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剧场之一夜孤舟
伦敦的超级富人区中,坐落着一栋与其他欧式豪宅风格大相径庭的中式古典宅院。
古朴恢弘的铜门上镂刻着金色的梅花雕,两侧摆着气势威严的镇宅石狮。
大门上方用金丝楠木匾额题着四个大字:芝兰拱秀。
意在此宅的主人是品格高尚,风雅有德之人。
一袭墨色长衫的年轻人背身站定在门前,孤清俊雅的脸上神色未明,辨不出喜怒。
门从里面被轻轻推开,一个老管家走了出来。
兴高采烈地喊他:“少爷回来了!”
李一舟转过身,对他颔首微笑:“王叔。”
两人轻车熟路地顺着一条通幽的曲径往大宅深处走,路过一片波光粼粼的锦鲤池和重楼叠月的楼阁,来到了一处光景最好的院子——灵寿堂。
管家习以为常地说:“少爷先去偏厅换身衣服吧,老爷子若是闻到烟味怕是又要不乐意了。”
灵寿堂是建在一汪清潭上的水榭,被李老爷子用作喝茶下棋的地方,四周有绿松怪石环绕,颇有小隐隐于野之意。
从偏厅出来,过一个石拱桥便能直接入内。
“爷爷。”李一舟恭谨地站在门口。
梨花木雕的轩牖边,满头银丝的老人正捧着本《道德经》,他抬起头,睁开浑浊的双眼,露出慈祥的笑容。
亲切和善的小老头儿,不像是传说中叱咤商海的集团创始人,倒像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
室内焚着百年沉檀,满屋子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沉水香雾。
“大孙子回来啦!过来坐。”李老爷子顺手拍了拍身边的椅面。
李一舟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捞起茶几上的紫砂壶。
李老爷子觑了眼,旋即拍掉了他准备煮茶的手,摆出老顽童不讲理的架势。
“你茶技忒差,我这老骨头喝不惯。”
转而又道:“你媳妇儿烹的茶比你强多了,茶汤清澈透亮,入口油润,回甘生津,茶韵清冽独到。啧啧有一阵没喝她煮的好茶咯。”
说着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李一舟剑眉微蹙,并没有开口。
“当时就说让你们搬来这儿,你非要拉着人家住外面,这么大个宅子你留我个快入土的老骨头一人儿住。”
想到了什么,李老爷子双眼灰亮亮地:“要么你也给我个娃娃养,前几天我瞅见你郑伯伯家的小孙女儿,白胖白胖的可爱极了。”
“”
“哼,没良心。”
李一舟无奈地摇摇头,半哄半就道:“改天我带她一起过来看您。”
祖孙二人叙着话,天色逐渐暗下来。
李一舟打算留下来陪李老爷子吃晚饭,被他严辞拒绝。
他整肃了一贯笑闹的神情,布满沟壑的脸上呈现威严之相。
语气略重地说:“一舟,自你父母去世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生来就拥有了普通人辛苦几辈子也拥有不了的财富。将来我会把整个李氏产业交到你的手里,你是李家的继承人,享受锦衣玉食的同时,也别忘了你的责任。”
“我为你打点好了一切,那么多的世家小姐,豪门继承人,只有忆柳有资格做我李家的孙媳。你趁早断了离婚的念头,别再令两家人难堪。”
“积善之家,方有余庆。你回国这么长时间,不闻不问,考虑过忆柳没有?”
“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看你媳妇儿吧。”
李一舟的父母死于一场意外车祸,出事的当天是六一儿童节,还在心心念念盼着爸爸妈妈带自己去游乐园的小男孩收到了父母的死讯。
那时候他还不太懂亲情的概念,只知道爸爸会带他踢足球,妈妈会给他做最喜欢吃的糖醋小排。
作为众星捧月的小少爷,父母双亡没有对他的生活产生太大影响。
为剩不多的儿时记忆里,军人出身的爷爷永远是后背挺直的,却在一夜之间再也直不起来了。
爷爷告诉他要坚强。
盘踞北市的李氏集团无声无息中没了踪迹,李老爷子变卖了所有国内的资产,将生意中心转移到了海外。
带着他唯一的孙子出了国,二十年了,再没有踏足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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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一切都不是李一舟所喜欢的样子。
装修富丽堂皇的客厅,浓郁呛人的大牌香薰,智能音响里泄出奢靡刺耳的音乐。
还有端着红酒杯醉生梦死的女人。
所有的全部都与他的品味背道而驰。
他冷着脸关上音乐,打开灯,静静注视着眼前。
仿佛被突然亮起的灯光灼了目,柯艺柳半阖起微红的眸子,表情讶异地看向门口:“回来了?”
她从沙发中缓缓起身,动作软弱无力,迎上李一舟冷淡无情的视线,醉醺醺地走近他。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老公。”
抬起苍白的手想要抚摸李一舟的脸颊,被他满眼厌恶地偏头躲开。
“别这么喊我。”
“你这是什么样子?”李一舟不耐烦怒斥道。
她不怒反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什么样子?我一直是这副样子啊还是说,你让我在家里也要装出在你爷爷面前那种温良贤淑?”
“虚不虚伪?累不累?”
李一舟不想再看她癫狂的样子,冷冷撂下一句话:“准备准备,过几天跟我回趟老宅。”
疾步回了书房,怦然关上门隔绝和她的接触。
柯忆柳仰脖饮下一大口酒,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滴落,洇湿了单薄的真丝睡衣。
回到大而空的主卧室,湿红的唇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双人床的另一半没有一丝褶皱,从来都没人睡过。
走到梳妆台前摘掉昂贵浮夸的首饰,她端详起镜子里的自己。
她原本是长得很好看的,从小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如何会不好看呢?
怀着对婚姻的憧憬,满心欢喜地嫁给了年轻英俊的家族继承人。
可等待她的却是如坟墓般的婚姻,就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只有日积月累的争吵和厌烦。
于是她开始酗酒,用酒精煨热冰冷枕席。
镜中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每天只能靠浓妆来遮盖几分。
她知道李一舟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人,可又能如何呢?
她做不到素面朝天,做不到以黄脸婆的形象面对自己深爱的男人。
妖冶面具下伪装的是无法言喻的爱。
李一舟出了趟门,回来时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
四菜一汤,菜品简单却精致,很清淡很健康。
是柯忆柳亲自做的。
可她又错了。
她用李一舟偏好女人的类型来揣度他的口味,做了一桌子的清汤寡水。
殊不知他最爱吃的却是色酱味浓,又甜又辣,对味蕾有冲击感的菜式,尤其是糖醋排骨。
李一舟浅浅用了几口,便称还有饭局自顾离席。
柯忆柳狠狠咬着发白的嘴唇,心里烧起不甘的怒火。
月到中天,李一舟带着满身酒气回了家。
他脱掉西装外套,神情倦怠地躺到书房的床上,烦躁地扯开领带,阖上眼闭目养神。
酒精在身体中翻涌横行,轮廓凌厉的脸上浮起红晕,一股无名燥意漫上心头。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乘着一叶扁舟,畅游在如诗如画的山水中。
恍惚中,有个清淡旖丽的身影在岸边向他招手。
心弦牵动,他泛舟靠岸,那女子用甜甜的声音同他说要与他共赴巫山。
陡然惊醒,一个蜜色波浪卷发的柔弱女人在低头解他衬衣的扣子。
双眼朦胧湿润,像是被遮了层薄雾似的轻纱,他看不清她的脸。
呼吸越来越沉,喉舌动了动,声音很轻,嘶哑道:“悦悦是你吗?”
正在解纽扣的手停滞一瞬,嗯了一声。
李一舟又惊又喜,心脏快要跳出胸膛,抬起滚烫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你怎么会在这儿?”
衬衫被解开,露出他光洁的皮肤和纹理分明的腹肌。
面前的人贴了上来,用冰凉的手抚摸他的身体,扭动着腰肢试图更进一步。
他想去亲吻她,亲吻那张总是发出好听笑声的樱唇。
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扑鼻而来,他不喜地皱眉,猛然睁大通红的眼睛,将埋在他胸前啃咬的脑袋拽了起来。
柯忆柳吃痛,面容变得扭曲。
李一舟怒火中烧,耳边响起振聋发聩的嘶吼,猛然将她推开。
柯忆柳踉跄跌在地上,表情羞愤又转为戏谑。
她甩了甩新染的头发:“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女人吗?”
“手机里全是她的照片。”
李一舟眼神阴鸷得吓人,低吼她:“你偷看我的手机?”
柯忆柳不以为然,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水蛇般缠到他滚烫的身体上。
眼里满是情爱,声音魅惑道:“你都这样了,让我帮你好吗?”
见他像个发怒的木头,柯忆柳抱着手臂嘲笑起来:“怎么?觉得我亵渎了你心里的白月光?”
骤然举起的一只手僵在半空中,终究没有落到女人秾艳的脸上。
只看一眼,李一舟都感到恶心得想吐,语气无比嫌恶,苍白的薄唇挤出三个字:“疯女人。”
一刻都忍不了,他抄起西装快步冲出了家门。
暮色涨落,李一舟站在无边的夜色中,唯一的星火是他点燃的香烟。
他生而矜贵,反倒成了被命运抛弃之人。
后来遇到了一个如明月般的女孩,月光如水注进他早已冰封的心海。
可惜不是他的月。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