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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为君解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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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湫本来是有些怕人的,几个月的监禁生活给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逼仄颠簸的车厢,一堆女人如同牲畜一样挤在一起,却不敢有任何忤逆。商贾们只在乎她们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那些已经破过身、或是姿色平平的,价钱便宜,时常遭到商贾们的肆意侮辱。

    如湫知道一个这样的女子,因为下马车时不小心别了脚,伤到了脚筋,对商贾们来说便完全不值钱了。于是她被顽弄了好些天,商队中二十来个男人,轮番将她侮辱,有时一晚上便要服侍十来个,嚎叫声持续到天亮。如湫在邢国被买下时,她已经被侮辱了三四个月,肚子都有些大了,整日奄奄一息。听其他奴隶说,她已经活不长了——果然,路过郑国时的某天一个马夫又强行与她做事,突然之间她一声惨叫,一堆水从她身下流出来,这是养水破了。但商贾们才懒得带她去医治,她于商队来说已经彻底成了累赘,于是一个伙计找了个水汪,将她的头摁进去,随着一阵剧烈的抽动与咕噜噜的水泡,那女人便彻底没了动静。

    如湫时常能感到商队中向她投射来的贪婪目光,但领队的鹰钩鼻严禁任何人对她做出什么事。这当然是因为像她这种姿色的女奴,是否破过身完全是两种价格,但为何在路上一直没有卖掉她,却是让除了鹰钩鼻外其他商贾想不通的问题。

    长时间的压力很容易让一个弱女子崩溃,尤其是那些没吃过苦的贵族女子,因为各种原因一下子成了比庶人还卑贱的奴隶,便不乏熬不住而死去的。但好在如湫小时习过武,身材比较紧实,路途上的折磨还算扛得住。她平时很少哭泣,有时会在夜里偷偷抹眼泪,也尽量不教同车的女人们看见。

    今日遇到陈喑,反倒是她几个月以来哭得最凶的一次。哭过后,她竟感到安心许多。她换衣服时不免胡思乱想起来,在车上时陈喑说的那句“跟我回家罢”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是叫我把他这里当成家么?想到这里她心中跑进些说不明的欣喜。

    她其实很怕他在车上就突然对他做些什么,但她会反抗么?她不知道,但倘若他非要这样做,她根本没理由反抗——她已经是他的婢女了,但她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很不好的人。但看他的举动,如湫都有些疑惑了,他真的把自己当作婢女么?好像从上了马车到现在,她什么事都没有帮他做,反倒是他为自己做了不少。他的手掌好温暖。陈喑,他是叫陈喑么?城门口似乎有人说过的,如湫又在心中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仿佛要牢牢记住。

    换完衣服没多时,陈喑便做好了鱼。

    如湫讶然地看着面前细切的脍。

    她稍稍尝了一口,入口细腻,带些鱼肉的鲜甜味,她的两颗大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其实她并不怎么喜欢吃鱼,但陈喑片出的脍里面竟一根细刺也挑不出,肉质又是鲜甜可口,如湫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陈喑有些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好吃么?”

    看着他那副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调皮道:“嗯,也就一般罢。”

    陈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好罢……没想到邢国的厨子做菜这样好吃,赶明儿去邢台偷学去。”

    如湫笑起来:“公子,骗你的,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脍。”

    陈喑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但手刚伸出一半,如湫便条件反射般地身形一颤。陈喑慌忙将手缩了回来,关切道:“对不住,吓到你了么?”

    如湫有些慌张地摇头,辩解道:“不是的,公子……我只是,还有些害怕别人朝我伸手而已。我会觉得是要给我系上颈链。”

    陈喑说道:“以后不会再有人给你系上颈链了。”

    如湫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一双眼睛温柔起来,她轻轻拽起陈喑的手,放在她脸颊上。掌心的温热顺着脸颊传到了心里。

    陈喑抚摸着她的脸颊,问道:“你的父亲,是邢国的大夫么?”

    如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父亲叫杨渠,是邢国的大司马,只不过不是大夫,而是邢国上卿。”

    陈喑听到这话心中大震,杨渠?邢国的卿大夫他鲜有所知,但杨渠的名字他却听说过。

    邢国西鄙太行山,北接北方诸戎,历来是中原屏障,抵御戎狄对中原的侵扰。自周天子册封邢国作为代天子行征伐之权的元侯[1]之国,历代邢国多出骁勇善战之辈,为守中原门户作出莫大贡献,而杨渠正是邢国有名的将领。如今的邢侯是个没什么能力的人物,近些年北戎多有侵扰,郑国虽也出了力,但邢国能在凋敝的国政下与戎狄打得有来有回,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有杨渠这个大司马。

    陈喑叹道:“前段日子刚听闻邢君杀了大司马,没想到他竟是你父亲。”

    如湫哀伤道:“我父亲为邢国出生入死,却因为掌有重兵被邢君猜忌。如今的邢国,怕是快要抵挡不住那些戎人了。”

    陈和眸中深沉:“我很尊敬他,只怕他一死,邢国要有劫难了。”

    如湫心下有些感动,对陈喑更有了一种倚靠的感觉。

    其实陈和与陈喑都不喜欢家中有太多佣人,偌大的当国府中不过五六个仆人、三四个侍卫,婢女只有两个年纪大些的老妈子而已,因此甘蝇见到陈喑带回来个年轻漂亮的婢女时才会那样诧异——他还以为陈喑不喜欢女子呢。陈喑对如湫有着些特殊的情感,那时在街上匆匆一眼便足以令他断定,这姑娘一定是入奴籍不久,身上有悲惨的身世,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至于花多少钱么,其实他并不在乎。

    能令他一掷千金的,还有着些别的理由。但无论如何他要承认,如今他对这个女子似乎有了些其他感觉。

    陈喑温和道:“那一千金就当我为你赎身了,此后你还是卿大夫之女,不必折辱了自己身份。”

    如湫怔住了,随后声音有些颤:“公子要赶我走么?”

    陈喑讶然道:“当然不是了,你以后将这里当作家中便是。”

    如湫一下子扑到他怀中,闷声说道:“以后公子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陈喑感受着怀中玉人的温度,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双手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

    西门口,鹰钩鼻正兴高采烈地指挥着伙计,将整整一千金装进商队的马车。

    发了,这次是真的发了!

    等回到陶丘[2],东家[3]定然会狠狠地奖励自己!

    鹰钩鼻难掩心中得意,负着双手,一脸不可一世的神情,嘴上不禁哼起了乱七八糟的小曲。

    “沈三!”

    鹰钩鼻在嘈杂的人群中听见一道清晰的声音,这是谁在叫他?

    沈三满不在乎地转头一看,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吓得一个激灵,大叫道:“鬼呵!”

    甘蝇愣道:“什么鬼呵,是我,甘蝇。”

    沈三听了这话,定睛一看,长舒一口气:“原来是甘少侠,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你爹。你小子越来越俊了哈,跟你爹当年一个样。”

    甘蝇奇怪地盯着他:“那你害怕什么,我爹可是你朋友,他又不会吃了你。”

    沈三一呆,赶忙陪笑道:“也是,也是。”

    甘蝇瞥了眼正忙活装钱的伙计们,口气随意道:“这是做了什么买卖,挣得可不少哩。”

    沈三的神情放松下来,压低了嗓子说道:“嘿,甘少侠,今天我可算开了眼。这蔡国当国的儿子,奶奶的,可真是个豪横的主!”

    甘蝇来了兴致:“哦?有这事?”

    沈三道:“嗐,我们商队不是在邢国买了个小娘子么,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而且听说还是什么卿大夫家的女儿,未曾嫁人哩!我估摸着要是卖得好,能卖个百十金,就算赚不少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人搁那叫唤半天,炒到了七十金,结果那个当国家的儿子,直接出了一千金!”

    听闻陈喑一下子出了千金,甘蝇也有点绷不住了。不是,还能这么玩?人家出七十,你直接出一千,岂不是显得他们没一点参与感?

    沈三还在回味般地砸摸着嘴:“一千金呐!我沈三走南闯北,还真没见过谁肯为个女人出他妈一千金——虽说没破身,毕竟就是个奴隶么!”

    甘蝇都点惊讶道:“那么水灵的小娘子,按你们这帮人的脾性,怎么忍得住的?”

    沈三往四周看了看,拉着甘蝇到了个僻静点的墙角,低声道:“甘少侠,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虽说你也知道,那么漂亮的小娘子破了身钱得少一半,但要说光是因为这个,那咱兄弟们还真不一定忍得住——那娘们可是漂亮的很,老实说,跑了三十年货,没见过那么俊的。”

    甘蝇疑惑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沈三道:“甘少侠也不是什么外人,给你说了也无妨。当时得了这个小娘子,我就想着这么好的货,哪敢随便卖了?这可得先请示东家,东家不要,咱们才敢卖不是?东家要是喜欢,老哥我不就还能提拔提拔?所以刚从邢台走了,我就差人去给东家报信儿了。结果去的那个愣头青迷了路,快到上蔡才有信儿来。结果你猜如何?爷本想着拍拍马屁,这回却拍到了马腿上——东家压根儿不要!还说叫我们别满脑子龌龊事,下一站就高价卖掉,要是弄得不值钱了,他还得拿我是问。唉,好在这笔买卖真他妈漂亮,这回啊,嘿,说不得便要提拔我了!”

    说完,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甘蝇有些好笑道:“东家也真是个光要钱的主。”

    沈三有些严肃地皱起了眉,又往周围看了看,这回看得格外小心,之后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哪有这么简单……你小时候不也见过他,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何时见过他亲近过什么女人?听闻之前他因为什么变故没了老婆儿子,从那以后好像再没娶过。你说这奇怪不奇怪?他这么大个家业,没了儿子谁来继承?所以老哥这不是想着进步进步,将来,嘿嘿,说不得便接了班!”

    甘蝇听了这话心中一惊,仔细琢磨,似乎还真是这样!难道东家有什么隐疾么?不然无论如何也会要个儿子罢。

    不过他也没再放心上,来找沈三有更要紧的事:“说罢,近些年,海字号可有什么葛老贼的消息?”

    沈三显得有些窘迫,道:“没有,没有!这我不知道。”

    甘蝇又问道:“那么,琉璃玉凤呢?”

    沈三摇摇头:“我……我真不知道。”

    甘蝇抽出了腰间青铜剑,在手中把玩着,说道:“有意思呵,海字号走南闯北,有商队数十,车三百乘。你要说这天下谁没葛老贼的消息,我都是信的,但偏偏若是海字号一点信儿没有,说不过去罢?”

    沈三的神情有些惶然起来,他不住摸着自己鹰钩鼻,有些磕巴道:“甘……甘少侠,葛……葛魔头多少年没在江湖露面了,你又不是不清楚。”

    甘蝇斜眼瞧着他,叹了口气:“是呵,多少年没露面了,这可不是葛魔头的作风……”

    随后他倒提着剑,剑尖向地,手平平伸到沈三面前,接着手腕向下一抖。

    只听“噗”的一声,沈三根本没看清他手腕怎么动的,剑却已经如标枪一般直直没进了地里,只留下剑柄还在外露着。

    沈三“古都”一声,咽了口唾沫。

    甘蝇面不红气不喘,叹了口气,说道:“沈叔,你说瞎话的时候,还是喜欢摸自己鼻子——你觉得,这一剑要是丢在你身上,能不能捅出个透明窟窿来?”

    沈三冷汗涔涔而下,已经面无人色,语无伦次道:

    “大……大侄儿!你父亲死这事儿真和我没关系啊!我听人家说,都……都是……他的主意!”

    甘蝇心中剧震,不是葛魔头么?

    电光火石之间,他心中竟隐隐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谁的主意?”他厉声质问道。

    沈三哭丧着脸,说出个名字来:“东……东家,陶渎!”

    ……

    [1]诸侯之长。

    [2]曹国首都,发达的贸易中心。

    [3]相当于“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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