖了抖大衣,穿上要回公社。临出门,父亲朱义交待说:“没有几天就要入春了, 口粮没有大的问题,就是香油看来不够吃,你看油能不能想办法给家里买个一二斤就够了”。
朱伞答应着,便骑自行车出了门。
朱伞回到公社,吃完晚饭,天气就漆黑一片,还刮着刺毛子风,寒气逼人。老马便催他快去找牛文书。
在牛文书的办公室,朱伞站在炉子边问牛文书:“你提职的考核结束了,什么时间下文件任命”?
牛文书抱着茶杯,盯住煤油灯忽闪忽闪的火苗,做在办公的椅子上若有所思的答道:“这些天,县里、公社都忙忙碌碌准备好人好事表彰大会,估计结束表彰才能下文件。今天下午姜主任开会说,明天研究各个大队报来的好人好事先进个人材料,月底召开全公社好人好事先进个人表彰大会,明天各大队领导和文书来开会,中午饭在公社吃。参加表彰大会的有各大队领导、小队队长、民兵连长、妇女队长、文书、先进个人和社员代表。会议时间是十点半开始,十一点半结束,冬天冷,开一个小时的大会。大会结束留下各大队领导、小队队长、文书和先进个人再开座谈会,一点半在食堂吃饭。你和老马商量,按会议标准核算费用”。
朱伞知道,现在牛文书已经以公社副主任的身份自居,开始给自己布置工作,于是他便恭恭敬敬的说:“牛主任你放心,我这就和老马商量,有啥事我一会过来汇报”。
牛文书见朱伞改口称呼牛主任,而且说话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心里很受用。他指着板凳对朱伞说:“你先坐下说,别一直站着”。
朱伞说:“天冷,站着暖和”。
牛文书接着说:“咱俩供事这么长时间了,相互都了解。江主任对你比较好,多次在我和其它干部面前夸你。今后咱俩还是哥们,有啥事相互帮助。那天晚上姜主任是不是和你说了我提拔的事"?
朱伞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朱伞见牛文书问起那天晚上他和姜主任的聊天的事,要急着脱身,耍滑头的说:“这样,我现在找老马商量开会吃饭的事,一会儿我来给你回话”。说着快速出了牛文书的办公室。
老马听了朱伞的话,根据他多年开会吃饭的经验,说:“吃饭的人越多越好做,准备宽裕一些。这次我们不吃荤的,全部吃素的,叫牛文书到几个大队要三四十斤香油,再要三四百多斤白面,凡是参加会议的人,十个油饼子,你看怎么样”。
朱伞听完老马的安排,觉的十分可行,就赞不绝口的说道:"姜还是老的辣,你的安排太好了”。
老马又说:“你给牛文书说,叫他把春节装酒的几个空瓶子给我拿过来”。
朱伞是个聪明人,一听老马的话就知道什么意思。
老马这么多年知道,牛文书往往都是借公社开会吃饭之名,向各个大队要粮油,多要剩余部分就落入自己的腰包。不然的话牛文书是没有这么积极的。
朱伞又一次来到牛文书的办公室,汇报了和老马商量的安排,并传递了老马的话和要求。
牛文书非常高兴,说:"明天开会我就和各个大队的队长落实,让他们派保管员把面油送来"。
朱伞猛然想起老马的先进材料,抱歉的说道:“前头光顾说其它事,把正经事忘了”。说着就从大衣口袋里掏牛文书写的先进材料,左右两个口袋和棉袄的里外口袋摸了个遍,就是不见老马的先进材料。牛文书问他找啥东西,他啥话也不说,就是不停的在倒腾自己的衣服口袋。朱伞估计材料掉在了睡觉的炕上,给牛文书连招呼都没有打,就急匆匆的跑出了牛文书的办公室。
朱伞回到睡觉的屋子,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找了一会,还是不见材料,就到做饭屋子问老马,老马说没有见材料掉在炕上。问朱伞:“你把材料放在那里了”?
朱伞揉着脑袋想了想,回答道:“折好装在大衣口袋里了”。
“这就怪了,它会掉在那里呢”?老马也为朱伞着急,因为明天公社开会要用他的先进材料。
“你这一两天都到那里去过”?老马问朱伞。
朱伞说:“昨天回家一趟,再就是上茅房,其它那里也没有去过,就是上茅房也不会穿大衣啊”。
两个人正在为材料丢在那里苦思冥想。
牛文书推门进来,见朱伞抽着烟站在饭桌边,就嚷着说:“问你要老马的材料,你来回跑了两趟,都没有给我?你慌里慌张的在干啥”。
老马见牛文书问话,不等朱伞回答,他便说:"牛社长,朱伞把材料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你那里看还有没有材料的底子”?
牛文书一听说是老马的先进材料丢了,生气的说:“朱伞呀,朱伞,现在就你那里一份材料,写完我就交给你和老马看,想听一听你和老马的意见,利用今天晚上的时间把它赶写出来,明天早上好用呢!你再想一想,丢在那里了”?
牛文书又接着问:“你装在那里了”?
朱伞拍了拍大衣口袋。
牛文书说:“你不是回家了吗?不会掉在家里面”?
朱伞拍了拍脑袋,出门就骑上自行车冲入黑夜,朝家里飞来。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的媳妇秀珍慌里慌张披上袄子,连棉鞋都没有顾的穿,光着脚跑到院子开门。
朱伞喘着粗气,扔下自行车就问秀珍:“见没见家里掉下写着字的一沓纸”?
秀珍一见朱伞如此着急,知道一定是重要材料,连话都说不出来,直摇头。
朱伞来到父亲朱义住的屋子,点亮煤油灯,问谁见到掉在家里的一沓材料。吴奶奶披上袄子迷着眼睛说:“你走后,我烧完炕扫地见折的一沓纸,当擦屁股的废纸放在茅房了”。
朱伞这才松了口气,赶忙端着煤油灯来茅房寻找,在茅房的墙缝缝里找到了老马的先进材料,到屋子里一看少了三页。
秀珍又端着煤油灯来茅房,在墙缝里挨着又找了一边,还是没有找到那三张稿纸。
屋里一阵一阵慌乱,惊醒了狗旦,问爸爸找纸干啥?朱伞正在为少了三张稿纸生闷气,便赌气的说:“你不睡觉,问这事干啥”?
狗旦怯生生的嘟囔道:“我上茅房拉屎,拿奶奶塞在墙缝纸擦屁股了”。
“啊,你擦屁股了,好小子”。朱伞气的暴跳如雷。
朱义把孙子狗旦按在被窝里,摸着狗旦的头,对朱伞说:“自己保管东西不注意,还怨孩子。这说掉在家里,如果掉在路上呢”?
秀珍又一次端着煤油灯来到茅房,从狗旦拉屎的地方找到了那三张稿纸,还算完整,只是上面沾上了狗旦的屎尿。因为冬天天冷,稿纸沾上屎尿的部分,冻的硬棒棒的。
朱伞拿半张报纸裹着沾屎尿的三张稿纸,放入热呼呼的被褥下面,不一会儿冻硬的稿纸就化软了。朱迩用废报纸擦掉稿纸上面的污物,拿着在火炉子上一张一张的烤干。然后,又问女儿要了几张白纸,把沾污物的内容抄录在几张白纸上。朱伞和三张稿纸的内容核对了一边,没有什么不同,便和原来的材料折在一起,装在棉袄贴身的口袋里,又骑自行车向公社飞来。
牛文书回办公室后,老马坐在炉子旁边喝茶抽烟,在等朱伞找材料回来。他寻思朱伞怎么能把材料搞丢呢?你看了应该及时还给牛文书,不能等人家追着你屁股来要,做事有点毛手毛脚。老马想着想着,两眼就打起了架,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嘴角也流出了一线涎水,手里的香烟冒着烟烧到了手指头,一松手,剩余的一小截烟便落在了军大衣的前衣襟上。老马低拉着头,打着轻微的鼾声,军大衣的前衣襟被纸烟燃着冒出了一股细细的烟雾。
朱伞骑自行车出了一身汗,脑袋冒着白气,口里吐着白气,跌跌爬爬的推开食堂门。眼前的景象差一点把朱伞吓的趴下,老马穿的军大衣前衣襟已经烧到了腿部,就连露出大衣的棉裤也开始冒出了烟雾。老马还在打着鼾声睡觉。朱迩扑了过去,朝老马的头就是一巴掌,老马惊吓的叫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朱伞,迷迷糊糊的问:"你打我干啥"?
朱伞拉老马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的大衣着火了”。
老马低头一看,自己的军大衣前衣襟已经烧了有脸盆大的一块,棉裤膝盖也烧了碗口大的一块,两处还不停的冒烟。老马赶紧脱掉大衣,朱伞顺手舀了一瓢冷水朝老马的棉裤膝盖泼去,接着又舀了一瓢水,泼在老马脱去的军大衣上。
朱伞看着狼狈不堪的老马,生气的说道:“你咋搞的,睡觉还抽烟。幸亏我来的及时,要不然把人都烧了”。
老马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子直抖,呆若木鸡。
朱伞把老马扶到睡觉的屋子,安顿睡下。把泼湿的大衣和棉裤摊开,铺在吃饭桌子上。
老马睡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问坐在炕沿上抽烟的朱伞:“材料找到了没有”?
朱伞瞧着脸色有些发灰的老马回答道:“找到了,掉在家里了。你最近好象那里不舒服,那天我给你念材料,念着念着,你就迷迷糊糊了,是不是感冒了。你和我不一样,我比你年轻,前几天我感冒,抗上几天就好了。你不行,年龄不饶人”。
朱伞见老马听着听着,又迷迷糊糊的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他吹掉煤油灯,关上食堂门,来到牛文书的办公室。
牛文书一直在等朱伞找材料回来,他怕朱伞真的拢丢了找不到,就在废纸篓和抽屉里翻找材料的原始底稿。他恼火朱伞的疏忽。关键是明天就要使用。如果退后使用,他也可以凭自己的记忆把材料恢复个七八成,毕竟是自己动手一字一句写出来的。当然,牛文书也心痛自己的工作成果,就这样被朱伞丢失了。明天姜主任问起来这件事,说材料丢了,恐怕是没有多少人相信的,说不一定姜主任还认为我本身就没有写出来呢。干部考核刚结束,公社大院里都知道自己要提拔当副主任。在这个接骨眼上,正是表现自己成绩的时候,却出了这么一件丢材料的事,牛文书气的恨不的把办公桌给砸了。
朱伞推开门,牛文书第一句话就急切问:“找到了吗”?
朱伞点点头,啥话没有说。解开棉袄,从内衣口袋掏出材料,不料写满字的稿纸被汗书浸透的沾在了一起,朱伞和牛文书又一张一张的揭开,有几张字迹被汗水浸透的都模糊不清了。
事情的变化真是不尽人意,朱伞越小心保护它,防止它再丢了,却又出了这么一茬子想都想不到的事,朱伞暗暗自责。
牛文书见朱伞脸色特别的不好,知道他是好心做了坏事,越想保护材料,越没有保护好。就满脸堆笑的对朱伞说道:“找到了就好,我把浸湿的这几张抄出来就好了”。
他看了朱伞抄在白纸上的内容,觉的朱伞字写的挺规正的,就说:“你已经抄了几页,干脆再把这几页浸湿的也抄了出来,我把没湿的再修改一下”。
朱伞知道用白纸抄的原因,也没有做解释,就答应到:“行,你给我稿纸和笔”。
牛文书见朱伞从刚才懊恼的自责情绪中走了出来,开玩笑的对朱伞说:“你这身臭汗出的不小啊,把材料都湿透了四五张,这材料真成了用汗水写的了”。
朱伞一听牛文书如此只说,有联想起了自己抄的那三页内容,由不住暗笑,心想不止是汗水写的,还是屎尿写的,你这材料直是屎尿味和汗臭味都全了。
朱伞抄,牛文书修改,到半夜时分,这不到二十页的材料就连抄带修改就搞完了。牛文书伸了伸腰,转了转脑袋,给朱伞倒了一糖茶水,说道:“休息一下,喝口糖茶”。
朱伞整理了一下稿纸和笔墨,摔了摔胳膊,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净了糖茶水。
牛文书有给他续了一杯。刚才只顾忙的搞材料了,连抽烟这当子事都忘了。朱伞掏出纸烟,点着美美的吸了一口。
牛文书翻了翻丢了又找回来的材料,得意问朱伞:“你看了老马的先进材料,感觉写的怎么样,感不感人?用词造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吧”?
朱伞抽着烟,仰着头,看着一圈一圈向上盘旋的烟圈,附和的回答道:"牛主任写的材料,我是第一次看倒,在把握老马的人和事方面,有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很生动,很感人,有条理,有文采。我在煤矿也看过每年先进工人的材料,有时姜主任也拿一些人的材料让我看,总感觉干巴巴的。牛牛主任你写的材料和他们煤矿写的不一样,我给老马读了好几遍,他也感觉很好”。
朱伞这一番拍马屁的话说出口,自己都意识倒文绉绉的,且在牛文书面前,有一种班门论斧之感。自己也奇怪,为什么就不假思索的道出了这么一番臭烘烘的理论。
牛文书听朱伞这么一说,高兴的睁大了眼睛,咧开了嘴吧,笑着说道:“我说吗,这个材料是我自到公社花费精力最大,写的最长,也是姜主任亲自交待要朝县上报的第一份材料,怎么不行呢?中午老马还给这个材料提了不少意见,我当时觉的你老马懂什么,要实事求是的写你老马,有什么写的”?
牛文书说到这里,他靠近朱伞耳朵边,悄悄说:“我估计他和王玉春近二十年的关系,一个没有嫁,一个没有娶,肯定有一腿。什么为了战友的诺言,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时不信的。从他老马的话里我就能听出几分”。
没有等朱伞对他的话做出反应,牛文书又接着说:“你等着瞧,在公社召开表彰会后,他和王玉春的好事就有另外的说法”。
朱伞知道老马和王玉春之间的那些事,只不过是不说而已。他这个人从不打问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也不说别人和自己没有关系的消息。老马和王玉春的事情,朱伞认为是人之常情,毕竟都是经过不幸婚姻而走过来的人,值的人同情,值的人理解。于是朱伞对牛文书说道:“牛社长对老马和王玉春之间的关系还很有研究,如果他们俩能结合到一起,也是你牛社长做的一件天大好事儿”。
朱伞说完话,见牛文书张嘴打了一个哈欠,知道时间不早了,就告辞回了食堂。
老马的先进材料和北山大队军遗属王玉春的材料,在公社早上召开的推荐评审会上,研究合并为一份材料,并当做公社的重点材料上报县好人好事表彰大会。参加公社月底好人好事表彰会的十三份材料也确定,每个大队两个先进人物,每人一份先进材料,加公社老马一共十三个先进人物、十三份先进材料。推荐评审会有牛文书主持,这是牛文书第一次主持会议,各个大队的头头和文书,已经耳闻牛文书要提拔当副主任,所以对牛文书的工作都很支持。会议一结束,都涌着牛文书说几句祝贺的话。牛文书也接此机会落实了三十斤香油,三百斤白面。每个大队从仓库储备中拿出五斤香油,拿出五十斤白面,六个大队正好三十斤香油和三百斤白面,大致和老马的计划差不了多少。中午来开会的各大队头头和文书在公社食堂吃饭,朱伞有牛文书带领和各个大队的头头碰了面。朱伞开玩笑说:“你们都知道马师傅的清炖羊肉是省城出了名的好吃,有机会过来吃一碗”。这句话实际是向各大队头头要羊吃。大队的领导也明白,心想:到你这里哪有白吃的清炖羊肉呢。
牛文书对前来开会的大队大队长说:“凡参加月底表彰会和结束之后座谈会的人,每人五个大油饼子。希望你们按照公社的规定,把参加会议的人员落实好”。
第二天下午,朱伞和老马骑自行车就收了三个大队的油和面。合计着过几天下午再收下剩的三个大队。
晚上,老马看着收回来的油和面,对朱伞说道:“各大队参加座谈会的人员大约不到四十人,加上公社吃饭的工作人员,最多六十个人。三百斤面,每个油饼子最大按四两算,一个人用白面二斤,最多用二百斤白面,油用二十斤基本就够了。我想多炸几个油饼子,让姜主任、牛文书、你、还有几个管事的多拿几个。你看行不行”?
朱伞对老马的这个意见,非常赞同。他点点头说:“可以,只要面和油够,你就算计着办吧。不过给牛文书的胡麻油你考虑给留出来”。
老马琢磨着多出四斤香油,再加上炸过油饼子的剩油,给朱伞一瓶,给牛文书一瓶斤,给王玉春留一瓶,估计没有大的问题。他掏出香烟递给朱伞说:“牛文书的事我知道,包括你一瓶我也想到了”。老马话刚说出口,朱伞便摆手说道:“我的事你别操心,牛文书的事是主要的”。朱伞的话,老马听了有些假推辞。他对朱伞是比较了解的,家里就媳妇一个劳力,还是病病殃殃的,老的老,小的小,一年下来口粮够吃都不简单,那有宽余的香油过活日子。
朱伞嘴里说不要,心里对老马还是十分的感谢,本来家里就没有香油,老母吃素,父亲朱义还多次叮嘱过。老马的计划和朱伞的需求不谋而合。
月底转眼间就到了。公社按计划召开了好人好事先进表彰大会。
这天是星期五,天气比前几天暖和,每个大队组织了有七八十人的参会队伍,举着红旗,排着队,来到公社大院临时搭起的会场主席台前。会议有姜主任主持,牛文书也坐在主席台上。
大会开到一半,天气刮起了西北风,刚开始风刮的还小,十几面红旗迎风飘扬,哗哗啦啦的作响。毕竟是数九寒冷的冬天,天气再暖和,西北风一刮,参加会议的社员就冻的受不了了。本来穿的也不暖和,再加上肚子也吃不饱,抗冻能力很差,就在会场下面冻的跺起了脚。几百号开会的社员抱着膀子,在原地不停的跺脚,声音都盖着姜主任的讲话,再加上跺脚扬起的灰土经过西北风的吹扬,正个会场成了扬灰场。巧的是,西北风也比先前吹的更猛烈,呼啸声就像哨子一样刺耳。举红旗的人都扶不住旗杆,左右摇晃。
牛文书借姜主任讲话停下来的机会,走到主席台前,向下面参会的社员就大声喊话说:“请大家坚持一下,安静一会”。谁知牛文书的喊话还没有说完,不知那个大队的红旗稠面被一股西北风吹脱了旗杆,直朝牛文书的面前飞了过来,一下把牛文书的头脸裹了起来,开会的社员见此都哈哈大笑。西北风越刮越大,原计划给先进个人带大红花的议程,也不的不取消。最后牛文书用高音喇叭喊道:“大会结束,各大队领导带开座谈会的人员到会议室继续开会”。
牛文书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会场下的社员已经三五成群的向避风的院墙边移动,进而又向一群羊一样涌出公社大院,扬起厚厚的的灰土。散会的社员纷份疾步朝自己家住的地方走去。
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人挤人,跺脚声还此起彼伏的公社大院,只有高音喇叭歌曲声震耳,只有呼啸寒风裹着黄土飞扬。主席台上的红横幅如一条飘带,哗哗啦啦的随风上下飘动。
五六百人的社员大会,缩减到了五六十人的小会,会议也有室外转移到了室内。
会议室窗口伸出的铁皮烟筒,好象要被涨破一样,使劲的吐着浓烟。
座谈会在架有火炉的会议室里举行。姜主任和公社的其它领导又分别讲了话,补办了先进个人的颁奖状仪式。
老马和朱伞在食堂忙炸油饼子,牛文书代老马领了先进个人的奖状。王玉春今天穿了一件丈夫刘林留下的绿色军棉袄,裹着红色头巾,脸色和参加会议的人员一样,都是灰头土脸的。她上台从姜主任的手中接过奖状,微微的向大家笑了笑。这是几十年来她第一次受到表扬,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笑脸。
来公社之前,她心里有一些忐忑不安,现在她心里到坦然自若了许多。尤其把老马默默帮助自己几十年的事情,以这样的方式公开,她心里似乎有了靠山和归宿。
在开会之前,各个大队的领导和公社参会人员都知道今天公社管中午饭,每个参会人员是五块大油饼子。所以不论是主持会议的领导,还是参会公社干部,都希望快一点散会,到食堂拿自己的哪一份油饼子。座谈会开的很热闹、很成功,按时完成各项议程,在一片掌声中宣告结束。事后牛文书总结这次座谈时调侃道:圆满的原因,一是有物质刺激,二是有温暖保证。今后再开会一定要看天色行事。
为了保证中午发油饼子不至于混乱,在会议室,牛文书宣布了几条规定:第一,以大队为单位,按参加座谈会的人数,派两人统一到食堂领取油饼子。第二,参会人员每人五块,不能多吃多占,实事求是。第三,各大队参会人员以我的统计为准,到我这里拿名单,食堂以我的名单核实油饼子的数量。
牛文书的话音刚落,各大队的文书就朝牛文书的座处涌来,牛文书把提前准备好的名单一一交到他们手中。
食堂里,老马和朱伞、还有临时叫来帮忙的兽医站徐兽医,他们已经把炸好的油饼子,按牛文书提前拿来的名单,以大队为单位,每人五块用废报纸包裹起来,分别装在各个大队装面的面袋子里。所以,分发油饼子也很顺利。
王玉春把分的五块油饼子,重新用报纸裹了裹,来到食堂。
徐兽医认识王玉春,最近也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一些老马默默无闻帮助王玉春的事情。他和老马是多年的朋友,对老马的为人做事还是比较了解。他觉的老马做的对,有人情味。
他见王玉春进门,便站了起来,笑呵呵的问:“散会了,来座这里,先喝口热茶”。徐兽医招呼着王玉春。王玉春也没有推辞,就径直坐在徐兽医让出来的板凳上。徐兽医向王玉春介绍说:“朱伞,你可能不认识”?朱伞虽然多年没见过王玉春,但刚才徐兽医的问话已经告诉朱伞,她就是王玉春。
朱伞也笑着说:“我们两家是一个生产大队的,你弟弟是队会计,我们家都离的不远邻居”。
王玉春年龄比朱伞大几岁,小的时候知道朱伞的父亲在省城当官,是一个好人,救济过队上的好多人。就是没有见过朱伞,因为,那时朱伞跟父亲朱义在省城上学。后来朱义带儿子朱伞回老家,王玉春已经出嫁多年,所以王玉春和朱伞是一个生产大队的邻居,一直就没有见过面。要不是这次王玉春的弟弟找朱伞带话,他还不知道王玉春是一个队上的邻居呢。
王玉春虽然年龄四十好几了,但以前在省城住过一段时间,见过世面,也见过城里的女人怎么打扮,所以从实际年龄和穿戴上看,与长期在农田里干活、没有进过城离过家的当地女人比较,要显得年轻,穿的大方。今天她到公社开会,头上裹了一条红色的头巾,上身穿绿色军棉袄,下身在棉裤上套了一条篮色的卡其布裤子。这是她寻思了几天才决定这样打扮的,以前她根本就没有心思琢磨穿衣打扮的事。要不是大队推荐她为好人好事的先进个人,恐怕她连打扮自己都忘记了。
朱伞给王玉春倒了一杯水,对坐在王玉春对面,一直抽烟的老马说:“王大姐过来了,你也不拿块油饼子尝尝”。老马没有理朱伞的说话,还是坐在原处闷头抽烟。王玉春赶忙笑着给朱伞使眼色,细声轻轻说道:“我这里分了五块,要不你们先尝一尝”。说着就揭开报纸,拿出一块油饼子,一掰两半,递给朱伞和徐兽医。
朱伞一看王玉春把油饼子递了过来,忙朝后退了一步说道:“大姐你自己吃,我们几个人炸了半天油饼子,油烟熏的一点胃口都没有,只顾喝水了”。
徐兽医也摆手说:“你自己吃,就五块油饼子,你不用让,我们自己也有”。
王玉春见朱伞和徐兽医都不吃,就把掰开的油饼子又重新用报纸裹了起来。对坐在旁边的徐兽医说:“两个儿子放寒假有些日子了,天天套牲口给生产队的地里拉粪,手脚都冻裂了,你那里有没有摸冻裂的膏子”。
徐兽医知道王玉春的两个儿子在县城上中学,两个孩子都很争气,知道自己的母亲一个人在生产队劳动辛苦,一放学回家,就帮王玉春干活挣工分。现在她要点药膏子给儿子治冻裂,徐兽医急忙从自己随身带的兽药箱,拿出仅有的半瓶凡士林递给王玉春,说道:“你晚上,烧一锅热水,叫孩子洗一洗脚,洗一洗手,然后把膏子抹在冻裂的地方,用布子包起来,两三天就好了”。
王玉春拿着徐兽医给的凡士林膏子,给还在闷头抽烟,一句话也不啃的老马说:“孩子他干爹,你慢慢抽,我回去了”。说完,仰头把杯子里的糖水喝了,将杯子轻轻的放在饭桌上,拿着所分的五块油饼子出了食堂门。
徐兽医和朱伞送王玉春也出了食堂门口。
老马从王玉春进门,一直到王玉春出门,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他对王玉春的到来,心里没有一点准备,感到十分的突然。十几年来,老马基本在白天就没有见过王玉春,极个别的一两次碰见,老马也是装作不认识。老马给王玉春解释过这么做的原因。主要是怕别人说闲话,传到孩子的耳朵,给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和心理负担。至于其它原因老马没有说给王玉春听。
当然王玉春也觉的很奇怪,心里寻思:为什么老马白天就没有时间来家里一趟吗?
朱伞送王玉春回来,朝老马的肩膀拍了一把,说道:“王玉春来食堂是顺便看看你,这么多年你默默无闻,今天大家都知道了,也公开了,你怎么对人家是这么个态度”?徐兽医也说道:“按理今天是高兴的事,你帮助人家母子三人,也是行善积德。人家来了,你怎么不理不睬呢”?
两人对老马一番数落,老马也自感刚才做的有点过头,站起来走了几步,对朱伞和徐兽医说道:“不是我不理她,而是我对不住人家。人家本来就是一个过日子的好手,没有我的帮助,人家日子也能过去。我对人家母子三人没有多大的帮助,只不过报答人家对我的救命之恩。现在好像我成了人家的救命恩人。你们说我怎么面对死去的朋友和人家母子三人。况且孩子也大了,都懂事”。
朱伞和徐兽医听了老马的解释,也感觉说的有道理。公社这么大张旗鼓的宣传老马,的确使老马在心里没有办法面对王玉春。好像王玉春家里现在过的光阴都是老马帮助取得的。这和表彰王玉春军遗属抚养孩子上学、自强不息的先进事迹相互矛盾。
老马论不明白,你表彰我默默无闻,助人为乐,你就再不要表彰受帮助者, 自立自强。你把两个人都作为表彰对象,岂不是让两个本来平安无事的人,在心理上受到熬煎。
《清炖》59
总算把姜主任安排的好人好事先进表彰大会顺利结束了。虽然发生了一些天气方面的影响,但整体还是取得了领导和公社干部的一致赞同。尤其是每人五块油饼子拿到手,参加会议的人员心里暗自高兴。至于会议达到什么效果,他们并不关心,关心的这种形式还能不能多来几次。
今天是星期天,牛文书没有回家,在自己办公室的犄角旮旯,搜寻到八九个玻璃酒瓶,这是年前会餐去供销社灌酒拿来的玻璃瓶子,酒喝完了,瓶子还在墙角保存着。他用开水烫洗干净,放在挎包里。屁股刚坐在椅子上,准备端杯子喝水,就听有人敲门。“谁呀?进来”。牛文书边喝水,边问话。
门"吱扭"一声裂开了个缝,朱伞把头伸了进来,问:“方便不”?
以前朱伞进牛文书的办公室很少敲门,推门就进。现在牛文书提拔成领导了,朱伞进办公室的习惯也改变了。
牛文书一见是朱伞,不客气的说:“有什么不方便的?进来吧”!
朱伞这才一侧身进了牛文书的屋子,把灌好的两瓶香油放在办公桌上。
牛文书斜靠在椅子上,抬头问朱伞:"老马叫送来的”?
朱迩伞在炉子旁,一边伸手烤火,一边跺脚,回答道:“是,他叫你没事过去一趟。这天气到恐怕要下一场雪呢,不然没这么冷”。朱伞给牛文书说天冷的原因。
牛文书听老马叫他去食堂一趟,就知道老马还给他留了一份油饼子。于是又故意问朱伞:“老马没有说是啥事”?
朱伞摇摇头回答说:"不知道是啥事?,他就叫你去一趟”。
牛文书笑了笑,起身穿上羊皮大衣,就和朱伞一起径自来到食堂。
老马斜躺在热炕上,他感觉干了一天活,十分的疲劳。
牛文书一见老马,就是一通表扬,“哈、哈”的笑着说道:“老马帮助王玉春的事迹,在全公社社员中间影响不小。你听了晚上公社广播站的宣传没?经播音员这么绘声绘色的一念,写你老马的材料好像就成了文学作品一样。不过你今天炸的油饼子,非常好吃,酥软适中。普遍反映这种方式比以前吃饭的方式公平”。
牛文书说的的确是事实,以前开会老马费力做了饭菜,但吃饭人员的意见不少,不是量比别人少,就是说自己的菜肉少。很难让大家满意。这次大家都一样,数量、大小没有变化。老马也认为这种方式比较实用,今后可以延续下去。人都是这样,只要你办事公平就说你好。看人下菜,薄此厚彼等不公是诱发不满意的根本。
老马是个心思重的人,见牛文书提及油饼子的事,赶紧下炕,撒拉上棉鞋,到做饭的屋子拿了五块油饼子,用报纸包了起来,递给牛文书。
牛文书接过油饼子,就随手揣在羊皮大衣里。咧着嘴对老马说:“公社推荐到县上的先进个人,已经就你一个人了,让朱伞陪你去开县上的大会。姜主任交待把你的材料再修改充实一下,过几天就研究上报。县上的表彰大会初步定在下个月十五号之前,我估计会议的阵式不小呢”。
老马对牛文书的说话,不是太感兴趣。自从成了公社的先进个人,他脑子时刻都在盘算这件事,仿佛宁静、平和、无拘无束的生活被打乱了,发现朋友同事看他的眼光都和以前不同,甚至说话的腔调也听的不自然了。这是老马没有想到的。在本公社受表彰,老马都有心理压力,如果在县上受表彰,老马搞不好心理会崩溃的。老马越寻思先进个人的名份,越不的安宁,就象在自己的身上背了一付沉重的包袱。
牛文书见老马对他泄露的消息没有反应,便对一直坐在炕上抽烟的朱伞说:“下个月老马到县上开表彰会,你陪老马去,上台念材料老马不识字,你代他念吧”。
朱伞急忙摆摆手,对牛文书说道:“你别让我去,还是你带老马去最合适”。
老马再次爬上炕,给坐在炕头的朱伞递了一支烟,对一直站着的牛文书说:“公社也不要推荐我到县上去,我都有些承受不住了。这些日子为这事我连个觉都没有睡好,有时就莫明其妙的发呆,头发晕,以前干一天活也没有感觉累,这些天做饭就觉的怯场了。朱伞可能没有给你说,前几天,我抽着烟,就感觉两个眼睛睁不开了,把军大衣和棉裤都烧了几个大窟窿,差一点酿成火灾”。
老马的话惊的牛文书只伸舌头,他关切的说:“睡觉你就不要抽烟,这是基本常识。这和成先进个人有啥关系”?
朱伞听完老马的话,猛然想到要提醒老马一下,便说道:"我发现你有两三次睡觉很不正常,正说着话,就呼呼的打起了鼾声,而且嘴角常常流口水。你自己今后一定要注意,不要太劳累”。
老马打着哈欠,点点头说:“这些天我也感觉头有些懵晕,这大概和天气突然变冷有关系,灶房热外面冷,可能是着凉了。过几天要是还不好,我叫徐兽医来看看”。
牛文书见老马要躺下休息一会,就回了办公室。
朱伞感觉肚子有点饿,就到灶台放油饼子的大锅里,拿了两块油饼子,给老马的茶杯添了热水,就和老马坐在热炕上吃油饼子。吃了没有一半,就听有人“咚——咚”急切敲食堂门。
朱伞问:“谁呀”?
“我”!
朱伞一听是媳妇秀珍的声音,惊慌失措的丢下吃剩的油饼子,光着脚就去开门。
秀珍进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爹病了,叫你赶紧回去”。
朱伞和老马二话没说,两人用面袋子装了十块油饼子和两瓶子香油,锁上食堂门,从煤房骑上自行车,捎着秀珍径自朝家里奔来。
三人进了家门,就听朱义痛苦嘶哑的呻吟着。
朱伞拉着父亲朱义的手,感觉非常热,抹脑门更是热的惊人。朱伞估计是父亲的前列腺炎急性发作,尿路感染,尿排不出来,憋的难受。这是父亲多年就有的病,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大,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对父亲的前列腺炎,朱伞没少看书查资料,对这种病有基本的了解。但没有想到这次来的如此严重。
朱义闭着双眼,灰褐色的面孔渗出细微的汗珠,微张的双唇结了一层干皮。朱伞问了好几声,只是在喉咙含含糊糊的发出“啊、啊”的声音。
老马见状,对朱伞说:“到队上套一辆驴车,连晚上朝县医院送。现在发高烧,不能耽误,尿不下尿,时间长会把人憋坏的”。朱伞点点头,叫秀珍找队长到饲养院要牲口套车。
吴奶奶和狗旦、两个孙女都围坐在朱义的身边,吴奶奶用凉毛巾盖在朱义的脑门上降温,一会儿用凉水淘一下,心里就像火烧一样着急,但有无可奈何。见儿子朱伞回来了,她才停住手里的活,腾出地方叫朱伞照看。
老马从车子上把捎来的油饼子和香油拿进屋,掏出油饼子递给吴奶奶和三个孩子。他劝说吴奶奶不要着急。吴奶奶手里拿着油饼子说:“有你们在,我不着急,年龄大了,那能没有个病病灾灾的”。
一会的功夫,秀珍和队长赶着一匹枣红色马拉的车进了院子。秀珍和吴奶奶给朱义穿棉衣棉裤,装到医院看病的吃饭家什。
朱伞和老马、队长在秀珍和孩子住的屋子里商量凑钱的事,因为来的急,老马也没有带钱,朱伞包里就装了二三十块钱的伙食费,其它的钱在食堂的保管箱里。
老马对朱伞说:“这样吧,把你爹拉上先上公社,拿上钱,沿渠沟的近道上县城,路上有沙子不好走,但路近,牲口大,壮实有力拉车没有问题”。队长也赞成老马的意见。
于是,秀珍把大队养猪场的库房钥匙交给队长,决定自己和朱伞连夜赶车上县城医院。
到公社,拿上钱。老马又给朱伞带了五块油饼子,叫他带在路上吃,并把朱伞的铺盖盖在朱义的身上。
朱义躺在车上,尿憋的痛苦难忍,在车上“唉呀、唉呀”的直叫。
秀珍抱着装脸盆、水壶和碗筷的网兜,坐在车的后边。朱迩赶车坐在车的沿条上。
枣红色的马拉车特别用力,再加上晚上有月亮,马车走的特别快,似乎就是一路小跑。
马车到了县医院急救室,经医生检查,确诊是前列腺炎发作,医生为缓解病人的痛苦,决定给朱义插导尿管,先解决朱义排尿不畅,带来的憋胀痛苦。
早晨,躺在病床上的朱义轻松了一些,不再痛的“哎吆,哎吆”了。尤其是插入导尿管后,死去活来的憋涨痛苦没了。虽然还在发烧,但是据医生对朱伞说,打上吊针到下午高烧就会缓解。现在治疗方案是,先导尿,再消炎,不按这个程序进行,尿导不出去,一是人被尿非憋出问题不可。二是排不出尿,输液和吃药、打针都不可能发挥立竿见影的效果,甚至有适得其反的作用。听了医生的介绍,朱伞点了点头,对医生说了一番感谢的话,并拿了两块油饼子送给负责治疗的医生。刚开始医生不知是什么东西,推辞不肯收。朱伞说:“你们忙了这么长时间,来医院时,带了几块家里炸的油饼子,正好早上,就当早点吃点”。
医生也吃商品粮,一个月的供应量还没有公社干部多,缺少食物是普遍现象,医院的医生也不例外。所以知道是油饼子就再没有推辞。还非常客气的对朱伞说:“你放心,你父亲的病我们尽力抓紧时间治疗,争取尽早治好”。
朱伞问:“这个病一般住院一两天就能缓解,你看现在人轻省了,你看是不是可以带导尿管先回家,在家吃药消炎,等天气暖和了在住院手术如何”?
医生说:“等今天输液后发烧缓解的情况再说”。
朱伞从医生办公室回到病房,问秀珍:“爹吃油饼子了没”?
秀珍回答道:“吊针扎上,吃了半个油饼子,这不又睡着了。这几天憋胀就没有好好睡觉,熬的实在是顶不住了”。
朱伞注意到父亲的脸色有了变化,有褐色变成了黄色,略带血色,出气也比较均匀。
秀珍对朱伞说:“这还有一块油饼子,你赶紧吃点”。
朱伞对秀珍说:“身体不好,你吃吧,我能扛,再说公社食堂吃的比家里油水大”。
秀珍回答道:“爹刚吃剩下的半块油饼子放在碗里,我倒碗开水咱一块吃”。
朱伞摇摇头说,“你吃,我出去给马添点草”。
秀珍说:“我把车上垫褥子的草添给牲口了,端了一脸盆水还饮了”。
朱伞说:“我和医生商量,如果发烧能降下来,不行就拉回家缓一缓,他这个病好多年了,在家吃药消炎,只要带上导尿管,尿路畅通,尿不憋,暂时没有大的痛苦。等天暖和再来住院手术”。
秀珍细声轻轻说:“这样也好,天气热了,咱消消停停的住院手术,彻底的把这个病看好”。
朱伞说:“彻底治好是不可能的,毕竟年龄大了,手术也是控制、缓解,让尿路畅通,不发生憋涨的痛苦就达到目的了”。
下午,朱义感觉身体比来时轻省了很多,也不发烧了。但肚子饿的咕咕直叫,他小声对朱伞说:“肚子饿了,想吃碗面条”。
朱伞说:“你等一会,我这就去买”。
朱伞出了病房,叫醒在病房走廊座椅上休息的秀珍,说:“爹肚子饿了,想吃面条,我到街道食堂买面条,你进去看着吊液体”。说完,拿着饭碗出了医院。
在医院的东边,有一家县饮食服务公司开办的食堂,朱伞陪媳妇秀珍住院的时候,吃过一次面条。朱伞径自来到食堂,花二毛四分钱,半斤粮票,要了一大碗肉丝炒面,端上一路小跑,就回到了病房。
秀珍扶父亲朱义做了起来,朱伞趁热把面一口一口的喂给父亲。也许是病情减轻的原因,朱义吃的很香。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朱义吃完炒面条后,利麻有了精神,脸色也有黄褐色变红褐色,朱伞抹了抹父亲朱义的脑门,高烧也退了,一点也没有了发烧的感觉。
晚上,医生对朱义的病情进行了会诊,调换了新的治疗药剂,他对朱伞说:“今天把这个药物输完,再休息一晚上,明天就可以带着导尿管回家。在家里按时吃药,等身体恢复正常进行手术”。
第二天,朱义的高烧退了,也能自己下地自由行走,就是腰里挂着一只导尿瓶子,行动不方便。即使不舒服,也比憋尿好受很多。朱义琢磨着,离开家算起来已经两天了,儿子、媳妇都陪来医院看病,家里养的猪、羊和鸡,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和狗旦,老太婆不知道能不能照顾过来。
朱伞在医院把医生开的药品都买好,装在随身带的包里。就套马车到医院门口。
媳妇秀珍扶着父亲朱义坐在马车上,把被子捂裹在朱义的四周。
朱伞把装脸盆、暖水瓶和碗筷的提兜背在身后,便赶马车上了回家的路。
前天晚上病急离家,吴奶奶领着三个孙子,白天着急的不停出门张望,就是不见秀珍赶马车回来。她不知道老头子的病究竟如何?生活了五十多年,这是第一次半夜三更的朝医院送。
吴奶奶站在院子门口,嘴里默默的为老头子祈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吴奶奶心里一直惦记着朱义来公社找儿子意外见到马长贵的事。以前他听朱义和朱伞说过老马的事情,就是没有见过老马。这次朱义有病,老马上门看老长官朱义,吴奶奶觉得这个人不错,朱伞单根独苗也没有个兄弟姐妹,老马也是一个人没依没靠的,要是两个人认个结拜弟兄,有啥事情互相照应也不孤单。
吴奶奶寻思着不注意,脚下一滑摔到在院子里。狗旦和两个姐姐见奶奶摔到,赶紧跑来扶奶奶起来,可就是痛的站不住。狗旦就象个大人一样让吴奶奶爬在自己的背上,叫两个姐姐左右扶着,把吴奶奶缓缓地的背到了屋里,放在热炕上。吴奶奶揉搓着右腿膝盖,一阵疼痛让她倒吸一口气。刚才摔倒右腿膝盖跪地,是不是膝盖骨受伤了。如果摔伤不能走路,三个孩子谁来照顾,吴奶奶不敢往下想。她叫大孙女雯儿舀了半小碗醋,倒在砂锅里熬滚,趁热抹在膝盖上来回搓抹,一直倒膝盖发热。然后用开水烫过的热毛巾敷在膝盖上。来来回回几次,吴奶奶感觉膝盖好一点了。她试着在炕上伸了伸摔伤的腿,也没有刚摔倒那样疼痛了。她叫狗旦扶着下炕在地上走了几步,也能用上力,没有什么大的妨碍。狗旦还从柴禾堆找了一根木棍子叫奶奶柱上。
吴奶奶闲不住,只要腿不疼了,干啥活都很利索。他看天色不早了,猪和羊在院子里也开始叫唤。便指挥两个孙女和狗旦给羊添草、给猪喂食。她给三个孩子做晚饭。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吴奶奶见秀珍没有赶马车回来。她估计老头朱义的病情不轻,要不然不会两个人都留在医院。今年朱义刚到六十九,老家人就说七十岁了,年龄不饶人。人们常说,自古七十古来稀,这个年龄是个坎。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老天爷已经非常照顾了。吴奶奶思磨着,咱朱家人落几辈子住在这个地方,就是有钱有势的时候,也不敢嚣张,见乡邻那家有困难过不去,都多多少少的帮过,更不要说挨饿救大家的事了。现在家境穷了,也不是老天爷把穷鬼降给我们一家,家家户户都一样,比较来说咱家在生产队还是不错的家庭。吴奶奶想到这些,便打开炕角的木头箱子,拿出一个包袱。包袱里裹着朱义的老衣,有青色瓜皮帽子,青色棉布大都襟上衣,青色大挡棉裤,还有几个一分的硬币。这些临终穿的衣服都是吴奶奶多年一件一件、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提前准备好,有事用起来顺手。吴奶奶看着老头临终要穿的衣服,思绪万千。她自言自语的说道:“精干了一辈子,就喜欢一身军装,可一件新的也没着留下,都送了人。现在你就穿我缝的老衣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狗旦爬在被窝里,见奶奶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翻看衣服,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什么,就好奇的问道:“奶奶,那是谁的衣裳?你和衣裳说啥话呢”?
吴奶奶抬起头,看了一眼狗旦,回答道:“这是爷爷上天堂要穿的衣裳,我拿出来看看”。
狗旦糊涂了,爷爷不是到医院看病去了吗?怎么要上天堂呢?天堂在那里?他借着问奶奶:“爷爷不是去医院看病了吗?怎么能到天堂呢?天堂在那里”?
吴奶奶知道狗旦是个懂事的孩子,对事情喜欢问个究竟,又接着说道:“爷爷要到天堂去看你的老太爷和太奶奶,他们就住在天堂”。
狗旦又问:“天堂的路好走吗?爷爷的病还没好,他能走路吗”?
“只要你做好事,不做坏事,行善积德,到天堂的路就好走。你爷爷一辈子做了那么多好事,他到天堂的路是平坦的”。吴奶奶的话使狗旦似乎明白了什么。
狗旦瞪着眼睛,象在思靠什么问题一样,撅着小嘴说道:“爷爷上了天堂就不回来了,如果那样,就不能让爷爷去”。
吴奶奶听着狗旦天真的说话,两眼由不住的发湿,声音略带嘶哑,而又哽咽的说道:“爷爷也舍不的咱们这个家,尤其舍不的你,你要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大小伙子,能帮家里做事,你爷爷就是在天堂也看着高兴”。
狗旦看奶奶说话很悲伤,知道奶奶为爷爷的病在担心,他对奶奶说:“爷爷的病会好的,明天就回家来了,他不会去天堂的”。
吴奶奶觉的狗旦长大了,懂事了,会安慰人了,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欣慰,他抹着狗旦的头说道:“你爷爷可能得了老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在医院住也是白花钱,你妈今天没有回来,恐怕就是等医院的检查结果呢”。
狗旦望着奶奶悲伤的眼神,不知说什么好,爬在被窝里默默的盯着漆黑的屋顶,眼角慢慢的渗出了几滴泪珠。他思念爷爷,害怕爷爷象奶奶说的一样不回家了,要去天堂。他把涌出眼睛的泪珠擦了擦,翻身朝爷爷睡觉的的地方看了看,便闭上眼睛。
吴奶奶见狗旦睡着,就端着煤油灯,披着棉袄,来儿媳秀珍的屋子督促做作业的两个孙女赶紧睡觉。然后举煤油灯来到院子放棺材的小耳房,两付红色的棺材摞在一起,在煤油灯昏暗光线的照射下,反射出幽幽的红光。这两付棺材做好有近十年的光阴,材质是柳木的。朱伞一直说买了再做松木的,朱义不同意,他对朱伞讲:“人死如灯灭,装在什么材质的棺材都不重要,都会腐朽回归大地,不必追求华而不实的东西”。朱伞认为父亲讲的有道理,就再没有提换松木棺材的事。在前年的夏天,朱伞雇油漆师傅把棺材刷了红色,在棺材的两帮子画了莲花、仙鹤,在头部画了福字,把棺材的内部用白纸裱了,打扫干净摞在原处。以防两位老人有啥不测。吴奶奶端着煤油灯仔细的端详着棺材,一阵寒气袭来她打了个寒颤,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老头子这是要朝我前头走呀”。
老马这一两天心里也是着急,不知道老长官的病情如何,一个人坐在炉子边发呆。这几天姜主任和牛文书带一帮公社干部,到各大队检查春耕生产去了,不回公社食堂吃饭,留下的的干部见领导不在就回家了,就留了家在周边的几个干部值班,他们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便聚在一起打牌。食堂也停了火,老马一个人也懒的做饭,就吃油饼子喝糖茶鬼混肚子。
这天下午,老马把五块油饼子和炸油饼子剩的两玻璃瓶香油装在一个面袋子里,到煤房子拿上前些日子买的羊后腿,顺沟沿来王玉春的家。这是老马几十年来,第一次白天来王玉春家。
要不是公社表彰好人好事把老马和王玉春的事情挑明,老马说啥也不愿意白天来找王玉春。
到王玉春家,老马再没有使用猫叫的暗号,见王玉春家院子门开着,就闪身近了院子。
王玉春正在院子洗衣服,见老马提着袋子进来,便停下手里的活,站了起来说道:“他马叔过来了”?
老马“哎”了一声,问王玉春道:“孩子都在家”?
“在家。快开学了,队上也没有啥活干,孩子在家做作业”。王玉春笑着给老马介绍说。
老马把提的布袋子交给王玉春说:“里面有两个装香油玻璃瓶子,小心不要摔破了,把油饼子拿出来叫两个孩子吃,把羊后腿拿出来我一会儿把肉剔出来,晚上给你们炖羊骨头汤”。
王玉春接过布袋子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就连走路的步子也轻盈了,腰扳也比平日挺直了,她招呼两个孩子出来见了老马,就簇拥着老马进了烧热炕的屋子。老马盘腿坐在炕上,屁股底下热呼呼的。
王玉春的大儿子刘木木过年就十七岁了,个头和同龄人相比不算高,主要是吃不好,营养跟不上的原因。脸色发黑,身体偏瘦,可能有一些感冒,发出一种嘶哑沉闷的咳嗽声,他搬了炕桌放在老马的面前。
弟弟刘木术比哥哥个头高一头,过年就十五岁了,身体也比哥哥结实。他端来一杯水和一盘切成块的油饼子放在炕桌上,眼盯住老马笑着说:“干爹,你先吃点油饼子,我妈这就烧火做饭”。
老马那有心思喝水吃油饼子,他看老大不住的咳嗽,连话都不说,知道这是放假回家在生产队挣工分感冒没有吃药的缘故。老马把两个孩子叫过来,看着冻伤的手背抹着凡士林膏子,红红的皮肤结了疤。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是刘林在世,两个孩子恐怕不会受这份罪的。老马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五元的票子,给弟兄俩每人一张。这是老马临来是特意准备好的,每年孩子开学前都这样。可是弟兄俩谁也不要,老马有些不高兴,他绷着脸色,手里扬着五元票子:“给你们钱是叫你们哥俩好好学习的,不是叫你们拿去乱花的。开学了,一人五块,上学买文化用品。你妈一个人在家供养你们上学不容易,要好好学习。老大过来拿着”。刘木木伸手接过老马递过来的五块钱,坐在炕沿上还是不停的咳嗽。老马向刘木术招手:“老二过来”。
刘木术站在老马的身边,低着头慢腾腾的说道:“干爹你年年都给我们钱,我们也没有啥孝敬你的,再有一年我就高中毕业了,到那时我们一家好好报答你老人家”。说完,爬在地上,给老马下跪磕头。
在这当口,王玉春从厨房出来抱柴禾,路过窗口听见老马和儿子说话,她停着脚步听了几句,明白老马给儿子钱,他们推辞不要。王玉春把柴禾抱到厨房,又折回老马和儿子说话的屋子,见刘木术给老马下跪磕头,心里一酸眼泪由不住的涌出了眼眶。
她招呼坐在炕沿的大儿子和自己一起给老马跪下,老马见状,赶紧跳下炕,把王玉春拉了起来,扶着坐在炕上,又招呼两个孩子起来。老马伤感的指着两个孩子,安慰王玉春:“孩子大了,懂事,再过一年高中毕业,你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
王玉春看着两个儿子,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哽咽的说道:“他干爹,要不是你这十几年的照顾,恐怕这两个孩子饿都饿死了,那有条件上学。自他爹去世,你把他弟兄俩当亲儿子对待,没有吃的,你宁肯自己挨饿,把供应粮油拿来给我们一家吃。没有钱上学,你把工资拿来给弟兄买书本交伙食费。你对我们一家人的恩情······”
王玉春难受的说不下去,把两个儿子拉了过来,面对老马,泪流满面的说道:“你们记住,马干爹就是你们的父亲,虽然没有生你们,他可是养了你们,一生一世不能忘记,你们要给他养老终身”。老马流着眼泪,抱着两个孩子呜呜的啜泣着。
晚上,老马把剔掉肉的羊骨头炖了一锅,王玉春和两个儿子、老马一起吃了晚饭。这是老马自来公社食堂做饭,第一次和她们一家吃饭,王玉春特别高兴。以前她和老马总怕别人说三道四,都是偷偷摸摸的来往,有时在路上遇见,也是装作不认识。王玉春心里非常难过。她认为这样不明不白的来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老马心里也为不能光明正大的帮助王玉春一家而憋屈。问题的关键主要在于老马和王玉春都是光棍和寡妇,在农村人们对这种光棍和寡妇的来往都有好奇。老马和王玉春恰恰遇到了这个桎梏的约束,而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通过公社把他和王玉春的事情说明白了,社员也理解老马和王玉春的处境。所以老马和王玉春在各自的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
对于老马和王玉春的事,朱伞是最早看出问题的人,也是最早有想法的人。至于牛文书,他是通过和老马的交谈,闻出一些好奇的味道,觉的在老马的个人生活中有笑话可看。当然,还有姜主任主要是从工作出发,使老马和王玉春的事情赋予了政治色彩,没有人敢往光棍与寡妇的好奇上挂钩。个别人私下好奇光棍与寡妇的那些事,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如果传到姜主任的耳朵,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会上升到一定的政治高度来对待的。
《清炖》60
朱伞赶着马车,拉着朱义和媳妇秀珍在回家的路上。今天朱义的精神状态很好,经过医院一天的治疗,再加上导尿管的使用,迅速的缓解了朱义的痛苦。他坐在车上,同朱伞和秀珍说着话。
朱伞见父亲朱义谈兴正浓,就和他说起了最近公社表彰老马和生产队王会计的姐姐王玉春的事情。朱义问:“王会计的姐姐年龄有多大了?家里都有啥人”?
朱伞掏出香烟,递给父亲朱义,问:“你能抽烟吗”?
朱义接过烟,说道:“抽烟没事,在医院我就想抽烟,怕医生说,就忍着没抽。你给我说说王会计姐姐家的情况”。
“王会计的姐姐叫王玉春,今年有四十了岁,丈夫在朝鲜打仗去世了,家里有两个男孩,都在县城上中学,年龄也就十五六岁,具体我不清楚,到公社问问老马”。朱伞一边抽烟,一边回答问题。
媳妇秀珍接着朱伞的话说道:“王会计的姐姐我见过,虽然在生产队干农活,也不显老,做事干活像她妈,干脆麻利,个头和王会计一样高,结实能干”。
朱义听了朱伞和秀珍的介绍,他抽着烟没有说话,盯着路边有两三个人抱不过来的老柳树。他发现老柳树树枝搭了好多了喜鹊窝,一群喜鹊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朱义琢磨着马长贵也该有个自己的家。若有所思的随口问朱伞道:“你知道现在路两边老柳树的年代吗”?
朱伞看了看那些足有十几米高,树身粗壮的柳树,发现在枯枝头上,还残留着少许枯黄却泛着绿意的柳叶,仿佛炫示着不朽的生命之色。就是在枯枝纵横的间隙,也是鸟儿嬉闹的乐园,枯枝、鸟窝和残留的老树皮,仿佛诉说着经过的风霜雨雪。朱伞感慨的说道:“以前听说是清朝时期栽的树,谁栽的就不知道到了,恐怕有一百多年的时间了”。
朱义伸了伸压麻的腿,意味深长的说:“这些柳树是清朝的一位将军带兵栽的,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人去了,树还在。多少辈子,只要树在,人都会记的将军。你只要做下好事,受你惠泽的人不会忘记的。老马帮助王会计的姐姐一家,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他们年龄都不小了,都需要照顾。我觉的他俩如果都朝前走一步,合在一起过日子,还是一个大好事呢”。
秀珍听了笑着说道:“爹的这个主意好,回去方便的时候给老马撮合撮合,大半辈子了,该有个家了。不然,有个病,有个灾的没人照顾”。
三人说着话,时间也过的很快。没有感觉就到了上午。
朱义算计着,离开家,加上今天,已经有两天了。这是他从省城回到老家种地十多年以来,离家时间最长的一次。
马车到了村口,一些邻居还不知道朱义有病,问朱义去那了,朱伞说:“前天晚上有病,去县医院了”。
邻居们听朱伞说朱义有病了,都纷纷涌在马车边询问朱义的病情,朱义感激的说:“小病不妨事,还能活几年呢”。
狗旦见村口涌了一群人,好奇的跑了过去,一见是拉爷爷看病的马车回来了,撒腿就朝家里跑,边跑边喊:“奶奶,爷爷回来了。奶奶,爸爸和妈赶马车回来了。奶奶,爷爷病好了”。
吴奶奶在院子里给猪添食,听狗旦叫喊,就放下泔水盆子朝门口小跑过来。这时朱伞赶马车也到了自家门口,吴奶奶见老伴朱义没有躺在马车上,而是坐在马车上,悬了两天的心终于落了地。看来狗旦说对了,爷爷不会去天堂的。
朱伞把马车停在院子里,秀珍和狗旦扶朱义下了马车,朱义没有进屋,而是提着导尿瓶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猪、羊、鸡都和他去医院之前没有啥变化,便在狗旦的搀扶下进了做饭的屋子。
吴奶奶见老伴朱义手里提着一个玻璃瓶子,以为是喝水瓶子,对坐在热炕上抽烟的朱义说:“去了一趟医院,才两天时间,你就讲究的不行了,喝水也用上玻璃杯子了,快拿来,我给你续一些开水”。
吴奶奶的话音刚落,坐在炕沿的朱伞“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他给吴奶奶解释说:“妈,你搞错了,我爹手里提的是盛尿的瓶子,不是喝水的杯子。他前列腺肥大,影响正常排尿,这不给接了一个导尿的管子,人就不憋尿了。到天暖和看情况再到医院做治疗”。
“这么说,你爹的病还没有治好”?吴奶奶不解的问朱伞道。
“是的,这个病多少年了,天气一冷就容易犯病,医生说这次是急性发作,先把尿用管子放出来,不憋了,炎症消除,等天气暖和了,才能彻底根治,现在只是暂时缓解”。朱伞进一步的解释说。
吴奶奶也听不懂朱伞说的治疗方案,只是专心致志的盯着,生怕漏掉一句,她心里知道儿子说的都是给他宽心的话。
说话间,秀珍和生产队王会计进了屋子。
秀珍是到生产队饲养场送换马车的,在回家的路上碰见王会计。王会计听队长说朱义晚上发重病,到县医院去了。所以遇见秀珍就急切的问朱义的病情,秀珍说病情已经控制,到天气热了再去治疗。他就随秀珍来家看朱义。进门就问朱义道:“大叔,你的病怎么样?好些了吧”?
朱义忙回答说:“好了,不太严重。你坐”。
说着话,朱伞随手递给王会计一只香烟。王会计坐在炕沿,抽了几口问朱伞说:“公社表彰好人好事,这些天公社广播站天天播报,我姐姐和老马是出名了。现在家家户户都知道老马是光棍,我姐姐是寡妇。人们私下嚼舌头说,光棍帮寡妇肯定有好戏看。你回公社向领导反映反映,这些流言蜚语”。
朱伞对表彰老马和王会计的姐姐,早就有这方面的顾虑,心里想的只是嘴里没有说。只有牛文书在写老马先进材料是说过有好戏看的意思,这也是私下他和牛文书两人的事,没有说给第三个人听。王会计和他说这事,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此话。他觉的如果姜主任听到此话,一定会大发雷霆,他会认为有人是从中搞破坏,会上升到政治高度来处理这种流言蜚语。
朱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提醒王会计:“你说的话,是从那儿听到的?这些话今后再不要从你的嘴里说出,听到烂在肚子里”。
王会计说这话的目的就是看一看朱伞的态度,他相信老马对姐姐一家的帮助是真心诚意的,他对这种诬陷老马和姐姐关系的言论也是气的不行。他见朱伞对这种言论也深恶痛绝,而且还提醒自己不要给别人说。这说明朱伞对老马是了解的,也是尊重的。在王会计心目中,老马就和自己的姐夫一样,只是心里这样认为而嘴里不能说出而已。如果能借公社表彰的机会,把老马和姐姐的事情促成,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王会计是这么想的,就试探问朱伞:“你和老马一起在食堂共事,感觉老马这个人怎么样”?
朱伞抽着烟,反问王会计:“你姐姐认为老马怎么样?给你说过吗”?
王会计一时语塞,不知道怎样回答朱伞的问话。他没有和姐姐详细谈过老马的事情,不了解姐姐对老马有没有这样的打算。他想借姐姐回家的机会和姐姐好好谈一谈,看一看有没有走到一起的可能。
朱伞把王会计送出家门,吃过中午饭,给秀珍和吴奶奶安排了一下照顾父亲的注意事项,就骑自行车回了公社。
老马见朱伞回来,迫不急待的问:“ 你爹的病情怎么样?可把人着急坏了”。说着,把刚刚泡好的糖茶递过给朱伞,又掏出纸烟给朱伞。
朱迩接过纸烟,夹在耳朵上,端起老马递过来的茶杯大口的喝了几口,说道:“病情不太严重,是急性前列腺炎,医院暂时给装了导尿管,等天暖和了再做手术治疗。中午刚回来,精神还不错。”
老马给茶杯续了开水,急切心情平和了许多,接着问道:“装了导尿管,在家走动不影响吧?现在医院的的水平是提高了。”
朱伞说:“装导尿管是小手术。公社这几天吃饭的人不多,等下午吃过饭咱俩骑车回家一趟。”说这话的目的是,让父亲朱义当面问一问,他和王玉春有没有合过日子的打算。
老马抽了口烟说:“老长官病好,我就放心了,过几天我去看你父亲。不知啥原故,今天头昏发懵,浑身有些酸痛不舒服,看来感冒扛不过去。”
两人正说着话,北山畜牧队长老李裹着老羊皮袄挤进屋里,他从怀抱里扔下一只半死不活的乏羊。没等老马和朱伞反应过来,就喘着粗气,挥着拳头的的骂道:“你说说,大队领导给老子一声不吭,就把五只羊送了人情,你看胆大欺负人不?”
朱伞对老李的发火莫名其妙,问道:“谁把你的羊送人了?送给谁了?”
“说是送给公社了。最起码给我吭一声,送也就送了。把羊都抓走了,才来给我说了一声。”老李消了消刚才的火气,给朱伞解释道。
老马听老李说大队给公社送了五只羊,就着急的说:“告诉你老李,我们食堂没有收你一根羊毛,不要说是五只羊了。”
老李也脸红脖子粗的进一步解释说:“今天早上,大队头头和队长到我家说,给公社送了五只羊。我听说后,上午就来羊圈,一问看圈的,才知道牛文书用马车拉走了三只,一把手和队长一人一只。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不,我也抓了一只,给你俩送来做清炖羊肉。上次我家的羊吃粮食涨死,你们给了好几十块钱,这次就等于谢你俩了。”
老马和朱伞一听是这么回事,觉的老李这个人还有点良心。二话不说,就动手宰羊,一会的功夫,老马就在朱伞的帮助下把一只羊剥了出来。
老马把羊皮卷好,挥着宰羊刀对老李说:“给你砍一个羊腿回去包饺子吃?”
老李摇着头,诡秘的说:“主任、队长能拿,我就不能拿?你们十几斤肉,就留下吃吧。”
实际上老李有自己的想法,这不,公社刚表彰了老马和王玉春,他明白了老马和王玉春的关系,知道前阵子自己一家伤害了王玉春,也就等于得罪了老马。而且老马没有记仇,在自己最沮丧的时候还帮忙把羊处理了几十块钱,缓解了和老婆的矛盾。他深感老马为人很厚道,所以拿了一只羊等于是向老马赔罪,缓解和老马的关系。
其实朱伞也明白了老李的目的。只是老马没有从李队长伤害王玉春的方面思想问题,因为李队长在这个事情的发生过程中,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包括精神、名誉和身体,其导演就是老马。当然这个导演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队长走后,老马把羊一分为二,朱伞家里人多,老马把羊的头、肠、肚等杂碎和一半羊肉都用麻袋装上,叫朱伞拿回去给老长官和秀珍补养身体。另外一半用布袋子装上,老马准备拿给王玉春。
两人收拾停当,朱伞递给老马一只香烟,老马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一道浓浓的烟雾,对朱伞说:“牛文书拉了三只羊,肯定有姜主任的一只,这次提拔牛文书,姜主任出了很大的力量。牛文书和姜主任的关系,我观察突然密切起来了。从你给姜主任家送粮以后,我发现姜主任对牛文书是言听计从,和牛文书关系密切的一些村队干部,不是被表扬表彰,就是抽到公社帮忙。他俩的关系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这次公社表彰好人好事,就是重用牛文书的表现。”
朱伞回想,老马说的是有一定道理,而且观察的也很细心,的确俩人的关系发展迅速。再结合姜主任和自己接触、说话,也验证老马的判断是正确的。他连续吸了几口烟,扔掉烟蒂对老马说道:“姜主任和牛文书的关系比我刚调进来时密切多了,你不说,我到没注意,你一说,想一想,的确如此。”朱伞的话,老马听了非常受用,再一次表现出老马的多智善谋,因此心里美滋滋的。
老马端着茶杯,又对朱伞安顿道:“牛文书会来事,比较圆滑。这个人当官,凡是涉及到自己利害关系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特别我们两都掌握他的一些短处。今后说话一定要小心。象老李嘴巴不装锁,说牛文书在他们队上拉了三只羊,如果传到人家的耳朵里,是要吃亏的。”
老马的话朱伞觉的有些言重。牛文书私心是重,但在目前粮食不够吃的情况下,谁又没有私心呢?将心比心,我们自己也不是和牛文书一样,在借足自己的平台谋去吃饱肚子吗?只有那些在地里刨食干活的社员一没权二没势,有粮肚子吃稠,没粮肚子吃稀,实在饿的不行了,在太阳底下晒一晒,谝谝嘴。他们就没有地方捞取自己的利益。大凡是有地方捞取利益者,都在拼命的捞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是这个道理。况且牛文书也是人,也有父母家人。再说牛文书也不是一个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人,他拿三只羊,最多自己落一只,他还要送别人。朱伞琢磨着这些事情,不觉已经到了天黑。
老马做了两碗揪面片,朱伞吃了一碗,就趁天还没有完全漆黑,捎着装杂碎和羊肉的麻袋回家,临出门又叮嘱老马一定过去。朱伞一走,老马也收拾好装羊肉的布袋子,朝王玉春的家里去了。
在回家的落上,朱迩寻思着今年一家老小吃的羊肉和香油比那一年都多,家人可以油汤辣水的,渡过一个历年青黄不接的季节。他感谢姜主任把他从矿山调到了公社,虽然是一个食堂管理员,但身份却有矿山工人转变成了公社干部,就是这一转变,家里人的生活条件和生存状况也发生了变化。他惊叹转变。朱伞还是以前的朱迩,要说对工作的认真态度和勤奋程度,比不上当矿山工人的付出,自己也没有因转变而长什么新的本事,但却承担起了对家庭的责任。这种责任是自己在有意和无意之间就担当在肩了。朱伞暗暗在心里得意着这种转变,以前父亲口口声声要自己担负起照顾家的担子,自己也努力承担,就是担当不起来。就是这么一个转变,父亲也没有给自己施加承担责任的压力,现在却担当了起来。
朱伞一边骑自行车,一边思想着,一会儿的时间就到了家里。
一家人都还没有睡,秀珍和狗旦帮忙把麻袋抬回做饭的屋子,朱义坐在炕上,问:“麻袋装的啥?”
狗旦摇摇头:“不知道。”
秀珍摸了摸麻袋,回答道:“软乎乎的,不知道是啥东西。”
朱伞放好自行车进了屋子,秀珍问:“麻袋装的啥东西,软乎乎的。”
“你猜是啥东西?”朱伞开玩笑的回答说:“打开不就知道了。”
秀珍打开麻袋,用手伸进去一摸,吓了一跳,就抓起麻袋一抖搂,从里面滚出了羊头、羊肠、羊蹄子等羊下水,进而一抖搂又掉出了半个羊身。
朱义见状,问朱伞说:“你们公社怎么又分羊肉了?”
朱伞赶忙把羊肉和羊下水的来历告诉了父亲,咧嘴笑着对狗旦和秀珍说:“抱柴烧水,乘晚上把羊下水洗出来,我把羊肉剃出来剁肉馅子,给狗旦包饺子吃。”
吴奶奶在秀珍住的房间陪两个孙女写家庭作业,听朱伞回来,就披袄子趿拉着鞋过伙房屋,一进门见地上的羊头等,就退出门外,嘴里不停的念:“阿弥陀佛”。她叫朱伞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装起来,以免血水或肠肚的粪便流在地上。
朱伞说:“妈,你不要进来,你在秀珍屋陪雯儿和晴儿写作业,我们在伙房洗羊杂碎和剁羊肉馅子。”
吴奶奶在门口叮嘱朱伞说:“荤素的刀、案板和盆子都分开,千万不要搞混了。阿弥陀佛。”说完话,又回屋陪孙女写作业去了。
狗旦高兴的不睡觉,来回的抱柴禾帮烧水。朱义怕狗旦夜深招晾,叫狗旦脱衣服睡觉,狗旦不听,惹的朱义直骂。狗旦说:“爷爷你不要说了,我烧水煮羊头,你吃了就不去天堂了。”
朱义听了孙子天真的说话,刚才阴沉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笑容满面,他乐呵呵的说:“你还知道天堂,我去天堂干啥呢?”
狗旦歪着头,撅着小嘴说:“奶奶说你有病去医院,要是看不好,恐怕是要去天堂了。”
朱义这才明白老伴担心自己的病不好,哄狗旦说的话。实际上朱义也担心自己的病情,害怕得的是老病,到医院白花钱,还是看不好病,最后钱花了还得从医院拉回来在家等死。所幸得的不是老病,也没有在医院住多长时间。朱义在心里默默地祷告老天爷的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