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灭
皎洁的月光穿过乌云，透过窗，洒落在穆婷安详的脸上，她此刻睡得正沉。
那日夜携带的包袱也被她放在枕边，突然间，一点幽暗的紫光透过包袱闪烁而出，在这漆黑的夜中，显得格外刺目。
少女紧闭着的眉目微微皱起，似是感到有些不适，在那道紫光的闪烁下，她体内突然升起了一缕缕淡白色的气，随后，那些气被紫光牵连着吸纳到了包袱，或者说是包袱里的那半截黑符白骨之中……。
与此同时，少女本还柔亮的白发中，有几缕发丝悄然变得干枯，仿若被抽尽了生气…。
……。
天边映满朝霞，几道嘹亮的雄鸡啼鸣悠悠回荡在群山之间，待的刺眼的阳光照在徐念面庞上时，他才有些不愿的微睁开双眼。
他左手半撑着起身，只感头中昏沉无比了，嘴里亦是有些口干舌燥。
缓了会儿，徐念从身旁摸出那包着烙饼与水葫芦的布包袱，从中取出那水葫芦后，大口畅饮起来。
直至将葫芦里的水全部饮尽，又深吸了几口气，才感觉大脑清明了些，他拿了个烙饼塞到嘴中，而后翻身下床，向门外走去。
推开门，徐念嚼着烙饼，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忽的，他发觉有些不对劲，看着主厅未曾动过的屋门门栓，随后直接转身看了向穆婷的房门。
安静，太过安静了。
他心神紧绷着，走到穆婷的屋门口，心中纠结片刻，正欲敲门，可屋门却是被从里缓缓拉开。
随后，少女神情仍带着些疲态的出现在他眼前，徐念伸出的手僵在空中，面对穆婷逐渐变得疑惑的表情，却是松了一口气。
收回手，牵强的笑了笑，他神色重归平静，穆婷却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问一下你醒了没。”
他摇了摇头，说着退开身，走向房门口将那门栓卸下，而后猛地一推，刹那间，刺目的阳光混杂着林间泥土的芳香扑面而来。
徐念缓步走出房门，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徐徐微风吹过，思绪渐起，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风，可风儿好似有自己的想法，转眼间便从他指尖绕过，奔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穆婷站在主厅中，看着外面少年的背影，神色莫名的有些复杂，更有些愁，她抿了抿嘴唇，努力压下眼中的疲惫，只是背在身后的左手中，却握着几缕枯发……。
徐念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神色平淡，刚抬起头，目光就注意到了小院院门口处放着的一个大竹筐。
他双眼微眯，目光警惕的扫了扫四周，发觉并未有异动后，才走上前去，挑开了竹筐的盖子，但只是看了一眼其中物品，便让他有些怔在了原地。
那竹筐中放着两个平日里人们用来装米面的粮食袋，袋子不大，约莫能承重二十余斤，两个皆是被已装满，除此之外，还放着几株青菜和一块腊肉……。
片刻后，他回过神，面露怅然的看着那唯一能通往此处的林间小道，不由得低语着。
“先生…。”
静立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竹筐，向屋中走去。
徐念有些吃力的将竹筐抬到屋门口，屋里面正擦拭着桌子的穆婷见状，赶忙过来帮衬着接住，而后两人合力将竹筐安稳的放在主厅中。
穆婷看着这其中的东西，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但转眼瞥见徐念那略带怅然的神色，她心中有了些猜想。
徐念突然开口说道：“是先生拿来的，也只会是先生。”
接着他俯下身，将粮袋打开，伸手抓起一小捧米，眼中的怅然化为坚定，随后悠悠开口：“先生既待我如此，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穆婷怔怔的看着，她此刻突然发觉，面前的少年和初识之时，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而后，徐念站起身，眼中缭绕许久的阴霾散去了些，他看着穆婷，眼中浮现出柔情。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了捏少女的脸，随后也不顾穆婷错愕的表情，转过身打扫收拾起了房屋。
……。
天光逐渐转暗，遥垂于西边的夕阳所散发出的红光，将其周遭的片片云彩烧得通红，仿佛太阳亦不愿就此落下，在宣泄着它的不甘。
小舍中，徐念将盆中最后的几个碗碟刷干净，又整齐的摆放好，而后将盛着的浊水木盆端到院外，泼洒在那尚未除干净，长满杂草的院中角落处。
将盆放在地上，他长舒了口气，目光却不自主的看向了趴在篱笆上，正望着落日红霞发呆的少女身上。
徐念眼中泛起柔光，他抬步走近，也学着少女的模样趴在篱笆上，静静的看着日落，只是目光，却总是不经意间看向身旁人。
看了一会儿，他终是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
“想你。”
正发着呆的穆婷下意识的回应道，这使得徐念一时怔在了原地，而穆婷也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她转头，看着少年眼中泛起的热烈。
两人相视许久，她逐渐有些羞红了脸，但又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竟转而猛地扑到徐念身边。
她抬起头，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吻了上去……。
穆婷微闭着双眸，徐念却是睁大了眼，他感受着唇间传来的湿热触感，身子本还有些僵硬，但随着少女将手揽在自己腰间，他也不再压抑心底的爱意。
双臂环抱，紧紧的将少女拥入怀中，两人沐浴着晚霞，仿佛要把彼此揉到自己身体中一般，炽烈的拥吻着。
但徐念却未曾注意到，少女的眼角，隐约有一道晶莹的泪珠滑落。
好久，两人才不舍的分开，穆婷把脸埋在少年的胸膛间，感受着他有些狂乱的心跳，微闭上双眸，她多想把此刻定格到永远……。
徐念眼中泛着浓烈的爱，他轻抚着少女柔亮的白发，眼中，心中，仿佛都只剩下了她一人……。
穆婷突然偏过头，她眸中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看着那已经快要完全沉入天边的半轮残阳，抱着徐念的手不由得更紧了些。
映照着最后一缕晚霞，她忽然低声呢喃着：“如果太阳能一直不落下，如果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那该多好啊……。”
夜，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袭来，遮盖了整片天幕。
小舍主厅中，明亮的灯火摇曳，穆婷柳眉微蹙，她看着徐念昨日所睡的房间，有些不满的说道：“你昨晚就睡在这里？”
这处房间十分狭小，还堆积了许多杂物，就连徐念睡的那张罗汉床，貌似都十分老旧。
徐念看着少女不满的模样，小心的从她身后抱住她，同时将头抵在她发梢间，低声安抚道：“没事的。”
但穆婷好像依然有些不愿罢休，徐念见状，直接拉起她的手向着院中走去，少女象征性的挣扎两下，便也任由他拉着了。
走到院中，他拉着她坐在篱笆边，穆婷静静的看着他，徐念却洒然一笑，直接身子一歪，毫不避讳的躺在少女腿上。
穆婷有些哑然的看着这家伙，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不由有些无奈的问道：“出来干什么？”
“看星星。”
徐念躺在她腿上，一脸安详的说道。
穆婷哑口无言的白了一眼他，徐念也浑不在意，他挪了挪脑袋，使自己躺的更舒服了些，而后就安静的看着天空。
看着繁星点点的夜幕，看着洒落银辉的弯月，看着……少女娇俏无瑕的容颜，他眸光不由得微微暗沉，突然低声说道。
“其实…我很一般的，跟着我没什么好的。”
穆婷闻言一怔，她低下头，与徐念相对视，看着少年眼中的那份不自信，忽的一笑，她伸出手摸着他的脸，声音轻柔温和的开口。
“我乐意，因为这世间，只有一个你啊……。”
“傻瓜。”
徐念有些呆愣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笑颜，感受着她的存在，心中升起了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一阵清风徐徐吹过，吹乱了少女的发梢，也吹乱了少年的心。
慢慢的，夜深了，徐念也缓缓站起身，他对着穆婷伸出手，将嘴角仍带着笑的少女拉起。
两人并肩向屋里走着，待得踏入门中时，少女突然停下身拉住他，同时，十分坚定的开口说道：“今晚……，去我那睡！”
徐念听言站在原地，面露犹豫，并没有急着应答，而是先将房门关上用门栓插好，穆婷见状抿了下嘴，随即不顾他的反应，直接将他拉到了自己房中。
哐当一声。
屋门被少女关上，徐念面色有些无奈的站在屋中，但穆婷却只是低着头，她上前拉住少年的手，走到床边。
徐念正欲开口，却是被穆婷突然的扑倒在了床上，她压在徐念身上，鼻尖相碰，将脸贴的很近，就如此沉默着。
感受着少女温热的吐息，徐念逐渐感到身中有些难受，可下一刻，穆婷却是直接吻了上来……。
摇曳的烛火，不知被谁吹灭，茫茫的璀璨夜色，竟也突然变的有些单调。
翌日。
金阳照常升起，风儿也照常的刮着，那屋中的女子面色红润，她正细心的为面前的郎君整理着衣袍。
徐念撩起她的白发，眼中带着柔情，整个人好似突然变了许多，穆婷觉察到他的动作，也只是嫣然一笑，顺势埋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之间……。
时间就这样慢慢的走着，他们二人宛如真正的夫妻般过着每一日，两人仿佛忘记了心中烦恼，忘记了往日忧愁，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他们每日携手而行，看朝起朝落，观满夜星辰，似乎世间所有的忧恼都与他们无关……。
简单幸福的如此生活着半月有余，直至一日，徐念忽然在床头间，发现了几缕干枯的发。
“我们出去吹吹风吧，小念念。”
穆婷温柔的声音响起，只是她的面色却莫名的有些苍白，徐念呆呆的回过头，手中握着那几缕枯发。
“你不只是染了些风寒而已吗？这是怎么回事？”
他沉声问道，语中带着抹急切，穆婷望着那枯发，沉默了会儿，苍白的面庞上扯起一抹笑。
“真的只是风寒，我们不是都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吗，还骗你干嘛。”
说着，她走上前拉住徐念，想要夺过那几缕枯发，但徐念却是将手背到身后，双目微红的看着她。
穆婷面色有些复杂，她抬头看着徐念，看着他眸中的情，只得柔声说道：“你出来陪我吹吹风，我就告诉你。”
说完就拉着徐念向外面走去，两人一直走到了初次看日落的那处篱笆旁，她拉着徐念坐下，侧过身躺在他怀中。
微微闭上了双眸，一阵阵清风拂过，吹起了她仍然雪白，却失去了光泽的长发。
徐念安静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胸中那股渐渐升起的苦闷感，却压得他未能说出半个字。
许久，穆婷才睁开双眸，她抬头看着徐念，脸颊上早已满是泪痕，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可是我真的好爱你啊，好爱好爱你…。”
徐念红着眼，他伸手不断擦去穆婷脸上的泪，自己眼中噙着的泪珠却是在不断涌出，他喃喃的说着。
“没事的，怎么了？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但穆婷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紧紧的抱着徐念，身躯不断颤抖着，她感到身体中有股直击灵魂的空寂之感迅速袭来，感到了深深的心悸，那是对死亡的恐惧，此刻的她如同个怕黑的小女孩般，抽泣着。
“我真的好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好想看着你的病好起来，好想…好想和你有一个家……。”
“我真的…真的不想死啊……，明明说好了，要跟你白头偕老的…。”
她哭喊着说着，此刻，才展露出了她内心的脆弱，徐念僵着身子，他手中的几缕枯发早已被风吹向了远方。
一大片沉重的黑云压过天穹，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变得晦暗。
徐念的双目已被泪水模糊，他努力的，努力的要看清怀中的人儿，穆婷颤抖着伸出手，拂去他眼上的泪。
她此刻眼中的神光在逝去，呼吸也在变得微弱，她抚摸着他的脸，眼中带着浓到化不开的眷恋与不舍。
可随着那透彻到极致的冰冷感袭来，她仿佛个溺水窒息的人般，双目要止不住的闭上，却仍是挣扎呢喃道：“傻瓜啊…。”
“答应我，你要一直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好好的代我看看这世间繁华，一直好好的……。”
徐念紧抱着她，握住她的手，歇斯底里的喊着：“不，睁开眼，你睁开眼啊……”
“别睡，我答应你，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穆婷只是微笑着，她脸上带着安详，眼缝中透出的留恋与不舍已经无法用言语描述，但渐渐的，那代表着生的光，还是散去了。
她的手无力的垂下，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脏的跳动，可双目微闭着，好似只是睡过去了一般。
猛烈的狂风刮来，吹得徐念衣袍猎猎，他如同傻了般，呆看着怀中的人儿，他想要怒吼，想要哭喊，可整个人却像哑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许久，他仍是紧紧的抱着穆婷，他双眸洞无神，只是却有两行清泪不断的涌出，滴落……。
他的人好像还活着，心脏也仍跳动着，只是他却好似感觉不到了，他的那颗心，好像也随着那在密室中回眸嫣然一笑，那在百花丛中回首惊鸿展颜的少女，一同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