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宫中过年
次日一大早,宫女伺候林孑洗漱净面后,林孑唤人进殿奉茶,一上午都在殿中读书。
午正,这才出殿。
刚踏出门,门外地上便伸来一双修长的手,送上棉鞋给她穿。
原先没注意,蓦地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手背上冻伤的疤痕,这才朝下望去。
是人跪在地上,消瘦的身子躬缩在一起,安静又无害。
林孑眸光一闪,道: “沈琼林,起来跟本将军走吧。”
“唯。”
沈琼林站起身跟在林孑身后朝台阶下走,随行还有几个宫人。
出了鹤临轩,走到一处人少的宫道上,沈琼林这才微微抬起眸看前面那个人背影。英气中透着一股淡淡沉郁。
他匆匆垂下眸,看上去毫无异样。
文渊阁有三层,书本竹简按目分类排列。林孑带人进去找书,没有浪费时间,直接扭头问: “沈琼林,本将军欲知晓苍国各地物产风貌,该选哪本书来读?”
沈琼林蓦地抬头,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诧异,看到林孑面色冷漠严肃,立即低头道: “回将军,可读《北方实物录》,内容详尽,精准,包含了百年来数位实地考察的先辈所做的批注。”
林孑眼眸一眨,又问, “若想知道各地民俗,又该读哪本书?”
“回将军,《围炉造话》囊括全面,概括性极强,可快速获取所需内容。”
林孑点了下头,了然于胸,淡淡看了眼沈琼林。
“你去给我找些可以了解苍国近百年来国策统编的书来。”
沈琼林脊背一僵,片刻,动身去寻找。
不到一个时辰,一行人再次返回鹤临轩。
林孑在案前读书,沈琼林则跪坐在案边低眉安静研墨。
偶尔会从林孑嘴边念出几句要点的话来,沈琼林则伏在案边捉笔快速记上去。
日薄西山,林孑这才放下书简,鼻腔轻微叹了口气。
内侍进殿点灯,林孑扫了眼,伸手准备去端桌上的茶杯,蓦地,一双满是创伤的手将茶杯捧到她手边。
林孑心中微微愣,接下茶杯,从沈琼林低垂温顺的身体上淡淡一扫。
“把你记得东西呈上来。”
沈琼林低头一拜,从案上拿起一叠纸捧给林孑。
林孑接过,一只手放下茶碗。视线从宣纸上轻轻扫过。
满纸楷书颇有松林风骨,既有气节又有深厚笔韵,笔法了得。
林孑坐直身体,两手捉着纸认真端详。
一刻钟后,将全部内容览完,收回视线。
道: “记得不错。”淡淡扫了眼沈琼林。
沈琼林伏在地上, “奴婢卑微愚笨,承蒙将军不嫌,不敢当将军赞许。”
林孑嘴唇一抿,不再理他这套说辞,起身朝门外走去,一直站在殿外沉思。
门外的寒冷让她思维格外清醒。
苍国历代君王之志如此吗?
九州天下,百万黎民。
眼眸格外深沉。
蓦地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向后微微扭头,沈琼林已跪在门口了,一副听吩咐的样子。
自己高高在上,沈琼林则是一只匍匐在阴暗里等待君王垂怜的蚍蜉蝼蚁。
林孑眼眸微微垂下, “去叫人传膳吧。”
沈琼林身子微微一缩, “唯。”
半晌,林孑在殿中用饭,沈琼林则乖顺给她布菜。
林孑夹了一口冬笋咀嚼了片刻,慢慢咽了下去。用白帕擦了擦嘴角,蓦地道: “沈琼林,陛下这些年就没有召见你吗?”
沈琼林身子一僵,迅速跪在地上,匍匐道: “回将军,不曾。”
林孑朝低下望了眼,眉头下意思紧蹙。这人怎谨小慎微到这个地步。她读过沈琼林的治国论著,所以很好奇萧骋为何还未用他。
就好像你想养一只神鹿当坐骑,却天天把它拴在屠宰场让它看屠夫杀畜牲。
一来二去的,神鹿也变成了绵羊。原先的沧海遗珠、意气风发也全成了如履薄冰、提心吊胆。整天咩咩叫,乖顺又无害,也不知图什么。
林孑嘴角一勾,淡漠道: “你起来吧。”
听到吩咐,沈琼林这才慎之又慎站起来,躬身退到一边。
林孑用完盘中沈琼林布的菜,也没了什么胃口,“撤下去吧。”
沈琼林低头,“唯。”
因着这晚提心吊胆的事,沈琼林在林孑身边侍候更是日慎一日,愈发小心。
林孑却没有再解释什么。
很快到了除夕这日,从鹤临轩便能看到皇宫内外满天璀璨的烟花。
林孑在庭中摁头,也不知她不在暮禾他们在青园怎么样了。
还未拔步出去,便看到余若鸿领了几个内侍进来。
双方一番寒暄。
原来是萧骋按礼给各种赏赐,也让人备了一份给她这客人。林孑叩首谢礼。
起来时,余若鸿温声道: “陛下同赏了青园里的下属,将军可宽心。”
林孑微微低眉, “还请大人替本将军拜谢陛下。”既然人家给了好处过来,她也不能端着,好生给了些红奉算是回礼。
林孑将御赐的食点叫沈琼林分发给鹤临轩里的宫人一同享用。待宫人们在檐下挂满六角宫灯后,林孑便遣散他们早些回去休息了。
殿中只余两三随侍的宫人还留着。各屋灯火通明,殿门都开着,算是去晦气。
林孑坐在卍字海棠窗边独自烹茶,坐姿随意。
茶汤蒸汽氤氲,满室寂静,淡淡清苦茶香四处飘散。
林孑端起茶抿了口,见茶炉中火星暗淡,右手握着铁钳夹起一块木炭填进去。
不多时,砰一小声柴炭爆破声从茶炉中传来。
林孑眉头微微一挑,嘴角轻哼一声,又继续安然品茗。
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日子总是这样无趣,何日才能回去。眉宇间不自觉染上淡淡哀郁。
半晌蓦地道: “你们今晚包些红奉,明晨上工分发给殿中宫人。做完便去歇下吧,不用你们伺候了。”
几个宫人跪地称“唯”,迅速退了下去。
沈琼林站在门口,等最后一个宫女出门,这才朝里望了眼,关上殿门。
宫女悦蔚在门外小声有礼道: “沈内侍人也太好了些,门我们自个儿就关了,何必教你等着。”眼波流转,温婉动人。
沈琼林只微微低头, “分内之事,不敢当。”
悦薇提议去沈琼林的西角房包红奉,沈琼林眉头一蹙,还是低头应下。
几人在西角房做活到子时。
几个宫女内侍都是活络性子的,没少天南海北聊,沈琼林却只是在灯下安静包着红奉听着。
瞥见沈琼林桌上的纸笔,悦薇眼眸一亮, “沈内侍下工也常捉笔?”
沈琼林一愣,抬起眸,凝眸道: “手生,略写两个字练笔。”语气生疏。
悦薇朝沈琼林微微一笑, “沈内侍是有学问的人,跟咱们这些奴婢不一样。”
沈琼林低下的头上眉头蹙地更紧。
“同为奴婢,都是一样的。”说完便不再说话,浑身散发着疏离气息。
几人这些天上工难免碰上,也摸清了沈琼林性子,并没有将他的沉默误解了去,反而认为他是明珠蒙尘,心里总觉得他不一样,也没再继续去追问他。
两刻钟后,几人从西角房离去。
悦薇请求帮沈琼林收拾屋子,沈琼林拒绝,态度有礼又坚决。见状,悦薇无奈离去。
沈琼林打扫完屋子,这才走出房打开门在外通风换气。
蓦地,瞥见正殿有人影在窗边浮动。想了片刻,还是拔步前去。
走至关闭的殿门外,低声有礼道: “将军可需奴婢进来。”
片刻,殿中的门从里间打开,林孑站在殿内蹙眉, “红奉做好了?”朝殿外望去,又道, “他们人呢?”
沈琼林躬身低头, “红奉已做好,大家都已回去了。”
林孑了然,微微点了点头,淡淡看了眼沈琼林,道: “无事,你也回去歇下吧。”
沈琼林躬了下身,道: “唯。”
随即正要退下,便听殿内人又道, “算了,你还是进来将茶炉搬出去吧。”声音有些无奈。
沈琼林微微低头,心头淡淡一热,道了一声“唯”,便跟着林孑前后进殿。
走去卍字海棠窗边,见炉中火星还有些亮,瞬间明白林孑是怕无人在跟前起火。收好茶具,便将茶炉端去小厨房。
片刻后回殿,彼时林孑正用灭灯器挨个灭灯。
沈琼林停在殿中远处,微微躬身道: “将军,奴婢来做这些事吧。”
林孑淡淡扫了眼他, “好吧,你把外间的灯熄了,就去歇下吧。”
沈琼林在一处黑暗中躬身, “唯。”
接下林孑手中灭灯器,一盏一盏灭掉殿中几十盏蜡烛,最后一一关下门窗。做好这一切,低眸朝里间方向微微一拜,这才无声退出去,轻轻关上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