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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蔡献舞与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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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国宫室内,丝竹之音像纱绸一样绵柔。

    上首坐着个宽袍大袖的肥胖男子,正一脸淫靡地盯着旁边的一个侍女。那侍女媚眼如丝,纤细小手在案几上拈来樱桃,向他口中递去。不料他笑嘻嘻地一口含住,却故意向前含了些,正含上了侍女的手指。见到侍女有些娇羞的样子,乐得眉开眼笑起来。

    下首跪坐着的几位臣子,似乎都已经对眼前的景象司空见惯。况且他们身边也各有着几位衣衫不整的侍女相陪,厅堂上一派燕乐的氛围。

    蔡献舞正抱着侍女,手中举起酒爵,缓缓向侍女身上倾下美酒来,一个内侍匆匆走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脸上白胖的肉在发抖,叫人想起肥硕的白蠕虫。只见他将酒爵往案几上重重一砸,浮现出狠厉来。蔡献舞摆摆手让众侍女都退下,身边侍女临走时,他忍不住在她臀上重重一捏。

    随后他冷哼一声:“宣当国进殿。”

    从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人,面容硬朗而有神,尽管人已中年,却有股子超然的气势。尽管贵为一国上卿,仍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同世间强调出隔阂的贵气来,他走起路来像一只漫步的白鹿。

    陈和闻到很浓重的脂粉味,看着眼前凌乱的大殿,眉头皱了皱。

    蔡献舞冷冷道:“当国求见寡人,有何贵干?”

    陈和环顾四周,道:“请君上屏退诸君,臣有要事奏对君上。”

    仍然是平静得宛如镜湖一样的腔调,似乎她去世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激起他胸中波澜。

    蔡献舞最厌恶的就是陈和这种故作深沉的语气!以往他无论与谁讲话,都能从声音分辨出来这个人的情绪,对他的恐惧、得到奖赏的兴奋、对权力的渴望……他享受用权力去操纵一个人情绪的感觉,可是面对陈和,他竟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这种感觉有时会让他都产生发自内心的些许颤栗。

    “无妨,在座都是寡人能够仰仗的卿士,当国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蔡献舞没去瞧陈和,端起了酒爵,装模作样地把玩起来。

    陈和默然不语。

    见陈和不搭话,下首的一个人便嗤笑道:“当国不会又是来宣扬甚么,‘楚国将北,蔡国危矣’的歪理了罢!当国不妨直言,是否在楚地遇上过盗贼?不然何以被这蛮夷之地吓破了胆?”

    说话的是司徒[1]印恢,印氏历任蔡国大夫,在蔡国有很深的背景。听到印恢的话,蔡献舞与下面诸卿大夫皆是哄笑起来。

    陈和表情严肃,却是一点也笑不出。

    楚国近些年屡屡攻伐汉水[2]诸国,听楚国那边的眼线说,近日似乎又要对申国[3]用兵。而申国是什么样的战略地位?很少有人说得清楚这种问题,卿大夫们谈论各路诸侯,许多时候似乎不过有着一个模糊的方位。

    但陈和却清楚地知道,山川地理,许多时候决定了国家的命运,蕴含着兴衰的至理。他少年时游遍天下,天下诸侯,山川利弊,他都知其大略。申国看似不过中原边陲小国,但于楚国却有着重要意义。

    蔡国西南方多山,自西北向东南横亘着伏牛、桐柏、大别三座山脉,是阻隔中原诸侯与南方诸蛮的天然屏障。自楚地到中原的路有两条,一是伏牛山与桐柏山交接处的隘口,为申国占据;二是桐柏山与大别山交接处的隘口,为息国[4]所占据。来往楚地的商客也多是走这两条要道。楚国准备进攻申国,其北上之志已经暴露无遗。

    对此陈和并不感到奇怪,楚国先君曾经去朝贡周天子却遭到羞辱,这成了楚国最深切的国耻。二十年前,楚国上一位国君熊通,以武力威服汉水诸国,当时随国的国君——也是姬姓诸侯,侯爵,周王室后裔,被熊通捉住。熊通没有杀随侯,而是叫他去觐见天子,替他带去了这样一番话:

    “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5]

    ——我是蛮夷之邦的君主。如今天下诸侯反叛天子,征伐倾轧!我也有支不像样的军队,想参与到中原的政治中来,请王室加封我的尊号!

    那时繻葛之战刚过去一年,天子权威扫地,但是仍然拒绝给还是最低等子男爵的楚国加封爵位。熊通愿意帮助天子用兵,但天子显然并不想接受化外之民的帮助。熊通大怒,竟自己僭越称王——这是天子才能用的名号!

    陈和知道,自那时起,楚人便注定了迟早有一日,要用剑叩开中原的门。

    那么为何成了蔡国的危局呢?因为申国是蔡国的西邻,而息国正是蔡国的南邻。楚国若灭亡了申、息二国,两股矛头便都指向了蔡国。而就蔡国目前的朝政与国力来看,陈和并不认为蔡国能是楚国的对手。

    这话陈和曾对蔡封人说过,并说当今蔡国若不愿亡国,唯一的办法是先吞并临近的房国、道国、沈国这样一些小国,这是能够做到的,之后向东邻的陈国、宋国结盟,尚有生机存续。但蔡封人不愿用兵,只是为弟弟蔡献舞说了门亲事,娶了陈国国君的大女儿妫月[6]。

    后来蔡献舞即位后,却完全没有对此当一回事。他起初对陈和有些感激在,只是因为觉得陈和帮他找了个漂亮老婆,仅此而已。之后他时常遭到陈和劝阻,便逐渐对其感到厌烦、愤怒。楚国这些事情,他听不懂也没兴趣,蛮夷就是蛮夷罢了,有什么可担忧的?与其担忧那些飘渺的玩意,他更想让陈和从他眼前消失——蔡献舞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个挺念旧情的人,陈和这么让他讨厌他都没有杀掉他,不过是因为当初说媒的一点情谊罢了!

    此时陈和倒并没有理会印恢的嘲弄,他知道和这帮人谈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他今天来是要说另一个问题:

    “君上,微臣今日来,是近来听闻了一桩趣事,想与君上说一说。”

    一听这话,蔡献舞倒是来了些兴致,说道:“陈相听到什么趣事?寡人愿闻其详。”

    陈和笑了笑,说道:“昨日臣去酒楼,听闻有人问道:‘当今天下,哪一国的人最多?’,问了半天,大家似乎都不太清楚,不知朝堂上诸公可有知道的?”

    话音落下,众人却支支吾吾起来。印恢皱眉头道:“这却是个难题。郑、宋、卫、齐、鲁是当今大国,卫、鲁的人口略少些,但郑国、宋国、齐国的人口,倒也不好说出个高低来。”

    陈和道:“司徒高见,可是当时却有一人拍案而起,叫道:‘那还用说,必定是蔡国了!’”

    听到这话,朝堂内又是一阵哄笑,连蔡献舞都忍俊不禁道:“连寡人都有自知之明,这个人却心中没数,想来也是忒没见过世面了。”

    陈和点头道:“君上说得是呵,当时在座的也都笑起来,笑话那人没见识。可那人却一本正经道:‘大伙儿都知道齐国人多,但就连齐国,也没有隔三岔五地选民女入宫,民间没有女子生育,国中不就要无人了?可蔡国却年年选民女,能生育的女子一半都在宫中,说明蔡国人口定然远远超过齐国,怎么就不是人最多的国家呢!’”

    朝堂上一片瞠目结舌,印恢忍不住想要说上两句,毕竟他帮蔡君办这差事,年年都有奖赏,可一时竟哑口无言。

    蔡献舞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强笑道:“寡人……知道了,倒也没陈相说的如此严重。”

    随即便叫来内侍,吩咐他去遣散些宫女,但要为宫中留下些。内侍心领神会,领命离去。陈和知道蔡献舞又是耍小动作,八成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但他却也不能明言了。

    不久后结束了朝堂上的聚会,众人三三两两回去了。

    陈和并没与谁一道,独自走出了朝堂,背影像只孤独的鹿。

    蔡献舞独自坐在厅堂上首,面容十分阴翳,心中对陈和恨到了极点。他是蔡国国君,喜好女人怎么了,这是他的私事,陈和竟也要管上一管!他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案几,叫来了内侍,狰狞道:“晚上多挑几个女人,要之前没睡过的!”

    他心中忽然一动,叫来近日他安排着监视陈和的差人,问道:“陈和这几日同谁去过酒楼么?”

    差人答道:“回君上,大司马[7]度。”

    驷度么?蔡献舞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同他聊了些什么?他们是何关系?”

    差人道:“多半是些琐事,大司马有时向他请教些治国之类的事情,两人似乎是朋友罢。”

    朋友?蔡献舞心中暗暗冷笑。

    ……

    [1]司徒:掌管土地和教化,相当于副总理一类的官职。

    [2]今称汉江,长江最大支流,流经汉中、襄阳、武汉等地,在武汉与长江交汇。

    [3]在今河南省南阳市。

    [4]在今河南省息县。

    [5]语出《史记》。

    [6]妫姓陈氏。

    [7]司马:总管全国兵马,相当于国防部长一类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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