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泪尽湮灭
黑暗之中，仿佛有着很多人在说话，一瞬间又仿佛天旋地转，又是一个平静的白天度过，李止明再次醒来后，这些天他做了很多很多梦，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梦都做完一样，等到他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定睛一看，他在活着如同行尸走肉的时候，居然再次不知不觉中走回了江临郡，此时的他早已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面容早已变形，一身上下跟普通的乞丐一样的，一路上身边的行人都在窃窃私语，像是在讨论什么刚刚发生的国家大事一样，怎么走回来的，他早已忘记了，不停的走。
天空阴着脸，热腾腾的包子在结霜的天气里散发着好看且诱人的蒸气，很多人喜欢它的味道。特别是李止明，因为对于包子来说，那是小时候只有在济民寺过年的时候才能够吃上的东西，饥饿！饥饿！饥饿！身体一遍遍告诉着他，于是整整一个上午李止明盯着那个蒸笼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宛如春夏秋冬一般反复好几次。
连着很多天都没有记忆，连着很多时候都忘记了吃饭，这一刻每一个包子就像有着生命一样，他们就那么看着李止明，对着他哈气，眨着眼，仿佛在挑逗他一样，李止明知道他长着白脆的皮肤，就像洁白的女人脖颈一样，里面肯定是肉馅的美味，带着鲜嫩的汤汁，一口下去，定是满嘴油鲜。
在面对宁小玉时候，重新被鼓励起来的那种男人的骄傲和自尊在如今饥饿面前如此不值得一提。于是仿佛有鬼魅在后面拿起了李止明的手一样，这只鬼魅还笑嘻嘻地看着他，拽着他，把他的手狠狠地塞进了人群之中。
然后从人群中伸出手，想趁老板不注意，李止明快速拿走一个包子，转走就走，看都不看别人，心中只想着快速离开，不被人发现，快走，快走，快走，千万别被人看到，千万别被人发现。
心中乞求一般期盼，心中念佛一般渴望，但是只不过跑出几步的距离，老板的叫骂声就从身后传来，像一根尖锐的利剑突然刺穿李止明的内心，他很害怕，跑的更快了，老板一边骂着一边追你，愤怒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街头。
“有人生，没人养的小贼，老子就知道你会偷东西，看了一天，不就为了偷东西嘛，这下被我抓到，打断你的腿。”包子店老板一边辱骂着李止明，一边肆意地扩大他的嗓音，想要全世界都知道一样，李止明觉得很没脸，很内疚，但是脚下却不听话一样，越跑越快。
身后的街角极速向后退，他边跑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急速的喘气声从心里传来，男人的尊严？男儿当自强？在这一刻在饥饿面前这些东西一瞬间就变得稀碎，虽然只是很短的距离，他却觉得像是跑了一辈子一样漫长，那种害怕、惶恐的情绪交织着在李止明的饥饿感之中，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辱一瞬间就涌上了心头。
终于李止明跑不动了，他看着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地方，眼中的瞳孔再次聚焦了起来，是的，这是风鸣楼的后门。
李止明在彻底成为废人后，从未想过人生可以这种方式相遇，也从未理解过命运有时候居然就是如此的奇妙，直到世界尽头，黄昏散尽，包子店老板弯下腰正在死命地喘气，他听着他的喘气声，呼哧呼哧的每一下都像是在李止明的耳边铭刻耻辱一样。
李止明紧张地不敢呼吸，屏住气息生怕被人看见。一声声轻柔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了他，像是一瞬间被人看见了没穿衣服的自己一样，李止明这一刻的内心无比悔恨。而这个脚步声的主人只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是的，是那个她。
但是很明显宁小玉并没有认出了李止明，显然她可能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面黄肌瘦，邋里邋遢的乞丐居然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李止明庆幸因为自己面容变形，但是保险起见他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一刻李止明像是被人看见了没穿衣服的样子一样。在升仙大会失败后的这段时间里，李止明曾经幻想过有很多很多种两人再见面的方式：
我该怎么面对你？
我该怎么向你解释我的失败？
我该怎么对的起你的期望？
我该怎么和你说起我的绝望？
一句句反问，直接让李止明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而眼前的宁小玉并没有看出他的囧样，她用着自己好看的大眼睛瞄了李止明一眼，像是看到了是什么惊奇的动物一样，然后什么话也没说，慢慢地走了出去。
依旧是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她好看的侧颜是李止明曾经偷看了千万次的样子，不一会儿老板喘着粗气的声音飘了进来：“那个谁？你看见了一个这么高的人跑过去吗？”她转头看了一眼李止明躲藏的地方嘴唇像是抖动了一下似乎像说些什么。
一瞬间，李止明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她会怎么说呢？依旧是沉默无声，但是短短一霎那之后，最后他看见老板往别的方向走了过去，应该是宁小玉最后给包子店的老板随手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等了好一会儿后随后老板骂骂咧咧走回去。
在江临华灯初上的街头，她还是那么让男人一眼倾心，带着和风鸣楼格格不入的出挑气质，在无人的角落里，她再次缓缓走向了李止明，他也看到了她。
在面临万千困难的升仙大会，李止明没有流泪。
在登山时面对死亡威胁之时，李止明没有流泪。
在受尽名门正派各种羞辱时，李止明没有流泪。
在流落冷漠世间饥寒交迫时，李止明没有流泪。
在最后丧失希望沦为废人时，李止明没有流泪。
但在这一刻，当再次看到宁小玉那张笑着向自己走来的脸时，他哭了，眼泪无声的从他的眼角流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哪怕外面的人情冷漠，世间艰难也未曾让他伤心落泪，但在再次面对宁小玉的时候，他受不了。这一刻对他李止明来说，他愿意一生一世不再流离，只愿意永远停在看着她的这瞬间。
她笑着走了过来，看着流泪的乞丐，眼中带着疑惑，带着心疼。宁小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飞速的跑回了风鸣楼，正当李止鸣以为都结束了的时候，她又从门后走了出来，拿着一个肉饼俏生生的递给了他，李止明呆呆地拿着肉饼和偷来的包子，愣住了神。宁小玉看着他柔和的说：
“别哭了，快吃吧，正是个可怜的乞丐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止明紧紧咬着牙不说话，宁小玉等了半天，看着不说话的乞丐，眼中再次涌现出了怜惜的声音，她了然的说道：“原来是个哑巴啊，真是可怜呢。”再次叹息了一口气后，她接着说:
&34;哑巴，哑巴，你知道吗？明明我自己过的也很不好，但是我却依然见不得你这样的人间疾苦。你可千万别放弃自己啊，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李止明像是缓过来了一样紧紧捂着自己的脸，寂静的小巷静静地注视着他，像一个经过了无数沧桑的老人，李止明手里紧紧握住了偷来的包子和小玉给的肉饼，或许是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指都深深地插进了包子里面，风中似乎传来了寂寥的歌声。
宁小玉笑着看着他接着说：
“你还饿吗？还需要吃点别的东西吗？”
李止明用力的摇了摇头，直接卖力的狠狠咬了一口肉饼，对着宁小玉狠狠点了点头。宁小玉又一次笑了起来，她看着乞丐接着说：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有种特别熟悉的亲切感，哑巴，哑巴你知道吗？我的盖世英雄曾经也是个乞丐呢？但是他一直从未放弃过改变。”
李止明的表情又一次呆住了，像是被人掐到了死穴一样。宁小玉仰着头像是在想着什么，带着美好的期许接着说：“我的盖世英雄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救我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一定会救我出奴籍，一定不会让我成为官妓，他说一定会来，带着从升仙大会传来的喜讯，他承诺过我，永远不放弃希望，用毅力为我们换来未来。”
宁小玉笑着说着，淡淡的口气中带着对未来的美好，缓缓地说完后她看着李止明接着说：
“哑巴，哑巴，你说我该相信他吗？”
一把尖刀直接插进了李止明的心脏，心疼的感觉直接让他面对宁小玉的眼神痛如骨髓。李止明用力对着宁小玉点了点头，然后不要命的跑开了。
地上的泪水流淌在地上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宁小玉笑了笑直接转身回了风鸣楼。而李止明跑开后看着她渐渐离开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光影下，惆怅若失。
等了很久，站了一会儿，宁小玉没再出来，李止明失魂落魄地走了起来，手里带着余温的包子始终没吃，只是走啊走，仿佛要把自己这一生的路都走光一样，在黑暗的世界里面他浑浑噩噩听不见声音也看不到色彩。
脑海里面的画面始终停留在刚才小巷深处的一幕幕，这些让李止明感到羞耻，感到脸红，一步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在世间，漫无目的无意识的行走，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站在山坡眺望着整个江临城。
寒冬季节，秋风萧瑟，却一点也没削弱风鸣楼的人气。
李止鸣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仿佛耳边还能听到那些熟悉的女子娇笑声，光影愈见迷离，晚霞开始渐渐染红了天边的浮云。时光的流逝并没有打断他出神的脚步。
孤单地就坐在山坡之上，李止明看着自己的影子像被尘世所染黑了一样。被最后的夕阳铭刻在了古老的泥土之上。
李止明眼中开始燃烧着火焰，他默默地记录着世间的车水马龙。街边偶尔会有大人牵着小孩的手，一起打打闹闹从南奉街走过，小孩身上那件红彤彤的新衣，像夜幕之中划过的一颗流星一样，在他黑白色的世界辗转即逝。
许久过后，当人世间的万家灯火开始驱散黑暗的时候，李止明站了起来，凝眸远眺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万般惆怅心头由然而生。
万家灯火，如此繁华。
市井烟火，动人心弦。
但却无一家为我而开，也无一家是为我等待。
我视云梦为家，云梦可曾视为我为人？
尊重？连活着都是如此艰难。
为什么自己的生活从一开始的一瞬间就堕入了深渊之中的黑暗了呢？人间如有真情：
那何为真？
何为情呢？
是不是世界上的一切其实都只不过是个骗局而已，一场被人故意导演的骗局，一场带着盛大演出项目的骗局，而你！李止明！只不过是这个漫长骗局，硕大舞台的路人甲而已，心中的恨意如同被人点燃了烈火燎原。
脑海中又一次回想起了，宁小玉仿佛在耳边说过的话：“我的盖世英雄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救我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一定会救我出奴籍，一定不会让我成为官妓，他说一定会来，带着从升仙大会传来的喜讯，他承诺过我，永远不放弃希望，用毅力为我们换来未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再一次立下了必须崛起的决心之后，李止明从身边摸出了那个早被捏的几乎稀碎的包子，皱巴巴的肉馅。他想起了当初升仙大会的时候，无思对他说过的话。他渴望从无思身上找到崛起的希望！
他注视着它，感受着四周昏暗的快乐，在看不见的世界中一口口，宛如野狗一样吃下了那个稀碎的包子。
既然世界视为我狗，天地既然不仁，那我何苦要义？
我必要让天下为我折服！我要我和她必须有未来！
我要这整个世界必定为我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