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爱的“枷锁”

    第二天，父亲便把我送回了山河镇。一路上，我和父亲没有说过一句话。窒息的空间里我望向车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原来这座城市也有人会关心我。今年的冬天，我感受到了亲情以外的情感寄托。

    回到家中，我从车里开心的窜了出来，奶奶发现了我的异常。等父亲走后，我开心的和奶奶分享着昨天事情的经过。奶奶虽然六十出头，但是思想很开放。她不拘泥于农村的封建思想，也不会评头论足，做任何事情都雷厉风行。我大部分人格的建立，也是受到奶奶的影响。

    “鸽儿，四月份一过。你就满十八岁了谈恋爱可以，但是不能耽误学习。高中最后的冲刺阶段，可不要被什么爱情冲昏了头脑。”奶奶和着面，一拳一拳的打在面团里，“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离开这里，去大城市吗？想离父母远一点？你要是光顾着谈恋爱、不读书。你恐怕这辈子，都要在這个小地方待上一辈子了。”

    “我知道，奶奶。放心，我心里有数。”我搂住奶奶的腰，趴在了她的背上。她知道我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她从来不会否定我，无论我做什么事情，她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鼓励我、支持我。我很难想象，某一天、我家老太太百年以后，我还能主动給谁通电话、谁能真的关心我、还有谁可以无条件的爱我、惦记我…每次一想到這些就湿了眼眶……她陪伴了我整个青春、承载了我所有的故事，是我精神世界里唯一的灯塔。

    每到大年三十前一天。父母就会开车来山河镇接我和奶奶去城里过年。以前我特别期待去城里看姐姐弟弟，我会带上家里所有好吃的去和他们分享。可是，每次都像走亲访友一样，短暂的吃上一顿团圆饭，便匆匆往回赶。我不仅和我父亲没话说，我小时候和母亲也很生分。这大概源于小时候我是黑户的原因，经常被很多人带着东躲西藏。奶奶说我生下来，一口奶都没吃上，就被送到了外婆家。养了两三个月又被送到姑姑家养了几个月，后面奶奶提议她来养，这才把我送了回来。那时候邻居都会问是谁家的孩子，父母都会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为了躲计划生育送来躲几天。说来奇怪，我确实和父母还有姐姐弟弟长得不像，奶奶说我小时候特别白、瞳孔也大，像葡萄一样。很多人都以为是城里捡来的孩子。现在想来，奶奶对我一定有滤镜。

    现在的人口生育率下降太多，那时候超生都要被抓走或者罚款。我记得小时候跟奶奶在老宅，经常有人半夜敲门说是计划生育的来核实信息；还有一次，我亲眼看到有人来抢我们家的电视机和粮食；最触目惊心的一次是凌晨四点多，我被奶奶一把拽了起来。套上衣服就把我丢给了隔壁的阿伯，嘱咐他带着我去隔壁镇子上的一个教堂里等她，那一幕，我记忆犹新。我记得我坐在阿伯的二八大杠上面，一直哭着问带我去哪儿，生怕奶奶不要我，把我送走……说到黑户，那时候，我非常讨厌恐吓我的那些大人，他们经常口无遮拦的说着让我胆怯又愤怒的话，比如“你是别人不要了，你爸给你捡回来的。”、“你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小孩。”、“你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学。”、“警察要来抓你喽！还不快跑！”……所以，以至于我从小就很害怕听到警车的鸣笛声。毫不夸张的说，这种害怕的心理，我至今都存在。后来听奶奶说，直到我到了上学的年纪，父亲花了两万块钱才把我的户口给办下来。

    我母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女人，她不像别人的母亲那样，会对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不、她从不。以前不理解母亲，觉得她和父亲一样冷漠。但是，母女连心。她未曾说过一句伤害我的话，默默的为这个家庭付出着，我一直热切地盼望着可以感受到她的母爱与偏心。

    从我记事起，我的母亲就负责照顾家里老老少少的生活起居，带孩子、洗衣服、干农活、负责家人的一日三餐，父亲就一直在外面忙于工作、赚钱养家……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分开住，后来他们一家四口搬到了城里，我想，母亲稍微会轻松一点吧……长大后、成了家，我才发现母亲是一个苦命的女人。我打心里，心疼我的母亲。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过成母亲的样子。在我的眼里，我的母亲就是一位“妈妈”；在奶奶眼里，我的母亲就是一个“哑巴”；在爸爸眼里，我的母亲就是他的“保姆”；在外婆眼里，我的母亲就是她的“宝贝”。

    我一直觉得我的父母没有爱情，他们只是因为我们的存在，给他们上了一层枷锁。这层枷锁，在那个年代坚不可摧；而在这个时代，很轻易就会被毁掉。我至今不明白，我的父母没有感情，为什么还能生出三个孩子来。为了生儿子？所以，我就沦为了那个时代的“宠儿”。一个可以被忽略掉的千年老二。

    那个年代，大家都想生男孩。认为生男孩可以光宗耀祖、传宗接代，可是父亲的家庭背景，并没有什么可以继承。我一直好奇父母是怎么认识的，奶奶只会说两个字“相亲”，后来外婆告诉我，那时候父亲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奶奶他们家境贫寒，加上那时候爷爷病重，家徒四壁，没人看得上这样的家庭。相反，母亲家里条件不错，奶奶以死相逼让父亲去相亲。那时候母亲长发及腰，算不上多漂亮，但是五官端正、白里透红。两个人在媒人的撮合下便订了婚。外婆说当时是奶奶看上了外婆家的家境，父亲其实根本没看上母亲，后来抛出个什么女朋友，父亲便打算退婚。外婆心想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也不希望嫁给这么贫穷还嫌弃自己女儿的人家。结果，奶奶连夜跑到外婆家中跪着求外公外婆，说爷爷快不行了，这门亲事她做主，让两个孩子成亲吧！外公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觉得父亲人不错，看着一家老小又可怜，便心生怜悯之心同意了这门亲事。因为这件事情，外公到死都没能被外婆所原谅。我母亲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她从小被外公外婆照顾的无微不至，没有一丝坏心眼。人又老实，不爱说话。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性格，才会跟我父亲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吧。

    外婆生前和我说的这些事情，我至今没有勇气和父母、奶奶去核实过。他们那代人的恩怨情仇、是非与否，就让它随风而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