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亦何欢?
程艾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帐篷时,毫无心理准备地与萧世清虚弱的目光四目相对。
御医愣了片刻,骤然发出惊喜的叫喊:“皇上您醒了吗?”
萧世清注视着他,僵硬地略略点头。
程艾又惊又喜又不知所措,手里端着的碗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正在手忙脚乱,多亏旁边跟着的北狄士兵帮忙接过药碗,才让他得以脱身,几步走到榻前跪坐下来,搀扶想要坐起的萧世清。
隔着里衣触碰到少年瘦削的身体,程艾又惶恐又心疼。
这几天虽说悉心照顾,昏睡几日的萧世清仍然瘦得厉害,隔着衣服都能摸到骨头,感觉身上一点肉都没有。
“皇上觉得龙体如何?”
萧世清微微蹙眉,程艾知道他的伤处没这么快痊愈,定然还是隐隐作疼,但也不便安抚。
只能委婉劝说:“皇上的伤口不易愈合,还需多将养些时日。刚好让臣服侍皇上喝了药,躺下歇息吧。”
萧世清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他,用疲惫虚弱的声音轻声问道:“程御医,过去几日了?”
“这是第三日午后。”程艾有些心酸地回答。
萧世清默默不语,暗地里轻轻拉紧了里衣的领口。
程艾也觉得尴尬,他当御医十多年了,称得上是看着萧世清长大的。
这个孩子年纪轻轻便登基做了皇帝,从未离开过皇宫,虽说君臣有别,他心里不免隐隐有些把他当晚辈子侄的呵护之情。
亲眼见到他伤痕累累备受凌辱,他心里的痛惜之情要多过身为医者的责任感。
他低声劝解:“皇上莫要伤心。皇上身子太弱,又又受了这样的伤,若是心情低落、感伤郁结,恐怕很难调理。”
“这等偏僻简陋的地方,比不得汴阳皇宫,微臣可用的药材极为有限。若想快些好起来,更需皇上自身振作。”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萧世清忽然落了泪,生生把他吓了一跳,赶忙跪在地上行礼:“微臣失言!”
萧世清无声地掉了一会眼泪,自己用袖子擦了擦,哽咽道:“程御医,也就只有你,还能这样对待我”
“皇上”
“我这身子,要早些好起来做什么呢?继续被那人凌辱糟践吗?”
“皇上别这样说,臣臣等都盼望皇上早日康复”
更为用力的摇头,更多的泪止不住滴落。
“怎么会有人期盼怎还会有人愿意见到这样的君王”
双手捂着小巧的脸,身子蜷缩得像虾米。
“我有何颜面面对天下百姓?有何颜面面对朝堂上下?你为何要将我救活?为何不让我就这样解脱了”
“皇上您别这么说、更别这么想啊您活着,天下百姓的心才有归属没有人会责怪您的”
程艾愈发手足无措,期期艾艾的劝解之词在他自己听来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知道萧世清听不进去,但除了用无力的语言试着去劝说,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一股冷风蓦然吹进帐篷,元时璟高大的身影带着寒风大步走近,让程艾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刚巧看到元时璟的表情从起初的晴空万里迅速转变为阴云密布。
的身影带着寒风大步走近,让程艾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刚巧看到元时璟的表情从起初的晴空万里迅速转变为阴云密布。
“怎么回事?永兴帝刚醒为什么又在哭?”
愠怒的责备劈头盖脸对着程艾砸下来,吓得他一个哆嗦,急忙请罪:“是微臣说错了话,惹了皇上不快!”
元时璟的目光凌厉得像要当场杀人,程艾顿时觉得自己的命大约是要交代在这了。
一旁的萧世清猛地吸了下鼻子,抬头看向元时璟,用浓重的鼻音说道:“我为何哭泣,你难道不知?难道非要我求你,是我自己要哭、不关旁人的事,你才肯放过御医吗?”
元时璟被怼得无话可说,僵了片刻,忽然瞥见已经凉了的汤药,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药都凉了,让他服侍你喝了吧。”
帐篷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尴尬,程艾赶忙端起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的药碗,小心地喂给萧世清。
元时璟站在一旁看着,当着他的面,萧世清也不敢拒绝,皱着眉喝下苦涩的深色药汁。
等他一喝完,元时璟示意程艾出去。
心情复杂的御医只好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离去,一千一万个不放心让才刚苏醒的萧世清再次与伤害他的行凶者独处。
宽敞的中军帐中只剩下两人时,气氛也随即降至冰点。
萧世清弓着身子坐在榻上,低着头不说话。
元时璟踌躇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第三天了,总算是醒了,他早已叮嘱那两个跟在程艾身边的士兵,只要人一醒,必须立刻通知自己。
刚才他正在与乌木真商议筹集军粮的事,接到通报后马上丢下军务赶了过来,哪曾想一见面又是哭。
那天晚上哭肿的眼睛好不容易才消了些,再哭的话,他担心他要把眼睛哭坏了。
可正如他所说,他为何哭泣,他是最清楚的,也是唯一应该负责的人。
这样的自己,有何脸面出现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关切的面孔?
沉默了很久,他总算找出一句自认为多少能够表明心意的话,放缓了语调说道:“等回到伽栾,我会竭尽全力说服王上,让你正式入我家门。”
萧世清骤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惧,抖着嘴唇颤声问:“什么意思?回到北狄都城,你也不打算放过我吗? ”
“我已说过你是我的人,你以为我是说笑的?”
萧世清紧紧攥着被褥,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元时璟以为他要爆发,略显紧张地看着他。然而片刻之后,积攒起来的情绪却如同退潮般忽然消散了。
“随便你吧。”
“”
丢给他的只有一句淡淡的话语,甚至没有了愤怒,这种淡漠却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硬着头皮在心仪之人身边坐了半晌,也找不出一丝温情的感觉,最终只有尴尬地起身。
“你好好休息,我还有军务。程艾就安排在你身边负责照料你养伤,我派了两个士兵给他帮忙。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他们说。”
萧世清不语,元时璟等了片刻,悻悻地转身欲走,却突然等来了询问:“不是说休息三日?大军何时出发?”
“再过几日吧,不急。”
萧世清又问:“我想再去泡一次温泉,可以吗?”
元时璟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回答:“可以!当然可以!不过还是要问问御医,看你身子是否合适。”
萧世清“嗯”了一声,不再多言,翻身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元时璟看了看他瘦削的背影,欣喜于他忽然提出的要求,满怀愉悦地重新去找乌木真商量正事了。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去的同时,萧世清的泪水夺眶而出,默默地滑过脸颊,滴落在硬邦邦的行军枕头上。
正式入家门,这话什么意思,他已经懒得追究了,他只知道一件事,这个北狄将军并不打算放过自己,无论他的王是否允许他对自己的侵犯行为。
被凌辱侵犯、被当众羞辱,这样的事并不会随着返回北狄而结束。
相反,倘若他真的向北狄王提出索要自己的请求,不管北狄王是否同意,自己被他侵犯的事实都将暴露在整个北狄宫廷面前。
所有人,不管是蕲朝臣民、还是北狄君臣,都将知道,永兴帝萧世清,是北狄大将军元时璟的龙阳之宠。
在这样的奇耻大辱面前,生亦何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