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物是人非
尽管心情郁闷,这场平叛之战,元时璟却打得异常顺利。
他带兵打仗的风格一向是速战速决,这次出征虽说部分原因是为了拖延婚约,却也没有因此而影响作战。
他用了二十天时间,带领三万大军赶到叛乱的先零部族聚集地。
与当地边将汇合,掌握情报后便迅速对叛乱者展开进攻。
先零原本是没有足够实力自立的弱小部族,元时璟打了两仗之后才找出叛乱背后的真正原因。
竟然是蕲朝的西域金州刺史在背后煽动,联合了先零、淤和等部族,试图脱离北狄的掌控。
蕲朝的西域地区在北狄征原之后便与汴阳朝廷中断了联系,汴阳城破、永兴帝被俘的消息也是过了许久才传到金州。
主政一方的刺史迫切希望能够打通道路,重新与中原政权取得联系。
先零、淤和这些小部落正好阻挡在通往南方的道路上。
搞清楚叛乱的真正原因,元时璟更加游刃有余。
面对蕲朝、先零、淤和三方联军,他麾下的三万军队虽然不占兵力优势,胜在精锐。
加上他本人的军事才能在北狄堪称首屈一指,要打赢这场仗并无难度。
只用了不到三个月,他便攻下了金州城,斩杀了被迫投降的刺史。
并将受到挑唆举兵叛乱的先零、淤和两部首领扣押起来,平定了这场叛乱。
捷报交给急使送出时,距离他自伽栾出征刚好过去四个月。
四个月的紧张战事一夕平定,顿时有种无所事事的感觉。
元时璟一面等待朝廷的命令,一面让军队做好随时班师的准备。
他知道柯拔连余不会把自己留在这里,仗打完了,就该马上回去了。
一方面是因为边境之地原本就有守将驻扎,不会平白浪费精锐的中央军力。
另一方面,自己若是带着三万大军滞留,柯拔连余怕是要怀疑他有二心了。
柯拔连余对他,本来就谈不上什么信任有加。
小舅子和亲弟弟相比,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柯拔连余看似倚重他,无非是因为他背后有整个部族的势力,再加上他的才能确实在柯拔利也之上。
何况他心里的确想早点回去。
虽说回去要面对让他头疼的婚约,可远离伽栾就等于远离了萧世清。
四个月来得不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他实在挂念得很。
不过每次想念萧世清,他总是会立刻想起出征前在宫里,听到他与柯拔连余和萧进池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情形,心里便酸得不成样子。
想着他现在总算不用吃苦头受委屈了,好吃好喝地有人照顾,自己该为他高兴。
也不用再愧疚于将他俘获。
可说归这么说,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做得到。
柯拔连余对他好,他总是嫉妒的,即便很清楚柯拔连余并不嗜好男色。
战事繁忙的时候他想不起来这么多心思,闲下来这几天,却总是惦记着,一个人闷在心里患得患失。
好在除了近身的乌木真,倒也没人看得出他的心事。
仅仅过了十多天,使者便回来了,带回了柯拔连余的手谕,褒奖之外,让他处理好战后事宜便带军队回去。
手谕的用词十分温和,并无迫切之意,显然是接下来没有用兵计划,不急着召回大军。
“今年已经过半,还不急于调动军队,看来王上今年不一定会继续南征了。”
让使者下去休息之后,元时璟单独对乌木真说道。
他觉得有点遗憾,却也不知怎么的悄悄松了一口气。
乌木真却压低了声音:“主人,跟着使者前来的一个卫兵,刚才私下里交给属下一封短笺,说是西宫禁军队长托他转交给主人的。”
“哦?鸣风叫他带给我的?他怎么不自己对我说?”
“说是元队长千叮万嘱,让他一定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必须私下转交。都是同族,才敢如此相托。”
元时璟点点头:“拿给我看。”
他故作镇定,心里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密封起来的短笺外面没有任何字迹,封口处涂了一个纯粹装饰性的花押作为密封标记。
拆开之后同样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足可见元鸣风的谨慎。
短笺只有一行字:西宫之主抱恙月余,无能为力,甚忧。
十几个字,看得元时璟心惊肉跳。
元鸣风不方便写出详情,也没说让他立刻赶回去,但字里行间却在暗示情况不妙。
倘若只是普通的患病,应该不至于让他担心到冒着风险私下送信的程度。
元时璟握着那张纸,几乎要把纸张揉碎。
乌木真见他神情不对,忙问:“主人,伽栾出了什么事吗?”
“伽栾出没出事我不知道,但是他出事了。”
元时璟深吸一口气,下令道:“马上通知所有将官,今明两天准备妥当,后天一早出发!不得有任何延误!”
乌木真虽然惊讶,但他心思机敏,很容易便猜到元时璟所说的“他”指的是谁。
他原本有些担心命令太急,引起军队的不满。
好在将士们十多天来休整得差不多了,正是归心渐起的时候,对即刻出发的命令欣然接受。
可元时璟还是嫌太慢。
若不是乌木真劝着,他都想把军队甩给别人带着慢慢走,自己快马加鞭先赶回去。
总算他理智还在,乌木真又拼死劝着拦着,才没付诸行动。
戎马生涯这么多年,元时璟一向重视与麾下将士之间的信赖。
他知道不能轻易毁了自己在军队中的威望。
可内心的焦灼还是让他再一次破了纪录。
来的时候行军用了二十天,回去的时候本该是凯旋班师慢悠悠地,愣是让他十四天就带着大军赶到伽栾城下。
不明就里的副将开玩笑地说,急得跟要回去打伽栾城似的!
他无心回应部下的玩笑。
十四天的急行军,他度日如年,因为无法获得确切的信息,忍不住胡思乱想。
生怕自己赶回去已经来不及见那人最后一面。
晚上也睡不踏实,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噩梦,白天又急着赶路,把自己弄得憔悴不堪。
好不容易看到伽栾的城墙,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一路上跟着揪心的乌木真,都觉得总算熬出头了。
饶是如此,也已经是八月初,距离他出征过去了足足五个月。
他回来得太急,到了城外还有一天的路程时才派人通报。
朝廷也没来得及准备,索性简化了入城手续,让军队就地解散各自回营。
元时璟则把交割俘虏以及战利品的事全部甩给副将和乌木真。
连家都没回,只带了两三个随身护卫便直接去了王宫。
没成想,柯拔连余不在宫里。
女官告诉元时璟,柯拔连余、柯拔利也兄弟俩到城北山上的行宫避暑打猎,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元时璟听得直皱眉。
可是转念一想,萧世清只是个被俘的敌国皇帝、有名无实的永兴侯。
他的死活自然不会影响到柯拔连余的行程。
他也没顾得上去见姐姐,转身直奔西宫。
元鸣风远远地看见他,小跑着迎上来,满脸如释重负:“大人!您真的赶回来了!?”
他压抑着紧张的心情急切地问:“永兴侯怎么样了?”
元鸣风顿时神色黯然:“不太好”
“他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大人还是自己去看吧。”
元鸣风轻声叹气,带着他走进去。
宫室大门紧闭,院子里站岗的士兵神色漠然。
元鸣风对他们做了个手势,让他们把房门打开。
走进那扇门的时候,元时璟的心都在颤抖。
他预想了无数种场面,却怎么也没想到,萧世清并没有如他预想一般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或者直接变成一具停放在屋内的棺材,而是好端端活生生地坐在卧榻一角。
只不过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缩在墙角。
房门打开的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下一刻他便厉声尖叫起来。
死命朝墙角钻,像是要把自己躲进墙里一样,嘴里毫无章法地胡乱大叫。
哗啦哗啦的铁链碰撞的声音混杂在他的尖叫中,格外刺耳。
只不过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缩在墙角。
元时璟目瞪口呆,回头问元鸣风:“怎么回事?他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因为看到大人您才这样”
元鸣风艰难地回答,“永兴侯疯了。”
元时璟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暴怒地追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疯了!?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一个多月了。下官实在无能为力,这才设法告知大人。”
要放在正常情况下,元时璟一个身强力壮的武将,萧世清那点力气对他来说跟猫抓一样。
可一个失去神智的人是不能用常理衡量的。
元时璟硬挨了几下,当萧世清差点戳到他眼睛的时候。
他终于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只得化掌为刀,用力击打他的后颈大脉,才让他停下了疯狂的抗拒。
宫室中顿时安静下来,元时璟兀自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他抚摸着怀中瘦削的身体,抓起那根拴住他双脚的铁链,问元鸣风:“这链子,是王上的意思?”
“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上不是对他很好吗?他做了什么得罪了王上?”
“这个、下官也不太知道。突然有一天,永兴侯从王上那边回来,便便这个样子了。不管谁人近身,都大喊大叫、挣扎抗拒,所以连大夫都没法给他看病”
元时璟沉默良久。
元鸣风没说实话,但或许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怀中的人无声无息,纤细的手腕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断,却使出吃奶的力气攻击想要靠近他的人。
那双漆黑的眸子完全失去了神采,像是什么人都认不出来了,只剩下恐惧与绝望。
这间宫室中缺医少药,显然无人照料。
若不是元鸣风还惦记着他的生死,恐怕真是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了。
他猛然抽出随身的短刀,用削铁如泥的刀刃砍断了铁链,抱起萧世清起身便走。
元鸣风大惊:“大人,您要带永兴侯去哪?”
“带他回家治疗。”
“您要是把他带走了,王上追究起来”
“王上反正已经不管他了,不会追究。”
“可是”
“多谢你通知我,鸣风。我现在没空多问,等他安定下来,你再慢慢跟我说说,这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