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半刻钟后,苏玉潆坐在二楼一间雅间里,里面的东西十分简单,仅有一张卧榻、桌子和几把座椅,靠窗的花瓶里斜插着一枝桃花,娇艳欲滴,生机勃勃,看起来每天都有人来换。
“姑娘请。”
吴先生摆了个请的手势,而后熟练流畅地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见她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枝桃花上,旋即笑了一声,捋着胡子道:“桃花甚娇艳啊。”光秃秃的屋子哪有花好看。
苏玉潆收回目光,点头赞同。
“鄙人姓吴,敢问姑娘是……”账房先生拱了拱手,这才疑惑问道。自打谷小姐被送往庄子后,这铺子的主人就一直是空缺的,如今这位带着房契而来,不得不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谷明姿是我生母。”
“果然是这样……”吴先生喃喃道,随后站起身,躬身作揖,“老奴有眼无珠,不知小小姐前来,还望恕罪。”
“吴先生这是做什么。”她连忙起身虚抬了一下,“我还未曾替姨娘谢过吴先生,又怎会责怪于你呢?”
吴先生苦笑着摇头,揭过这个话题不说,随即含着希冀说:“小小姐这次来是为了何事?可是相府刁难小小姐了?”说着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吴先生眉头紧锁。
苏玉潆摇头:“未曾,说来惭愧,我也是近来才得知姨娘手下还有这间铺子,吴先生可否和我说说这里的情况?”
“小小姐想知道的,吴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吴先生定了定,捋捋思绪说:“当年老爷还在的时候,谷家不说是富可敌国,却也是腰缠万贯,店铺更是开到了各处,京城贵人多,衣食住行无不精致讲究,老爷便在此处开了一家铺子,名为揽星居,从各地购置来名贵、稀奇的物件,再运到京城卖给贵人们,价钱便翻了一倍不止,不过后来老爷不在了之后,揽星居就没落了,到现在已经无人知晓还有这家铺子了。”
说着,吴先生便摇着头叹息。
苏玉潆沉思,这个“各地”肯定不止大陵,就她在木架上看到的,就有来自南蛮的东西。
“若只靠大陵,倒也算不上稀奇。”吴先生说道,苏玉潆倏尔回神,她在思索的时候竟然问了出来,“也不是没人注意到这点,有些富庶的商贾便能模仿谷家,把各地东西运到京城来卖,有了竞争,我们的东西自然也不值那些价钱,所以自然得想法子留住客源。”
苏玉潆看着吴先生神秘兮兮的笑,瞬间明白了,所以当年她外祖父不止从大陵进货,还从其他国家进货?
就算如此,难道别的商贾不能这么做吗?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吴先生道:“当年大陵和周边国家远不及如今和睦,有胆子的没路子,有路子的没胆子,恰巧老爷两样都有,便有了一时辉煌。”思及此,吴先生脸上露出来追忆的表情。
原来如此,苏玉潆有些小小的唏嘘,谁能想到谷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她神情忽然一愣。
“姨娘手下,似乎只有这一间铺子。”苏玉潆蹙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谷家再怎么落没,也不该只剩一间铺子。
“这……这……”吴先生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请先生毋需对我隐瞒。”
“当年小姐嫁与苏清远时,老爷已经不在了,小姐便带着整个谷家下嫁,现在……那些铺子大抵都在苏清远手里吧。”
苏玉潆一怔,缓缓低下头,表情复杂,苏相……够无耻,拿着她姨娘的嫁妆却对自己不闻不问。
“小小姐?”
苏玉潆回神:“我无事。”只是被他难看的吃相震惊到了。
吴先生小心端详了一会儿,见她看上去确实没事,就放下了心,不愧是老爷的外孙女,够镇定!不像他,当时知道之后气得一天没吃饭。
“吴先生,我如今对揽星居的事还不熟悉,以后还要劳烦吴先生了。”苏玉潆望了一下外面的天色,自知不早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小小姐不再多留一会儿?”吴先生看上去有些不舍,自打谷小姐被送去庄子后,他就没怎么见过了,如今小小姐好不容易来了,却没法儿多留一会儿。
“我该回府了。”苏玉潆摇头,她有些抗拒回相府,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告诉自己再忍忍,总有离开的时候。
她踏出了揽星居的大门,手中多了几本账本、库存册子和一块刻着“谷”字的玉佩,吴先生告诉她,只要拿着这块玉佩,去找街东头一个叫小八的小乞丐,他就能给你把信送到揽星居来。
苏玉潆握紧手中的东西,摩挲着玉佩,若有所思地看了身后的牌匾一眼,随后向着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
苏玉潆到的时候,苏卿和仰月还没有来,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后,就看见两人过来了,离得近了才看清苏卿脸上的红晕,苏玉潆一琢磨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也不会多事去问。
苏卿恍恍惚惚回过神,像是才注意到苏玉潆一样,目光下滑,愣了一下才说:“三妹妹,你……买了这么多书啊?”
“我瞧这些游记挺有意思的,就买回来了,大姐姐可要看看?”说着,她做样要递过去一本。
苏卿连连摆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似乎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穿着男装,“饶了我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还要我看书?”
苏玉潆笑了笑,苏卿虽是饱读诗书,但她却比谁都不喜欢,若不是周桑月强硬要求,才女的名号也不会落在她头上,她就是料定苏卿不会接才敢递过去的。不过不愧是女主,即便是不喜欢的,也能做到如此之好。
她们从偏门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但苏玉潆却觉得以周桑月的手段,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在她们没走过久,就看见周桑月身旁的嬷嬷微微含着腰,请二人去了主母院中。
苏卿和苏玉潆对视一眼,跟上嬷嬷,苏卿在沿途的时候,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苏玉潆看过去,只见她递了个安慰的眼神。
嬷嬷将人带到院中就自觉站到了周桑月身后,敛眉垂目,一派恭恭敬敬的样子。
周桑月还没说什么,苏卿倒是率先一步走上前说:“母亲,是我带三妹妹出府的,要罚就先罚我吧!”
周桑月微微愕然,随即有些不悦,她扫了一眼苏卿身上的男子装束,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呵斥道:“我教给你的莫不是都忘了?一个大家闺秀穿着男子衣着出门,成何体统!”
苏卿自知理亏,一时间有些语塞,她抿了抿嘴唇,倔强道:“女儿有错,母亲要罚便罚,不过三妹妹无辜,还请母亲明辨。”
周桑月不在前堂审问的原因就是因为卿儿也在其中,她想罚的不过只有苏玉潆一人而已,卿儿以往从不会这般顶撞她,定是苏玉潆唆使的!
“卿儿!你先下去。”她沉了声说道。
苏卿倔强地站在那里。
到底是爱女心切,不舍得重罚,周桑月退让了一步,“你们将家规抄上二十遍,禁足五天。”
锋利的目光从苏玉潆身上划过,就算这次有卿儿替她挡着,她也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苏卿也知道见好就收,暗中朝苏玉潆眨了眨眼,随即两人离开了院子。
和苏卿分别之后,她独自一人回到了芳落院,刚一进去,就看不停张望的巧云,见到她后,眼睛猛然一亮,急忙走上前关切道:“夫人可是罚了小姐?”
见她点头,巧云又急又怒,“这次又是做什么?罚跪还是禁食?”话未说完,自己却先心疼地落泪了。
“都不是,只是抄书禁足罢了。”
巧云眼角挂着一滴泪,诧异地看着她,迟疑道:“夫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替我准备笔墨纸砚吧。”苏玉潆平静点头,接下来的几日就要待在府上了。
夜色浓重地席卷而来,吞噬了天际瑰丽的色彩,银色的星子洒满了幕布,像一条流泻而下的银河。
苏玉潆的屋中亮起一抹暖色的光,影影绰绰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时不时蘸了墨水写着什么。
她手腕轻轻转动了一下,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随即把笔搁下。
五日的禁足眨眼间就到了最后一天,这五日她也不是白白浪费了的,那日从府外带回来的游记中,夹杂着铺子的账本,她仔细翻阅了一下,这些年在吴先生的经营下,虽没有大赚,却也不至于亏损。
就在她思索间,一声轻微的猫叫唤回了她的思绪,苏玉潆抬眼扫去,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只橘色的猫正端坐在上面,金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殷衡?他来做什么?
苏玉潆讶异,却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
只见那只橘猫身形灵活地跳下窗,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转了一圈,然后蓄力猛地窜到了她面前。
因为他的动作,灯盏里的烛光闪动了几下,苏玉潆沉默地看着他,她视线下移,一双小爪子牢实地踩在她刚抄好的宣纸上,苏玉潆顿时木着一张脸。
见他没有挪开的意思,苏玉潆当即要伸手去揪他的后颈。
殷衡从她的神色就知道苏玉潆想干什么,闪身躲避的同时,还不忘叼着一些宣纸,一只前爪轻轻搭在纸上,仿佛只是无意的,苏玉潆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一双金黑色的猫眼挑衅似的,他向来睚眦必报,苏玉潆羞辱他,他也不介意来个小小的报复。
“把东西给我。”苏玉潆绷紧了嗓音,清透的眼睛里染上一簇明亮的火焰,她已经知道他来这里的意图了,但不过片刻,她眼里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冷淡。
显然殷衡不会听她的,毛茸茸的脑袋轻微摆动着,苏玉潆不看也知道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