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郑国之殇
两年后,新郑[1]传来消息。
郑忽出猎,在郊外被高渠弥射杀。祭足立郑忽同母弟郑亹[2]为君。
又过一年,新郑又有消息。
齐国坐大,前几年新即位的齐君吕诸儿在首止[3]会集诸侯,郑亹和高渠弥同去。但郑亹与齐君有旧怨,被齐君设伏杀死,高渠弥被车裂。祭足立其同母弟郑婴为君。
郑突早已控制了颍水之南的大小城邑,但却整日在栎邑忙里忙外,新郑的这些事情,似乎对他毫无影响。而任谁都能感觉出来,栎邑人的生活似乎好些了,起码这两年,没有人再在冬天饿死。
不少旧日的亲信大夫来栎邑投奔了他,而新郑的商人也有不少跑来栎邑。日落时分,郑突时常站在栎邑新筑起的城墙上向北方眺望,那是新郑的方向。宽厚的城门随着太阳的坠落而缓缓合上,往来吆喝的牛车货物要去城中驿馆歇脚了,最后一批来城中卖东西的乡人们也要收了摊子,闹哄哄地流出了城去。
他喜欢在城墙上听这些声音、看这些景象,好像被一天之中最后的余温舒缓地加热了一番。
但他偶尔会想起听到哥哥死讯的那天,这时他便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城墙上下来,遣散左右随从后寻一段偏僻的墙根,用手肘撑着围墙,将发晕的脑袋死死抵上去。
他记得那天,同样是日暮时分,他坐在屋内慵懒地批着奏报,却有些打起呵欠来——
蔡封人不久前去世了,谥曰“桓”。他不免有些感慨,这病秧子走得还真快呐。不知陈和在上蔡如何了?
蔡封人去世后,继位的是他的弟弟蔡献舞,想来对陈和也应当不差罢。他本想去请陈喑来栎邑,但陈和之前来信说他年纪尚小,待及冠后再来也不迟。有陈和的包票,郑突也就放心了。
他有些好笑,陈和,可别怨我问你要儿子,是你自己吹的他天资高、脑袋灵,我不过是爱才罢了。当然,他日后来了新郑,我也不会亏待他便是。
——心中正胡思乱想着,便见一个内侍匆匆走进来。说是据新郑那边太史的消息,前日郑忽去郊外打猎,被高渠弥一箭射死了。
“什么?”他确认了一遍,随即呆滞起来。
“喔。”他发出了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太阳落下山去,他仍像个痴呆一样跪坐在案几前,案几上放了些奏报,他只言片语都未看。传信的下人悄悄退了出去,城中渐渐没了嘈杂的声响,只有几声似有似无的狗吠。
次日他走出门来,发布了一道命令。
原话是:即刻征召兵士在栎邑集结,发兵攻破新郑,宰了高渠弥!
一旁的内侍没敢提醒他,他的衣襟叠反了,鞋履少穿了一只,冕冠也有些歪斜。
兵士的集结需要时间,但两日后他便收到了一封来自蔡国的简牍。
他读罢后沉默了许久,叫来两个大臣。
“今年收成如何?”
一个大臣面露难色:“年初闹了阵水灾,过冬倒是不用发愁,但君上若要用兵,只怕是有些不够。”
郑突转而问另一人:“能集结多少兵力?”
那大臣也有些犯难:“刚开始征调,臣不好定论,集结完毕,兴许能有数千人罢,车有百乘。”
郑突叹道:“不够……远远不够。对上新郑那些精锐,难道靠死战么?
“他陈和说得对,若经此一役,郑国必将大衰。传我的命令,不再征集兵士,教他们各自归家休养生息罢。入冬后哪里若缺粮,便调栎邑的余粮去补缺。”
于是新郑两年内换了两任国君,栎邑却像磐石一样毫无动静。
郑国南方崛起了一股能与新郑直接掰手腕的势力。但郑突还在等,他要培养栎邑新一代的精锐,因为他知道,若要让郑国因内战带来的损失最小,就必须要有能碾压般速胜新郑的实力。没有哪方诸侯想看到郑国再度统一成一个大国,但这却是他所孜孜以求的,这是一条只能靠他自己走下去的路。
哪怕穷极一生。
……
[1]新郑:今河南省新郑市。
[2]亹(wěi)。
[3]首止:在今河南省睢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