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惨烈
咕隆隆。
随着青铜古门被穆婷推开,一条近三丈长的幽暗通道,显露在徐念眼前。
这通道不高,以徐念的身高站在此处,都只差两三寸便能够到头顶的洞壁,且通道只有一米多宽,有些狭窄。
徐念一眼看去,只见到四五处点着灯油的石灯忽明忽暗,几缕微弱的火光摇曳挣扎着,想要照亮这黑暗。
搀着他的穆婷见他久立不动,以为是方才动作幅度太大使伤口又开裂流血了,有些关切的询问道。
“怎么了?不舒服?”
徐念听言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些复杂的回道:“兴是太久没站起来了,一时有些不习惯。”
少女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随后搀着他慢慢向着通道尽头走去,或是因为这通道太过狭窄的缘故,两人的身体逐渐紧贴着。
感受着怀中的柔软,徐念呼吸略粗重了些,他双目直视着前方,有意的想要调整自己的呼吸,并未注意到,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少女的俏脸上也是带上了一缕羞红。
在这淤泥的氛围中,两人终是一点点的挨到了通道的尽头。
徐念迎面所见的,是一道有些微陡的石梯,所幸石梯并不长,只有两三米。
看着完全封闭并不见出口的石梯尽头,正当他疑惑之际,身旁的少女,却是突然伸手将身后的一盏石灯的灯盏扭动了一下,下一刻,就见到石梯尽头上方的石壁,在一阵机关转动声中,缓缓开始向后移动。
不过几个呼吸间,便露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褐色木板,徐念见状心中有些惊奇,但更多的,是即将脱困的激动。
少女盯着他,见他好似并没有感到惊讶,神情中带着点小失望,但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有被少年给捕捉到。
感受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徐念,她有些用力的抬肩顶了一下他,而后也不顾少年有些许不知所措的神情,几乎是硬拽着他,向上走去。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石梯的尽头处,两人在这狭小的夹角处弯着腰,只见穆婷熟练的伸出手,弯曲着胳膊撑住木板的一端,随后用力一撑,便将木板掀翻到一旁。
但迎面而来的却仍是一片黑暗,好在有缕缕柔和的月光映射进来,昭示着二人已然真正的脱困而出……。
他俩直起身子,感受着洒落在身上的月光,不由得相视一笑,随着两三步踏出,已然站立在了地面之上。
看着这有些杂乱的屋内,徐念倒是感到有点意外,显然没想到这囚室竟会是建在房屋之下,而穆婷眼中则是透着复杂神色,看着周遭熟悉的环境,她一时间感到有些梦幻。
不过也只是片刻,目中神色便转为坚定,而少年也是留意到了这一幕,由衷的笑道:“自由了……穆姑娘,不,是无忧蝶。”
穆婷倒是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上下打量了徐念一眼,俏脸上展颜一笑。
“嗯哼,自由啦……小乞丐!”
她话语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好似卸下了重重枷锁,绽放出了如此年华本应有的模样。
徐念却是一愣,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着,发现一身布衣早已有些破烂不堪,身上缠着的白布也是变成了浅灰色,再摸摸自己这杂乱不已的长发,这般模样确实如同个小乞丐一般,心中不由得有些无奈。
面前的少女身上虽也有污浊,雪白的长发亦有些凌乱,但相比于自己,的确是好上了太多。
他不禁的有些莞尔,少女扶着他驻足了片刻,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直接抽出身来把徐念搀放到了地上,让他半靠着通道口旁的青石缸。
在徐念疑惑的目光中,她直接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徐念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外走去。
她推开门,柔和明亮的月光映照在齐腰的白发上,配着那窈窕的青衣身影,活似下凡月中仙。
此时却是那般的干脆利落离去,在踏出门的那一刻,还将这屋门重重的关上,孤留那如同个小乞丐般的孱弱少年,无措的看着那一点点合上的房门。
徐念呆呆的望着那早已关闭的房门,许久,才缓过神来,他低着头,有些自嘲的摇了摇脑袋……。
嘎吱。
一扇有些老旧的木门被推开,空出条不大的缝隙,一道纤瘦的白发身影隔在门后探出头来,向院内张望着,目中带着浓浓的戒备。
穆婷右手紧紧握着,带着丝鲜血的尖锐碎玉,在足足等了十数息,观院内仍是一片寂静之后,才快速的闪掠而进。
她低俯着上身,靠着墙根,在高墙阴影的遮掩下,快速的摸到院中左边房屋的夹角处。
此处,正是康乐观的后院,距观中的正前院有数十米距离,共有三座房屋相邻,一大两小,最大的那座面向后院的院门处,位置却是更加偏左,与少女此时所在的这处房屋相隔较近。
而紧贴在墙角的少女,目光正死死的锁定在那一处较大的房屋上,只见她略作思考,便直接蹲下身,紧贴着墙根慢慢蹲走着,在临近这处房屋的窗口处时,却是忽地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她秀眉微蹙,伸出手一点点的将窗户推开了道拇指宽的小缝,忍着愈加刺鼻的血腥气,悄悄的探出小半个脑袋,借着月光向内看去。
穆婷瞳孔微缩,只见屋内有着两大滩血渍,两个不过三十左右的青壮男子,躺在那血渍的正中间,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皆是没了声息。
少女有些惊骇的站起身,走到房门口,她紧握着手中的碎玉,犹豫片刻后,还是缓缓推开了这扇房门。
霎时间,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灌涌而出,穆婷捂着口鼻,眼中带着极度的骇然。
在月光照衬下,那两具尸体,皆是胸口处炸开,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掺杂着衣服碎片的黑红肉洞,各种碎肉,心肝肺等脏器和连着血肉的奶白色碎骨,分散在他们周身……。
躺在床上的那具尸体,左胸口处的肋骨尚且没有被完全炸开,那一整扇肋骨的骨尖上还带着几片血肉和脏器,甚至还隐约可见几条半指长的漆黑虫腿,粘连在肋骨内侧……。
而且,他们两人的四肢都以一种极度诡异的姿态扭曲着,甚至有两条胳膊跟大腿,都被交错弯折成了五六节,一节节带着骨刺的血红白骨,刺破衣物血肉外翻耸立着。
再望向他们的脸,却见他们大张着嘴,眼球都是崩裂出了眼眶,有的就掉在脑袋旁还沾染着泥土,有的却是滑落到了嘴中,被那伸长出来的舌头和门牙抵住,那空洞的瞳孔还在望着天花板。
有的,则还是连带着眼眶内的一些神经血肉,像个白玉色的球状大耳坠般,从眼眶内弹出,垂落横吊在脸颊上,滴着血……。
看着这幕惨状,少女只觉胃里阵阵翻涌,胸中积压的那股恶寒感直冲大脑,刺激着她的神经。
在门口驻足片刻后,她终是忍受不住,向门外跨出三四步,扶着门前承重的木柱,疯狂呕吐了起来。
好一会儿,少女才直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虽神色已恢复正常,但胸中还是有股强烈的干呕感。
“子母催命蛊……”,她口中喃喃着,想到了之前在袁医师书中偷看到的一种恶蛊,此蛊分子母,子死母无碍,母死子相连,总归是,母亡子亡命相随。
穆婷站在原地,倒也没了先前那般小心,因为在袁医师的掌控下,这观中常年来只有四人,至此刻,已去其三。
驻足了片刻,她转过身尽量控制着双眼,不去看屋中那般景象,将房门拉住关严,挡住那浓烈的血气,防止血腥气传开,引来这深山中的豺狼野兽。
接着,她转过身,目光深邃的望向了那座较大的房屋,也就是袁医师所住之地,静立了片刻,她调整了下呼吸,便不再犹豫,直接踏步而出。
随着渐渐走近,看着这平日里的禁地,少女目光无比坚定,直接三步化作两步,跨上了屋前的那三阶青石台阶,站定在了屋前,随之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微风拂过,她白发飘扬,有些纤弱的身影倒映在屋中的地板上。
跨入门中,穆婷扫视着,这屋里的东西很多,茶桌椅凳,一张檀木卧榻,和两个分别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和书籍的木柜,就连房间的墙上都挂着许多鹿首狐尾等奇异之物,甚至正对着床榻的那一侧还有扇门,应是还有个隔间。
但她此刻却无心他顾,一眼便望向了那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木柜,直接快步走近,拿起了最外面摆放的一个红色木盒,然后一双美目不断在那些瓶罐上扫视着。
很快,她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几个摆放在角落的青色小瓶上,她拿起其中一个,仔细端详了会儿,才拔开瓶塞,将瓶口递至鼻前轻嗅起来。
闻着那股熟悉的药香,她眼神一亮,迅速将瓶口重新塞上,又直接伸手,将剩余的三四个小瓶也抓在手中。
而后好似想到了些什么般,她嘴角微勾,掀起一抹有些莫名的笑,继而转身朝那里小跑着赶去。
……。
风吹鸟惊起,月落映忧人。
徐念抬着头,目光透过那破烂的窗,呆望着遥挂于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原本清澈的瞳孔,此刻却是有些无神。
片刻后,他渐渐回过神来,是啊,一个只是萍水相逢,结下了短暂情谊的人,在达到目的后,又何必再带着自己这个累赘呢?
他正这般想着,那扇紧紧闭起的木门,却是被猛地推开。
听闻异动,他猛地抬头,却只见那小喘着气,脸上笑容愈加狡黠的少女,左手提着个木盒,右手却正环抱在胸前,怀里紧紧的揣着几个小瓶。
她立在门前,看着徐念脸上还未褪去的怅然,和新生出来的意外神色掺杂在一起,那般无措的表情,一时间使得少女嫣然一笑。
而徐念只是怔怔的看着,少女这一刹的笑,与之前在囚室中少女离去前的那回眸一笑,逐渐的重叠在了一起……。
缓缓的,他也笑了,笑中带着自嘲,可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抹自嘲里带着股道不明,说不清的复杂与喜悦。
“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她似是有些嗔怨的问道,说着走入屋中反手将门关上,后跪坐在少年面前,将手中的几个玉瓶和木盒小心的摆放在一旁,不顾少年的目光,直接将他上半身的布衣扒下,露出那被缠满白布的上半身。
“嗯……,还挺舍不得的。”徐念看着已经将手伸到自己胸口上的少女,坦然的说道。
正伸手为他解着胸口染血白布的穆婷猛地一顿,却也只是一顿,便恢复了手中动作,她轻柔的解着那浸透了血的白布,没有回答,只是手中动作愈发的小心。
沉默了许久,当徐念胸口处的白布被全部解下,露出了那青白色皮肤映衬下的,五个月牙形的血洞时,他才将视线从低着头的少女身上移开,目光撇向那几个玉瓶。
“这些是什么。”
“药,治伤的药。”
她轻声的回道,同时将衣袖外翻露出里面干净的那一面,一点点的将他胸口处一些已经凝固的污血擦掉,而后拿起玉瓶将瓶塞拔开,一股独特的药香气从瓶口处溢散开来。
她拿着药瓶,却有些迟疑,徐念看出了他的忧虑,淡笑一声。
“没事的,来吧。”
穆婷闻言,看了他一眼,才慢慢的将瓶口伸到他的胸前,一点点倒出些金黄色的粉末,撒匀在伤口上。
同时少女还时不时的看向他,可徐念只是从容的微笑着,但他的眼眉却还是偶尔会颤动几下。
不过片刻,穆婷便将手中的玉瓶放下,看了眼一旁被解下的污浊白布,直接打开一旁的那个红色木盒,盒里面摆放着许多银针细线和白纱布,这东西正是袁医师看诊时时常带在身边的……。
她从中拿起那卷白纱布,犹豫了一下,直接贴近到徐念身前,徐念见状下意识的要躲,却只听少女轻喝一声。
“别动,才刚敷好药。”
徐念只得僵在那里,穆婷低着头,一只手摁在他的胸前,一圈圈的将胸口处重新缠好,他僵着头,不敢乱动,因为要包扎的缘故少女贴的很近,他甚至都能闻到少女发丝间独有的芬芳。
无奈,他只得双目看着天花板,但少女却好似早已习惯,轻巧的将他胸口处的白布完全缠好后,才缓缓退开。
感到面前的人儿离开,他才回过神来,穆婷正将那几个玉瓶小心的摆放到木盒中,整理着。
他摸了摸胸口新换的白布,抬手将地上的衣服拾起重新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