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赐我封爵,不如杀我
下雪了。
萧世清坐在屋檐下,盯着漫天翻飞的鹅毛大雪发呆。
雪从夜里开始下,到早上已经积了两寸高的厚厚一层,地上、墙头、屋顶、树枝。
全都被松软洁白的积雪覆盖,天地间一片安宁祥和,显得无比洁净,让他久违地感到舒心和愉悦。
从城破之日,到如今三个月了,他的心少有如此静谧的片刻时光。
十多天来被软禁在王宫偏殿,身边没有任何旧臣,连个照料起居的人都没有。
更没有那个让他不堪回首的元时璟,他第一次真切体会到“独自一人”是什么滋味。
意外地,日子并不难熬。
看守的北狄士兵会一日三次准时给他送饭,但除此之外所有的事都没有人管。
他不会整理床铺,不会打扫,不会洗衣,挨了几天之后发现北狄人确实没有给他配备仆役的打算,便开始学着自己动手。
整理床铺和打扫房间不难学会,洗衣服就有点为难。
他只能厚着脸皮向元鸣风提出沐浴清洁和换洗衣物的要求,对方才恍然大悟。
“我忘了,洗衣打扫这些事,你应该做不来吧?”
元鸣风是真的没想到,毕竟谁也没有看守敌国皇帝的经验,并非有意为难,很快便做了安排。
那之后日子便走上正轨,他能够每三天沐浴一次,每天早上会有士兵来帮他打扫屋子、清洗夜壶。
衣服也会有人帮他拿去清洗晒干之后再送回来。
他带在身边的衣服只有三套,轮换着穿倒也够了,清苦贫乏的日子相比从前,虽有天壤之别,他却没觉得艰难。
总算是以礼相待,没有刻意的羞辱,也没有恶意的虐待。
可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
北狄王对他不闻不问,从进城那天在皇宫前见过一面之后,他再没见过柯拔连余这个人,更无从得知他打算如何处置自己。
眼看着一天天临近年关,他的内心愈发忐忑。
总觉得柯拔连余不会一直放任自己不管,或许是在考虑如何处置自己的法子,等着用自己来辞旧迎新吧?
父皇,儿臣活下来了,可是儿臣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能怎么做啊
轻微的交谈声忽然飘入耳中,他下意识地看向大门方向。
只见两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一个是元鸣风,另一个竟然是元时璟!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攥紧了披在身上御寒的斗篷。
随即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度,稍稍放松下来。
元鸣风冲着两个看守的士兵说了几句什么,带着两人走了。
只留下元时璟站在下雪的院子里,和站在屋檐下的萧世清四目相对。
萧世清还是有些紧张。
无聊而平静的日子冲淡了不堪的记忆,他几乎都快忘了元时璟这个人。
身边唯一和他有关的东西,只有那件他送给自己的兔毛斗篷。
这还是在进城之前,他执意说服他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否则他早就还给他了。
他本以为元时璟作为外臣不能随意出入王宫,突然见面让他毫无心理准备。
也不知道该对这个人说什么。
元时璟盯着他看了一阵,缓缓走近。
他站在院子里, 萧世清站在地板上,落差刚好填补了二人身高的差距,让两人视线持平。
元时璟的目光灼热而直接,近乎贪婪地看着他,让萧世清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避。
“将军有什么事吗?”
“今日进宫看望姐姐,顺便来看看你。”元时璟低声说,“鸣风是我的族侄,你知道的。”
萧世清默默点头。元时璟又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了。”
“我挺好的,将军不必费心。”萧世清淡淡地回答,想起自己还穿着人家送的衣服,便补了一句:“也多谢将军送我的这件斗篷,确实暖和。”
“那就好、那就好”元时璟干巴巴地说着。
他当然看出了萧世清不想与自己寒暄的意思,自从见了面,那人的目光就一直躲闪着,不愿意正面看他。
可他却抑制不住自己想见他一面的心,冒着风险不管不顾。
趁着进宫看望姐姐的机会,硬是让族侄私下里放自己进来。
看到他神色宁静地坐在屋檐下赏雪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模样,如玉的人儿、恬淡的神情,简约如霜、淡然如雪。
可是下一刻,他看到了自己,宁静悠远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碎成了一地的霜雪。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戒备重重而又充满了不信和不屑。
元时璟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
可他还是腆着脸走近,只因想要再近一点看看他、再近一点。
“王上打算在正旦祭天的时候,举行正式的纳降册封仪式,你可知道?”
萧世清陡然一惊:“正式?那天入城,还不够正式吗?”
元时璟苦笑:“当然不是。正式纳降,你就不再是永兴帝了,王上打算封你为侯。”
萧世清半晌说不出话来。
被俘的皇帝当然不再是皇帝了,要么处死,要么当做俘虏,由胜利者赏赐一个封爵,用以彰显胜者的宽厚仁慈。
可他不需要啊!受了封号,他就变成了北狄的臣子,这让他情何以堪?
“事已至此,你还是接受吧。至少王上没有杀你的意思”
“赐我封爵,不如杀我。”萧世清喃喃道,“我并非有意投降,是你抓我来的是你”
他身子抖得有些厉害,又不想在元时璟面前示弱,咬紧牙关强撑着,却抵不住内心的恨意。
可这一切真的能怪元时璟吗?内斗频仍、国力虚耗,才引得外敌入侵,才不敌人家的铁甲精骑。
自己打了败仗 能怪别人太强大?
元时璟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稳住他颤抖不已的身体。
萧世清嫌恶地看向对方,还没来得及甩开。
就听元时璟轻声在他耳边说:“我提前告诉你,只想要你心里有个准备,到时候不要忤逆王上。你终究人在屋檐下。你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是被王上一怒之下处死,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萧世清没有回答,抖着身子颤声说:“放开我”
“记住,你在这里能相信的人,只有我。有什么事,你告诉鸣风,让他来找我。”
“放开我!”
元时璟轻叹一声,松了手。
他没法告诉萧世清,先前柯拔连余把即将为永兴帝纳降封侯的打算告知他的同时,也明确拒绝了他之前提出的要求,理由是“于礼不合”。
“永兴帝终究是一国之君,若将他赐给你,无论是为奴还是做妾,都会引起昱朝中原人的不满和愤恨,于国事不利啊。除了他,你要什么都行!”
这是柯拔连余给他的说辞。
可他除了萧世清,什么都不想要。
不过他不想表现出明显的失望,尤其不想让柯拔连余窥探到自己对萧世清的真心,便顺水推舟,要走了御医程艾,说自己身边缺个贴身的大夫。
柯拔连余很大方地兑现诺言,丝毫没有犹豫便准许了,还问他要不要多挑几个。他想了想,又把那个铁匠祝启也顺手要了过来。
“那我先走了。”他恋恋不舍地看着萧世清,“我说的话,你自己多想想。在宫里若有什么,千万要想法子让我知道。”
萧世清别过脸不想理他,元时璟自知无趣,还是忍不住说:“萧进池你的那个堂兄,被柯拔利也收了房。正月的仪式,他应该不会出席了。”
萧世清震惊地看向他,愕然片刻,忽然笑了,恨恨地说了句:“你想都别想!”
元时璟明白他的意思,长叹一声“你多保重”,转身便离开了。
柯拔利也收了萧进池这件事,是柯拔连余亲口告诉元时璟的,还劝他若是喜欢中原人,不妨换一个。
只要不是永兴帝,自己都可以成全他。元时璟婉拒了这份“好意”,但他的确很羡慕柯拔利也。
同样是萧氏皇族,萧进池轻易接受了委身异族,萧世清却宁可一死以明志。
差别,难道仅仅在于一身龙袍、一顶皇冠?
纷飞雪夜中,柯拔利也的寝居却满是春光,火热异常,两个人影紧紧搂抱,在榻上滚作一团。
二人谁也没有客气,欢爱之声隔着门窗仍溢出室外,也无人在意。
再战告终已是深夜。
“怎么样?我这宅子住着还行吧?”
萧进池眼波流转,柔媚一笑:“还行。比起我的燕王府,也就小了一半吧!”
柯拔利也有点泄气:“你不能拿汴阳跟伽栾比啊!这哪儿比得过?”
萧进池往他耳朵里吹气,吐息如兰:“我逗你呢!你信守诺言救我出来,我很感谢你。”
柯拔利也很是受用,高兴道:“没事没事,小事一桩。我也不舍得让我的人吃苦头啊。”
“王上打算如何处置其他的宗室?”
“王兄觉得宗室没什么用处,但也没想好要如何处置。或许会先关一阵子,看江南方面愿不愿意出钱来赎吧。”
萧进池冷哼一声:“江南绝对不会。”
“不能吧?你们不都是一家子?”
“先帝的那个皇后梁氏,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渡江南逃,当务之急是站稳脚跟、巩固根基,绝对不会把金银财物用在赎回没用的宗室这件事上。你们王上觉得宗室无用,难道江南小朝廷就会觉得我们有用?”
柯拔利也连连点头:“有道理。那永兴帝呢?他们也不打算赎回?”
“哈哈哈!他就更不可能了!梁太后本来就不喜欢他,巴不得他死在乱军之中,好让她钟爱的小儿子萧沂尘即位当皇帝呢!”
“还有这回事啊”
“让你们王上别想了,还是早点想想如何处置他吧。”
“对了,王兄跟我提过,说元时璟问他要过永兴帝!但他最后还是没同意。过几天就要正月了,王兄打算正式赐给永兴帝封号,让他成为北狄的臣子。”
萧进池难得叹了口气,低声说:“既是宿命如此,也没办法”
又问:“你说元时璟还是想要他?”
“是啊,我早说过王兄不可能同意嘛!哼,在军营时他还那么嚣张!”
“进城之后他就被带走了,那萧世清现在在哪?”
“王兄专门拨出王宫西侧一间废弃的宫殿让他居住,派了人看守照料。看样子以后大概会让他继续住在那吧。”
萧进池“哦”了一声,忽然笑道:“你王兄说不定对他还挺有兴趣的。”
“不可能!”柯拔利也大笑,“王兄一向不喜男色。”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只是没试过,试一试,便喜欢上了呢?”
柯拔利也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怎么,你想助我王兄一臂之力,让他体验龙阳的妙处?”
“若你想要,未尝不可。”萧进池凑近柯拔利也耳边,用气声道:“即便与你兄弟二人双飞,也不是受不住”
柯拔利也被他撩拨得血脉贲张,翻身将他压倒。
萧进池惊叫一声,半推半就道:“这就歇够了?真是精力无穷!”
“可不是?既然你想同时受我兄弟二人,先伺候好我一个总是不在话下吧?今天不满足你这浪货,柯拔利也便不是男子汉!”
室内春光旖旎,室外夜雪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