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义!
午时已至,天色依旧灰暗,铅云密布。
虽然已是初夏,营地上却刮起了阵阵刺骨的寒风。
文彦身上五花大绑,被两名执法堂弟子,推推搡搡的押入处刑广场。
这座青石广场有些狭促,靠近一条清澈的溪流,原本就是营地中洗衣造饭的生活广场,偶尔会被执法堂征用,处刑囚犯或者获罪弟子。
今日依旧有不少人前来围观。
文彦依次环视众人,希望能再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这次的监斩官是一名面生的高个子青年人。
这人生的一对凤目,双眉斜飞入鬓,身上衣着雍容华美,目光非常清冷,自带一种俯视苍生的气质。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督头,其中最外侧的便是鱼茯的秃头表舅,刘长安。
紧接着,他看到了他身后,鱼茯的身影,依旧是一副让人憎恶的模样。
只见那只家猪勾起一侧嘴角,朝他露出一个极其轻蔑的笑容。
伸出短粗拇指朝自己脖子比划几下。
缓慢而又清晰的挤出几个口型,“废物去死吧”。
文彦赤着脚,佝偻地立在利刃般的寒风之中,一身破破烂烂。依旧是八年前被丢进这里时的那个样子,一无所有,如同丧家之犬。
不,我不是废物,我已经开脉了,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炼气弟子。
在这个世界,我已不输任何人。
文彦情不自禁,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叨着,面朝下,被一只大手粗暴地按在一截残破的木墩之上。
监斩台,一缕极细的浮尘被凛风吹散,刹那卷扬在华袍青年面前的卷宗之上。
“文彦,伏魔宗外门杂役弟子,故意破坏矿洞,造成宗门损失……”
“斩!”
华袍青年随手掸落浮尘,用朱色毛笔在文彦的名字上随意一涂,便不愿再多看一眼,胡乱抓起卷宗径直向桌前一丢。
本来这次处刑的监斩官并不是自己,只是正巧在附近调查一桩久而未决的悬案,便被生拉硬套了过来。
“等一下!”
场中文彦突然大喝一声。
监斩官闻声皱了皱眉,似乎是在犹豫。
最终,他开了口,不耐烦地问道:“你临死前还有什么要求?”
身后高壮的行刑者略微放松了手,让这少年能说得出话来。
“我要我的佩剑。”文彦平静道。
华袍监斩官紧了紧背上披风,目光移向身旁的一名弟子,说:“你去,把他的剑取来,给他。”
这是一条执法堂里不成文的规定,可以满足死囚临死前的一个小小的愿望。
就比如,带着自己的配剑去死。
毕竟人生在世修行一场,这便是他最后的念想了。
身边的黄袍弟子行动果决,立即联系到文彦住所的负责人,顺利在他房中找到半截残破的古剑。
这就是第一次召唤之时,魔主送给他的短剑。
据说早在万年之前,那是一柄名为斩天的绝世灵剑。
而现在,那柄小剑剑身仅剩下了残缺的一小半,黑色的表层早已剥落带净,变得斑驳不堪,宛如一柄埋在地下多年的丑陋铁剑。
这东西在其他人眼里与废铁无异。
“废物配废铁。”
围观的不少弟子开始哄笑,毫不掩饰地显露出讥讽之色。
而文彦望着面前残破的斩天,心中却百味杂陈。
他曾发过誓,要将它修好的。
巨大的屠刀宛如一轮皎月,已然高高升起。
“你怕么?”文彦苦笑。
而阴影中,那残剑突然微微闪亮一下,发出若有似无的黯淡辉光。
它的剑灵虽已破碎,却似乎仍在努力的回应着它的主人。
文彦见了心中一恸。
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剑绝不甘心就此死去。
而他自己,也不想。
……
也许是二十年来火场中的生死锤炼,亦或是最为原始的一片赤子情怀。
就在屠刀斩下之时,文彦的内心深处,一股惊人气魄宛如睡狮般顿然觉醒。
浑身气脉陡然运转,一股骇人气劲猛地爆开,身上拇指粗的麻绳应声崩断!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抓起面前残剑,本能般施展出伏魔宗最基础的身法步法《七绝步》。
屠刀猛地斩下,“嘭”的一声,雪亮的刃口深深插入木中,将少年纤柔的脖颈一切两断。
但木墩上,那瘦削的身形却宛如幻影,开始随着屠刀两侧滑过的冷风缓缓扭曲起来,模糊,散去。
“七绝步残像?!”
华袍青年一下站起身子,肩上华美的金丝披风滑落于地都全然不顾。
而他绀青色的瞳眸中,文彦的身影却陡然放大!
“放肆!”
两侧执法堂黄袍弟子骤然暴起,瞬间抽出腰间一双雪亮短刀,直扑文彦而去。
只见刹那两道银光交叉一闪,文彦身体顿时被切成数段!
同时身影骤然凝住于虚空,又随刀风诡异扭曲起来,宛如水中墨渍,徐徐消散不见!
“二重残像!”
华袍男子狭目一眯,眼中金色精芒一闪即逝。
却见那名孱弱少年已转瞬突至面前,手持半柄残剑,猛地向他劈头一斩!
须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湛青色弧光。
身后几名督头早已按捺不住,纷纷亮出腰间兵器,一起向前冲去,争抢着想要当场击毙这个不知死活的狂悖之徒。
但,已然什么都来不及了。
华袍青年眼神一凛,径直探出修长双指,朝向虚空中半盏弧光轻轻一夹。
然而,他青色眼眸却骤然一缩,刹那以指变掌,向他身体右侧迅疾一击。
果不其然,面前少年身影再次凝滞,缓慢扭曲,淡去。
同一时刻,身侧发出一声闷哼。
文彦整个人弓成虾米,如颗炮弹般倒飞出去三丈开外,一下撞入广场边缘的柴草垛中。
“轰隆!”
小山般的劈柴堆轰然崩散,炸起无数木屑碎渣,翻滚着飞溅散落,惊起周围一大片围观弟子作鸟兽散。
“竟是,第三重……”
华袍青年人看着自己的手掌一阵发怔。
又伸手在眼前直直比画了下,好像是在辨别方向。
就见视线远端,人群大乱,忽有弟子惊声尖叫。
“死人了!!!”
顺着声音,华袍青年快步走上前去,就见一只长得像家猪一般的男子,眼神已然涣散,在慌乱的人群间缓缓仰躺下去。
眉间正中不偏不倚,正插着文彦的那把残剑,伤口中汩汩涌出一条血线,又将他歪斜的面颊恰巧一分为二。
这所有的一切,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鱼茯,鱼茯!!”
鱼茯的表舅刘长安表情一僵,如梦方醒,这才知道文彦此次行刺的目标居然是鱼茯,而不是监斩官。
顿时直扑过去,抱着他的尸体一顿哀嚎。
狂吠道:“啊啊啊啊!文彦贼子,你杀我外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而又迟迟不敢上前动手,只是双目赤红地盯着远处的文彦。恨不能直接用眼神杀了他。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皆已知晓,今日的这位死囚,居然,已经进入炼气境界,成为了伏魔宗的一名正式弟子。
周围弟子都怕被无辜牵连,几乎瞬间跑了个干净。
几名执法堂弟子已将文彦擒住,像拖死狗般一路拖了过来,丢在华袍男子脚下。
这一掌打的实在,正中少年前胸。
文彦的胸口明显塌陷一片,单薄的身子在地上微微抽搐几下,顿时呕出一大摊深红色的粘稠液体,眼神极速萎靡下去,整个人眼看就要不行了。
然而弥留之际,他却在笑。
虽然他已笑不出声音,因为鲜血已然沁满了他的肺。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善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小兄弟,我已替你报仇雪恨!
爱过,恨过,绽放过。
文彦只觉得这一辈子没白过,完全沉浸在侠义恩仇的巨大快感之中。
在这最后的关头,文彦亦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华袍青年瞅着地上逐渐消散的年轻生命,眼神第一次变得复杂。
“给他吃颗保脉丹,如果没死的话,一日后带来见我。”
最后,他与身边的黄袍人丢下一句话,再次深深望了眼地上的少年,转身翩然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