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羽
明亮宽敞的房间里摆着几个装饰精美用料讲究的沙发，墙壁上铺设的是常见的巴洛克式风格墙纸和复杂的石膏花纹，头顶悬着一个琳琅闪耀的三层水晶吊灯，装饰风格极尽奢华。
脚底下的地面上铺着的地毯是远近闻名的家具公司推出的手工织毯，号称由世界顶级艺术团队设计图案，刚出那会言伊还打算凑个热闹，结果发现限量并且已经售罄。
这间屋子极具排场又无聊透顶，一间审讯室而已何必弄得如此豪华？或许这就是贵族应有的待遇，却与言伊期望已久的“奇妙之旅”相差甚远。昏暗、阴冷、潮湿，只摆着一张简易木桌和一张冰冷的折叠椅的狭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从审讯者身后投射过来，光照以外的地方变得一片漆黑，压抑和恐惧包围着即将接受审问的自己。那种惊悚小说中描写的场景光是想想都觉得有趣，可惜设计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想象力，且十分乏味。
雕花檀木的茶几上摆了一盘甜点和一盘水果，可惜搭配的饮品是普通品质的红酒而非红茶，言伊很少喝酒却每天都离不开茶叶。他拎起一颗新鲜饱满的葡萄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两下又直接吐进了果壳盘中，这个时节的葡萄味道算不上多差，只是大多数葡萄都是好看不好吃罢了。
就在这时坚实的铁门终于开启，付卿澜领着赫克托走进审讯室在言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起来他们更喜欢面谈而不是隔着玻璃窗用话筒朝他喊话，这种做法在当事人看来倒也挺讲礼节。
“言伊先生。”付卿澜还是如往常那般郑重其事的样子，语气严肃且措辞严谨，问：“您现在心情如何？想坦白了吗？”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是诽谤。”
“赫克托先生已经向我们举报您企图离间他和议会，如果情况属实议会将有权力追究您的责任。”
“证据呢？”
虽然知道对方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但是他们在话被噎死的时候脸上那不爽又没法做些什么的表情，让言伊感到心情愉悦。
谈话无法进行下去代表着过场已经走完，付卿澜朝观察窗外的工作人员摆摆手，视线又回到言伊身上，对他说：“记录仪已经关闭，接下来我们的谈话都不会被记录下来，你也演得差不多了吧，言伊。”
“我说的句句属实。”言伊对付卿澜的话不置可否，在对方挑明以前他还没蠢到自己去开这个头。
“老实交代吧，你到底都在打些什么算盘？我可不信你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我逮进审判庭。”
“那只能说明卿澜长老您高明呀。”言伊发出一串愉快的轻笑。
“这件事我跟赫克托还没有向议会报告，你是被我们私下带到这里来的，我再问你一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说了又能怎样？你以为你斗得过我？”一只手肘抵在沙发的扶手上，言伊手背托腮歪头盯着对面的女人，嘴角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笑。
“这间审讯室的构造都是针对特殊对象设计的，凭你无法逃跑，就不怕我们杀了你？”付卿澜的目光凌厉起来，面露杀意。
“以议会的名义把我骗进来然后搞暗杀？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大胆嘛。”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唬住，言伊反而显得兴致高昂，举起双手向两人展示了一下手腕上坚固沉重的手铐，长长的铁链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响，“我还戴着手铐呢，想必也是针对特殊对象设计的吧，想杀我不是挺容易？”
“你别以为我不敢！”
顷刻间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言伊的眉心，付卿澜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轻浮的男人，手指贴紧了扳机。
“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言伊依然镇定地微笑着，抬起的双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本来就不属于计划中的一部分，有没有我你们的死期都不会太远。”
“我看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唬得了赫克托可唬不住我，你们贵族还能拿什么跟议会对抗？”
“人民。”
“事到如今还想跟我讲大道理吗？”
“我从来不认为女性的眼见和格局比不上男性，不过你确实还没达到让我惊艳的程度。”万分惋惜地轻轻摇头，言伊往后一仰慵懒地靠在了沙发上，“也不是什么大道理，这个世界只会接受为更多人带来安定生活的统治者，所以你们一定会失败而已。”
“当恶魔取得完全胜利后，这个世界将不会再有对立产生，也能得到永久的和平。”付卿澜语气坚定，志得意满。
“排除异己，将所有人的思想和立场同一化，确实看起来像是个维护和平的好方法。但是只要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两个独立的人格，矛盾和对立就不会彻底消除，你们的做法不过就是毫无意义的自我安慰罢了。”
“你个后生又懂什么？祖先们不是没有寻求过合作，但对方未必会接受你的好意，而议会的决策正是为了保护你嘴里的人民永不受侵犯，我相信他们知道应该拥护谁。”
“哎呀哎呀，这就是长辈的傲慢吗？”一反彬彬有礼的态度，言伊毫无掩饰地讥笑道：“你不过是比我早出生那么二三十年而已。”
“至少比你思考的时间长。”
“看来你的效率也不怎么样，我只能劝你们一句，不要发起战争，更不要试图操控战争的结果，妄图成为神明实在是可笑至极。”
“这场战争议会势在必得，不需要你操心。把你的计划老实交代清楚，否则我就杀了你。”
望着杀心四起却依然不动声色的女人沉默片刻，言伊垂下眼睑语气不屑地说：“知道你们派来暗杀我的杀手为什么失败了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赫克托睁大了眼睛，神色变得惶恐起来，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α零型是第一批实验体中最出色的杀手，他们是针对天帝开发出来的，杀你哥可能不行，但杀你足够了。”付卿澜答道，没有再继续掩饰事实的打算，“对付你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直接动手才是最优选择，就是没想到你的管家还有点本事。”
“看来你们对我的了解也就仅限于狡猾了。”
解开扣子，肩上的披风顺着身体滑落堆叠在沙发上，言伊闭上眼轻声叹了口气。当眼睑再度抬起时，原本深灰色的眼瞳瞬间变成了明亮的金色，一双巨大漆黑的翅膀也在此时从背后伸展出来。
“当时洛伦佐并没有出手。”言伊冷笑道。
察觉到危险，付卿澜条件反射地扣下了扳机，子弹贴着对方额头近距离发射却擦过头顶打穿了男人身后的沙发靠背。仅仅是从失手的气恼中缓过神来，并重新瞄准再次准备射击的一刹那，言伊便已用黑色利爪击退了想要冲上来制止他的赫克托，下一秒金色眼瞳的恶魔便打掉付卿澜手中的枪，擒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地上。
“你们就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让我哥把家主位置放心扔给小自己十岁的兄弟吗？”
“……你竟然……还留了一手。”被掐住脖子变得难以呼吸，付卿澜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的神色。
“只是觉得我比我哥会算计是要吃亏的，无论是头脑还是实力我都是碾压他的存在，你们要搞清楚他是把家主之位让贤给我的。”
压着嗓子的低沉笑声令两个饱经风雨的领导者也不禁胆寒肝颤，同样是恶魔，对方那压倒性的气势和疯狂更符合普通人想象中的，从地狱的深渊之中爬出来的邪恶代言人。
“住手，言伊！”赫克托捂着伤口大声制止：“杀了议会长老你就无法回头了！”
“但是她死了议会的计划就会流产，当然这么做我也绝无可能活着从这里出去。”言伊得意地轻笑着，向来温顺的眼中杀意暴露无遗，看着惊恐万分却还要故作镇定的女人感到一阵无以言表的冲动。
“我们之所以不把你的事情告知议会，就是没打算真的加害你。”赫克托辩解道。
“告诉了又能怎样？贵族被长老带走最后死在审讯室，你们能脱得了干系？”黑色的指尖在女人额头上比划了两下，随后在眉心刻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后满意地放开了无法反抗的敌人。“而且我想卿澜长老肯定也会留一手吧。”
重获自由，付卿澜从地上爬起清了清嗓子，稳定好气息回应了言伊的推测：“很不巧，我跟你一样无论生死都已经对接下来的计划没有影响，你杀了我或许还能在失败以前带个人陪葬。”
收起翅膀，黑鳞便从手上消退。言伊捡起沙发上的披风再度披上，仔仔细细地整理好仪表，说：“我更愿意见证到最后一刻，你们可要卖力点挣扎，赢得太简单岂不是很无趣。”
“但愿你在失败的那一刻还能这么自信，言伊。”擦掉额头上溢出的血液，付卿澜瞟了一眼手上那抹鲜红的颜色，攒紧了拳头。
“我不可能失败，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吗？”说完这句话，深灰色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女人脸上闪过的惊讶，于是言伊趁热打铁，故作高深地继续道：“狄惑这个孩子，乖巧吗？”
“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付卿澜愤恨得咬牙切齿，双眼狠狠瞪着言伊，说：“看来我的计划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不如这样，咱们来赌一把。”
“就这么想跟我一决高下？”
“既然无法拉拢你成为盟友，当做对手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你想怎么赌？”
“互相亮出底牌看最后谁会胜利，你敢吗？”
“自信膨胀得这么明显，傻子都知道你想用激将法套话。”
“不管你接不接受挑战我都可以告诉你议会的计划，毕竟你也没剩几天时间了。”付卿澜推了推眼镜，又换了张表情，嘴角勾起一丝笑，对于以严肃闻名的“冷面”长老来说，这是极其罕见的表情。“确实像你推测的那样，我的项目除了生物机械化外还有个项目叫意识操控，一开始是为了治疗神经和大脑机械性损伤造成的不可逆伤害，却无意中开启了思维控制的大门。”
事到如今言伊不得不承认，作为对手，付卿澜还有点能耐。如果能借助技术轻易操纵一个人的意志，情况会变得不可预测且复杂而棘手，就算是他也不一定能再像现在这样缜密计算。
绝对的自信因为这一番话在慢慢瓦解，这种感觉令言伊十分不爽，不过他时常又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一直想知道罕逢对手的自己在被敌人逼上绝路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只要我给你装上芯片，控制中枢启动的时候你就会成为万千傀儡中的一员，只是在审判庭的监管下不好对贵族下手罢了。”付卿澜说着得意起来。
“不愧是低级趣味的议会能想到的手段。”言伊冷嘲热讽道。
“放心吧，我本来也没有给同胞们植入芯片的打算。”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向我展示自己呢。看来许长老是个明白人，与其跟你们这种随随便便就把情报透露给敌人的家伙合作，还不如自己独揽大权。”
“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聪明。”付卿澜扬起眉毛，仿佛在嘲笑言伊的无知，“许长老对我言听计从，我才是恶魔真正的最高统治者。”
“是吗？你还挺自信。”言伊冷声道。
“看你的表情，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幼稚了吗？那就好好在这呆着，我会把你失败的消息亲口传达给你。”付卿澜的语气变得越发狂妄。
“根据审判庭的条例，没有证据你们顶多也就能把我关两天。”
“已经足够了，我今天就可以把你送回去，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先关两天比较好，毕竟你这男人一肚子坏水。”
“过奖了。”
“五天后的纪念日，人类军队将会在恶魔的指挥下血洗这座城市，我还给你留了三天时间想对策，已经够仁慈了吧。”
在言伊的印象中，付卿澜确实算得上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吃瘪的存在。可惜智慧生物似乎总是逃不过傲慢的诅咒，多亏她被那臆想的胜利冲昏头脑，竟然毫无察觉地送给了暂时一筹莫展的自己一线希望。
“这种情况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了，就告诉你我的计划吧。”言伊坦白道。
付卿澜听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期盼，飞快答道：“洗耳恭听。”
“很简单，拉拢了一伙天使准备武装政变。”
就是如此简短的一句话却让付卿澜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在确认无误后她立刻放声大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计划呢，就算所有天使联合起来也成不了大器，没想到你还挺幽默。”
眉间浮现一丝苦笑，言伊也对此表示遗憾：“可惜，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你也不过如此啊，言伊。”付卿澜轻声嘲笑，“在达纳尔指挥官的帮助下恶魔的武装可比天使强多了，你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
说罢，上下打量几眼神情黯然的对手，付卿澜对这个不再自信的男人失去了兴趣，撕掉表面那高深莫测的面具后被当成劲敌的人着实令她失望。拾起地上的□□，略胜一筹的女人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按住正在流血的手臂，怀着对昔日友人最后的情谊，赫克托跟在付卿澜身后再次回头望向了那位变得陌生的后辈。不经意间却瞟见那金色的眼瞳中洋溢着狡黠的光芒，一阵刺骨的寒意令他幡然醒悟。
恶魔的意志依然未死，这场议会与贵族的角逐还远远没有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