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菩萨垂泪
似乎是在梦中，又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刚刚睁开眼看了一眼双马尾少女，只是一眼李止明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在这场升仙大会给予你的黑暗之中，你渴望希望，渴望光明，无边无际的冷漠中，仿佛四周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瞳孔，他们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走，麻木地走。
李止明看着他们，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希望在哪里！人生在哪里！未来在哪里！只是觉得一片迷茫之下，心中不住地悲凉。
于是似乎像是走在黄泉路上一样，李止明在梦中也跟他们一样麻木不仁地往前走，一直麻木不仁地往前走，不知道往前走有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
直到黑暗将李止明全身笼罩，在行走之中他渐渐斑白了两鬓，开始随着岁月的长河逐渐衰老，直至自己慢慢佝偻，慢慢失去血肉，慢慢失去气血。
最终在眼前的白骨之下，一切归于寂灭，一切归于尘埃，宁小玉的身影如同被风沙雕刻的一样，随着大风飘散于人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在最后的时刻，她曾经大大的眼睛似乎依旧看着你，仿佛在问李止明：
你对的起我吗？
你还会来救我吗？
你算是放弃了吗？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忆随风摇曳开来，宁小玉笑了，凄苦的笑了，在梦中她直勾勾的看着李止明，在反复的盯着看，直到她背朝着李止明缓缓的脱下了衣服，光洁如玉的背部，在背心的正中央的“奴”字依旧让人心神不宁：
“止明，你知道吗？这一个奴字，带着一生的封印，这是云梦官家的奴印，我一生都无法再次修行了，而今我所有的修行都已作废。奴印一旦生成，我一生都只能为官妓，沦为男人们的玩物，苟活于男人的胯下，我哪里还有所谓的选择权，呵呵，真是凄楚的人生。”
宁小玉凄苦的面容在梦中的记忆里若隐若现。
李止明很想对着她隐去的生命之火宣誓，这一道如血一样的光芒依然让李止明铭记于心。
曾经他不懂什么是爱情，而在此刻此间，李止明突然理解了风鸣楼里那些文人雅士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七字绝情，那个瞬间仿佛死和生的轮回一样，最后一片黑暗。
等到李止明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升仙大会开始的山脚下了，全身如同碎裂般痛，极致的痛感差点没让李止明直接叫喊出声来，喉咙如同火烧一般的痛感，像是有一根鸡毛死死卡在李止明的咽喉一样。
于是他试着用咳嗽把鸡毛排出来，反复几次后，发现自己不过徒劳，潮湿的衣物，潮湿的泥土，头晕晕沉沉带着对生命的昏暗和迷茫。双马尾少女看见李止明醒过来后，一脸无奈的说：
“你好，我叫汐菡，我把你救了下来，但是你已经全身经脉碎裂，全身骨头都错位了，我虽然刚刚帮着你疏通了气血和救治了你全身错位的骨头，但是全身碎裂的经脉已经无药可医了。”
李止明凄苦的笑了笑，然后接着说：“感谢你，汐大恩人，我起身给您磕个头吧。”
正要挣扎着起身，却被汐菡摆手阻止了，她接着沉重的说：“我虽然用我的玉佩保住了你的命，但是你今生今世别说修行了，可都无可能都无法干重活了，全身因为灵压碎裂的经脉，基本上是没有办法了，无药可医。”
李止明眼中带着绝望。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还是挣扎着起身给汐菡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认真地说：“我叫李止明！不管怎么样，我欠你一条命，将来如有弥补的机会，我将始终铭记在心，任您驱使！”
汐菡伸手扶起了他，随即无奈的点了点头说：“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再给你找找能缓解你疼痛的草药。”说完她转身去寻药。
可当汐菡回来的时候，原来的地上只剩下了一滩血，李止明早已不知去向了，汐菡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世间竟然有如此倔强的男人，如此执迷不悟，真是让人心生感叹。
李止明没有吃药，在地上挣扎了一段时间后，一声声无奈的苦笑，既是笑自己不自量力的无能，又是笑自己实在对不起宁小玉一双期待的眼神。
似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不管怎么样李止明都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希望，于是他挣扎着一边咳着血，一边扶着树，走向了升仙大会现场。
依然是升仙大会的入口，依然是当初吴启被各大门派抢着邀请的地点，当初所有人都向吴启抛出了橄榄枝，而当李止明步入这里的时候，却是所有人冷漠的眼神和嘲笑的语气。
“那个不是昨天走灵压山的那个凡人吗？”
“废了，这下他是彻底废了，全身经脉断裂，这下连估计连体修都练不成了吧。”
“傻啊，一意孤行，不听当初清河真君好言相劝，没有灵根偏偏要跟犟驴一样，这下好了什么都没有了！”
“可怜啊可怜，不仅没有求得仙缘，还落得一身伤病，全身经脉断裂，基本等同废人，哎呀，这个只能怪他自己不听劝！”
“就是傻，自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个贱命，偏偏就要去求那些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哪有那本事！”
“人啊，天生的底层贱命，就应该要信命，命贱还要犯贱，这不自讨苦吃吗？”
李止明咬着牙，听着这些所谓的“闲言碎语”心中一阵悲凉，但是他依然咬着牙坚挺着一步步向前走着。
各方势力的联络人都在观礼台下紧紧盯着灵境，灵境中是天赋异禀的王昊，正在努力尝试着走最后一段灵压山的路程。
李止明咬着牙，努力咳出了几口血后，从地上的水坑中把自己的身上的泥土仔细清理了一下，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挤出来笑容，他朝着那些一个个的势力联络人一个个笑着跪求了过去：
“仙师，求求您，收我入门吧，各种杂役都行，什么活儿都能干，求求您可怜可怜我，我不为别的，只求仙师可以帮我救一个人脱离奴籍，为此我愿意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就行”
“仙师，求求您了，帮我救我一个人脱离奴籍吧，您让我怎么回报您的恩情都行！”
“仙师，求您了，我把命给您都行，您帮我救一个人脱离奴籍就行！”
李止明完全抛弃了所谓的人的尊严，他一次次跪下磕头，一次次笑脸求人，只为了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声答应，不为苍生，不为求道，只为给自己深爱的那束光一个生活的希望。
一次次毫无尊严的下跪磕头，一次次毫无体面的笑脸求人并没有预想中的同情和帮助，李止明以为的名门正派，仙风道骨必有一颗慈悲之心，必能救人出苦海。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他出卖的尊严，跪下的乞求并没有换来任何门派的可怜和帮助：
弈剑宗的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下跪的李止明，就像是视如无物一般，直到李止明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跪到咳嗽出血，他们才像是赶苍蝇一样挥一挥手赶走了他，哪怕他始终面带微笑的乞求着。
清河谷的人沉默的看着下跪的李止明，他们笑着用脚踩在李止明那张勉强带着笑容的脸上、头上、身体上。一边踩着他笑着一边说：“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连我们清河老祖的劝解都不听吗？现在怎么想着来求我们了？我们可帮不了你哦！“
离火宗的人看着下跪的李止明，也没有羞辱，也没有嘲讽，只是淡淡看着他跪着试着讨好离火宗的每一个人，直到离火宗的一位女修士叹了一口气后说：“你走吧，奴印不是那么说解就解的，你已经是废人了，对于任何宗门来说都是无用的废人，没有宗门会为了你一个凡人的命，去救一个身为奴籍的人的。&34;一声好言相劝，劝走了笑着跪下的李止明。
但李止明依然没有放弃，云梦三大宗门拒绝了他，他一点希望都想去争取，于是他开始向一个个云梦的小宗门下跪。
但是这些小宗门对他的羞辱更是厉害，他们都把李止明当成可以任意逗弄的小丑一样逗弄。
有的故意给他希望，各种安排他戏弄他，让他带着全身是血的身体打扫卫生，收拾茅房，但是最后却是一句：“一个废人而已，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我们为你出手？”
有的小宗门直接把他一脚踹的远远的，像是对他的各种下跪厌烦至极。
有的直接言语辱骂他，笑他不自量力。
有的故意戏谑他：
让他喊每个人喊爷爷，他照做了。
让他喊每个人祖宗，他也照做了。
让他给每个人擦鞋，他还是照做了。
但是最后他们依然笑着像逗弄傻子一样一脚踢开了他。
对着灵境前每一个云梦的宗门下跪，只求他们给个机会，但是直到李止明跪到最后，回应他的都是人性之中对一个毫无价值的废人的最大羞辱：自不量力，无能废人，毫无价值。
没有必要为了他这么个东西费劲的去救一个云梦官方的奴印，价值不对等，这是云梦所有宗门思量后的决定。
直到被云梦最后一个宗门的人用脚踩着脸被踢出来后，李止明癫狂般笑了，他全身都脏兮兮的，印满了这些所谓的修真者的脚印和侮辱的痕迹。
被最后一个宗门踹出来后，李止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希望，未来，尊严，他像是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最终他瘫倒在地，再也没有站起来过。最后一个小宗门的人笑着：
“臭虫，蛆，没用的废人，你要是从我眼前爬出去，爬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就考虑考虑你帮你的事情！”
他一边癫狂的笑着，一边挣扎着爬啊爬，爬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像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说的一样，像一只臭虫，一只蛆虫一样活着爬出了大门。
李止明癫狂的笑着爬啊爬，他彻底不在乎那些人的看法了，反正他们也从未把凡人的命当成是命。
他也彻底失去了最后拯救宁小玉的希望，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宁小玉，每次想起宁小玉那张脸，李止明就心疼的无法呼吸，就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一样。
“哈哈，他真的如蛆虫一样爬了出去呢！真是一只听话的臭虫啊，但是我考虑了一下，我还是不想帮你啊！哈哈“
戏谑且熟悉的嘲笑声再次传来。
李止明的目光彻底呆住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爬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终于再也笑不出声了，他觉得所有的笑声都像是狠狠刺进他内心的一把尖刀一样，爬啊爬！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爬到了哪里。
直到日光熹微，时光静默。
李止明眼神呆滞，此时他全身依然不仅散发着痛入骨髓的刺痛感，而且还有些一些难闻的恶臭。
他不知道自己饿了几天，这几天也没有出门乞讨，反正活的如同丧家野狗，活着又有何意义呢。
他看着破庙里面神台上的菩萨像，心中一片死静，是啊！挣扎又有何用，不过是底层的挣扎，那种吃不饱又饿不死的活挣扎，宛如活死人。
望着四周早破败的古庙，褪色菩萨像，李止明静默了很久，窗缝里流出来的阳光，把他一个人的影子在破烂的地面上拉的老长。
安静的四周，喧嚣的声音仿佛正从窗户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纷纷扰扰之中，带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行人的吵闹，市井的叫卖，万家灯火的阑珊，它们汇聚在李止明的耳朵里面，惆怅且深情，仿佛在对你做出最后的挽留一样。
而李止明已经不在乎了，自幼无父无母，漂泊无家，济民寺里受苦，凤鸣楼里受累，童年失家，从此一生漂泊，少年因一句承诺不惜活如野狗，这一生，真是够了。
李止明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是愿意为生活而奋斗的人，但是最后得到了什么、终究不过是可怜之人。
有的人为生活的美好而幸福，而李止明光活着就几乎用掉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你突然想初遇宁小玉的那一年，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唯一的爱，虽然现在他依旧无力去拯救她了。
最美好的记忆依旧是碎花琉璃裙，虎头鞋一蹦一跳的，脖子上的银铃铛发出好听的声音，她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好看的柳叶眉，大圆眼睛让人回味无穷：
我愿意护你一辈子，你知道嘛？
从你递给我小手帕那一刻，你知道吗？
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因为就因为你曾不嫌弃地为我擦过脸，你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你知道吗？
一声声反复的询问。
一声声渴望让那个人知道的念想。
让李止明肝肠寸断，眼中高台之上的菩萨都仿佛为他流下了眼泪，为李止明而悲伤。
此刻灯辉摇曳，满城月光淋漓世间，月光常常常照人影，年月却悄然过去，高台之上的神像依旧眼眸低垂，仿佛在为世间所有底层苦累人而暗自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