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站起
“接下来……，你要去哪？”穆婷低头整理着东西，突然开口问道。
徐念闻言，没有半分犹豫的应道：“回家，这些时日爹娘他们肯定急坏了。”
可这次少女却一直安静着，低头不断摆弄着红木盒中那几样早已整理好的东西。
“我猜回去后，我娘肯定会喜欢你的，我听我爹说过，我娘年轻时一直都很想要个女娃娃，只可惜我们家三个都是小子。”
“况且……，你还长的这么好看。”
然徐念却是仍自顾自的说着，想到家人，他脸上不自主的带起一抹笑，好像从没想过其他。
穆婷正摆弄着玉瓶的手忽的一顿，看着那自顾自仰着头想着，说着的少年，她嘴角不经意的牵起了一抹弧度，但扫了眼一旁换下来的那满是血污的白布，她却是沉声说道。
“不行，你身上有伤，虽不知你家距此有多远，但光是下这康山就得走十几里，再者你本来身子就弱……。”
“倒不如先留在这里等伤处恢复，而且观中还有回生膏，也能把你身体疗养好。”
徐念一怔，听着少女话中的关切，再看了眼自己如今这副身躯，他一时间不禁有些默然，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穆婷看他有些沮丧，以为是话说的太过直白，不由得低声说着。
“我……不是不想让你走，只是……。”
“我知道，你说的没错，多留几日也无妨，到时候回去爹娘他们看到我身体硬朗了，也会高兴的。”
徐念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少女的话，直视着她说道，眼神真挚诚恳。
“休息吧，明月将至天中，应该才到午夜，也该好好的睡一觉了。”
穆婷忽然起身说道，同时走向一旁的杂物中，有些费力的将一口小缸斜转着挪到门前，将门抵住。
“虽然这处瓦屋建的很偏僻，没什么人会来，但还是小心些好。”
她叉着腰自顾自的说着，而后直接走到徐念旁边，转身靠坐在那口大青石缸上，可是徐念却是直直的盯着她。
“小蝴蝶真机灵。”
他突然有些调笑的打趣道，使得一旁的少女都呆了一下，随后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幽怨，但徐念却恍若无事一样，直接闭眼，睡觉。
搞得穆婷愣了好一会儿，才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连身子都往一边挪了挪，宣告着自己的不满，那看似紧闭着眼的徐念感受着响动，嘴角一勾，却是悄悄往少女那边又挪了挪。
……。
清晨，几道有些刺眼的阳光，顺着破窗的缝隙照进。
洒落到斜靠在石缸上的少女脸上，使得她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下一刻，她却是猛地睁开双眼。
她看了一眼正前方仍抵着门的小缸，心中才微松了口气。
但穆婷将视线扭转到一旁徐念所靠的位置时，心中却是一惊，可随着一道酣声袭来，她目光下移，才见到徐念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板上，睡得正沉。
她不由得扶额微叹了一声，想了想，却并未打扰他，而是轻悄悄的起身，将那挡门的小缸移开。
将门打开条小缝，她探身出来，感受着清晨的朝气，她脸上有些安详，因为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但只是片刻后，她却好似猛地想到了什么，转身轻轻的将门关好后，直接小跑着回到观中，但这次却并没有在这后院中过多停留。
而是直接去推开袁医师屋旁连通着正院的院门，从正殿殿后绕到正院中，随后，她尽量压低自己的喘息声，缓缓靠近走大门处，俯耳聆听着。
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敲门或者人们的话语声后，她才放下心，直接上前打开了正门，随后将观门外上挂着的一个红色如意结取下。
握着手中的红结，她面色有些复杂的长叹了口气，转而又将大门给关上。
在这观中生活许多年，她自是明白，门外挂着这红结，就代表着袁医师今日坐堂看诊，若是没有，便代表着她不在观中或有要事缠身，暂不开堂。
这数十年来，皆是如此，因为她名声极好，故而人们在看到门外没有挂红结时，便会自行离去，也不过多叨扰。
穆婷将红结收起，似是有些心烦，她心不在焉的走着，渐渐走到了正殿门口，她推开门踏入其中，晨光洒落在大殿正中的三尊神像上，衬得他们好似活过来了一般。
她久久凝望着那三尊三清像，忽的走上前跪坐在蒲团上，俯身三拜……。
“请尊神护佑，护世间人再无病痛……。”
她嘴中呢喃着，神色虔诚，后转而起身，借着贡桌上彻夜燃烧的烛火点了根香，插在了桌上的焚香炉中。
做完这一切，又默立了一会儿，她才转身走出大殿。
……。
徐念皱着眉，他此刻身形有些蜷缩着的躺在地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紧闭着的双目，也时不时的颤动着，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仔细看去，他的胸口处正以一种极不正常的规律跳动着，而他头上的冷汗已经凝成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打湿了地面。
终于，他猛地睁开双眼，大张着嘴，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来，紧接着，他便感到从胸腔处仿若有一股异物开始不断上涌，穿过胸腔，喉咙，直至喷呕出来。
他趴在地上，汗水一滴滴的滑落，大口的喘着气，却仍是竭力的双手撑地，撑起上身，抬眼看向了前方。
只见他正前方两三尺处，一只浑身染为青白色的六足怪虫，正时不时的颤动着，但也只是颤动了几息，便彻底没了动静。
徐念面色惊异，倒不是惊讶这蛊虫竟被自己给吐了出来，而是他发觉，自己身上原本的那股沉重与无力感，此刻竟消减了不少。
他就这样趴着，缓了会儿，随后双臂伸直，撑直上身，同时右手抓扶助一旁轻石缸的缸口，双腿连带着腰间猛的发力，竟有些踉跄的站了起来。
他右手死死的抓着青石缸，眼中带着不可思议，三年，这是自从他十五岁患“病”后的整整三年间，第一次靠自己站起……。
徐念呆然的站着，似是有些不适应，可感受着的确轻巧了许多的身体，他终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笑中掺杂着的是苦尽甘来，是仿若新生般的希望，是无尽的开怀。
但他却并未注意到，那只被他喷吐出来的吞心蛊，居然如冰雪般一点点融化，化成了一滩浓水，最后诡异的蒸发消失。
当徐念正笑的开怀时，房门却是被猛地推开，少女眸中带着些焦急的看向屋内，她右手中，还提着个竹筐。
可当她看到正扶缸而立的少年时，一时间也有些呆然了。
“怎么了？小蝴蝶，很意外嘛？”
直至少年有些调笑的开口，她才回过神来，虽然徐念这次又念出了那个让她不喜的称谓，但她却没有流露半分计较不愿，反而是嫣然一笑。
“意外……，真的，好意外。”
她话中带着抹由衷的开心，徐念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虽然此时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但他的视线却是不想在移开半分。
可恰在此时，一道咕咕声，不合时宜的打破了这份安宁，徐念有些尴尬的捂着肚子，穆婷却噗呲一笑。
接着，她转过身将门关好，在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目光下，将竹筐打开，露出了其中的几碗粥饭和菜食，其中一碗粥饭中还掺着漆黑的药膏……。
徐念看着那碗漆黑的粥饭，脸色有点垮了下来，但在少女平静的目光下，还是乖乖俯下身坐着，将那碗粥饭端起，往嘴中扒拉了起来。
穆婷安静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平静的眼神中却思绪万千，等了会儿，她忽的一笑，转而也坐下身，小口的吃起了饭。
只是，在往后的许多天，这康乐观中，都会有一名白发少女，迎着初晨的朝阳，去给那大殿中的三尊神像虔诚的三拜后，插上根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