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主人”
乌木真的轻声呼唤打断了元时璟的思绪,他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沉声问:“怎么样了?”
乌木真行了一礼,答道:“御医已经清创完毕,现在煎汤药去了,属下叫了两个人跟着去给他帮忙。”
“嗯。”
踌躇片刻,乌木真又轻声道:“御医还说,伤得有些重了,半月之内最好不要再行房”
元时璟满脸平静,仍旧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乌木真便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这话原本该是御医来说,但那个叫程艾的御医实在不敢,颤颤巍巍地央求他转告,他也能理解御医的处境和心情,才好心代劳。
元时璟和永兴帝的事,确实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和胆量插嘴进言。
即便他敢开这个口,他同样弄不明白元时璟的想法。
清晨例行去中军帐请安问早时,值夜的亲兵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他便私下里问了情况,得知元时璟折磨了永兴帝一整晚。
随后他进到帐篷里,亲眼见到永兴帝的惨状,还是觉得惊讶不已。
自己从小侍奉的主人生性并不残虐,比起大部分北狄贵族,甚至可以称得上彬彬有礼,为何会如此对待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同时也是不该动心肖想之人。
主奴两人各怀心事沉默良久,元时璟忽然开口:“军中存粮不多了,索性在此地多停留几日。派人四处打探一下附近村庄城镇的情况,汇总给我之后,再决定如何募粮。”
“是。”乌木真暗中松了一口气。
军中存粮即将用尽确实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
先前他还担心元时璟一门心思都在永兴帝身上,无暇顾及军务,看来是自己小看了主人。
“派人出去时记得告诫他们,打探情报是第一要务,切勿随意抢夺,打草惊蛇。这一带地处咱们和蕲朝势力范围的交界,能在此地生活的民众,多半都有力量自保,遇到小股骑兵攻击定会全力反抗。叫他们不要小看了当地人,以免吃亏。”
“主人思虑周到,属下定会挑选谨慎可靠的士兵执行任务。”
元时璟点了下头,又问:“昨晚逃跑那几个俘虏呢?没有打死吧?”
“主人吩咐过了,属下监刑不敢马虎,让行刑的士兵们控制了力道。那几个人受伤不轻,不过没有伤了性命。刑罚过后,已将他们带回俘虏营,单独关押在一处。”
“回头让那个御医也去给他们处理下伤口。过几天出发时,不要拖了后腿。”
乌木真愣了下,给俘虏治疗,这还是头一次听到的命令。
元时璟对待俘虏虽不是肆意虐待杀戮,但也并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别的不说,行军这些天,光是跟不上队伍而被打死、被遗弃的就有十多个,也从没见他出言干涉。
“怎么不回答?”
“啊、是!属下知道了!待御医为永兴帝煎药完毕,属下便叫他去。”
“嗯。这个不急。探查的事,立刻安排下去,不得拖延。”
“是!属下这就去办!”
打发了乌木真,元时璟有意绕到关押俘虏的营地附近,远远看了一眼那群蕲朝的俘虏。
刚过早饭时间,最近因为军粮不足,俘虏们的待遇自然也得跟着下降,每天的食物配给只能提供一次。
萧世清为此曾经试探着向他请求过,但军粮不足的现状摆在面前,他也没办法。
可要是从周围的村镇找来粮食,萧世清又会指责他们掳掠百姓强取豪夺。
用刀逼着百姓交出粮食的确是赤裸裸的抢夺,那么他们蕲朝的官吏变着法子征收苛捐杂税鱼肉百姓,就不叫抢夺了?
这个问题无解,萧世清回答不了,元时璟自己也回答不了。
看管俘虏营的北狄兵们看到他,以为是来追究昨晚的俘虏逃跑事件,着急忙慌地行礼。
他摆了摆手,象征性地责备了几句,便强调不许任何人因为这件事虐打俘虏,若有俘虏无故死亡,他一定不会轻饶。
“这些俘虏都是要带回去献给王上的。若死的太多,未免拿不出手,本将军面子上也不好看。”
他用这样的说辞向士兵们解释,心里很清楚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让萧世清醒来时,得知俘虏们平安无事能够略感宽慰。
回想起来,自始至终,萧世清关心的都是这些俘虏、他的臣民,却从来不曾关心过他自己。
他不想多看这些俘虏,看到他们憔悴漠然的面孔会让他莫名地感到生气。
刚要走,人群中忽然站出一个人来,快步冲向他,被几个士兵赶紧拦住,大声呵斥让他老实点。
元时璟认出那人是方淮。
“你说北狄话,他又听不懂。”他制止了士兵,“让他过来。”
隔着营地的围栏,方淮昂着头站在元时璟面前,神情憔悴,满眼都是血丝,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质问:“你把皇上怎么了?”
元时璟漠然道:“那不关你的事。”
方淮猛然挥拳,被元时璟轻易躲开,士兵大吼着举起棍棒想要责打,元时璟抬手拦下了。
他单手捏着方淮的腕骨,傲然看着对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孔。
“你们还能活着,都该感谢他。别不知好歹!”
方淮疼得倒抽凉气,仍然挣扎着喊道:“元时璟!你辱我朝天子,方淮只要还有一口气,誓报此仇!”
元时璟沉默片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方淮忍不住大叫出声。
“我是否辱他,并非由你来判断!”
说罢用力一甩,将方淮摔在地上,跌得不轻。他转身离去,方淮仍在身后大叫:“让我见皇上!让我见皇上!”
他并不理会,却听见伴随着方淮的喊叫,更多的俘虏在窃窃私语。
“还见什么呀,见了有什么用。”
“真没想到皇上也跟燕王一样”
“社稷不幸!苍天不佑啊!”
“竟然委身异族敌将,真是毫无廉耻!”
“这算什么皇帝?怎么配称天子?”
他没有理会任何一种声音,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中军帐,远远瞥见一队骑兵快速返回营地,不一会进入视线中,原来是柯拔利也和他的直属亲兵。
元时璟本来不想跟柯拔利也正面相见,昨晚的事毕竟是柯拔利也逼出来的,他并未忽略这一点。
倘若不是他刻意寻衅,或许也用不着在这种场合当众扯掉萧世清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昨天晚上他从里到外把萧世清伤得彻底,心里正后悔,在这种时候,他根本不想看见起了推波助澜作用的人。
视线无意中瞥见柯拔利也怀里还抱着个人,他改了主意,反而迎上了归营的骑兵队。
柯拔利也看见他,像是没事人一样,大老远地高声招呼:“这温泉真不错!难怪你昨晚等不及,哈哈!”
元时璟并未答话,视线紧盯着柯拔利也怀里的人。燕王萧进池,艳丽的面孔呈现粉嫩的微红,长发濡湿,慵懒无比地倚靠在柯拔利也胸前,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然而看两人的神情,摆明了你情我愿、心满意足,又让元时璟内心隐隐有几分酸涩。
柯拔利也勒停战马,在元时璟面前翻身下马,还不忘将怀中柔弱无骨的萧进池抱下来。
萧进池礼数倒是周全,行礼道:“燕王萧进池,见过北狄大将军。”
“找我有事?”柯拔利也接着问。
元时璟摇头:“没什么大事。巡营时听说你去了后山,猜测或许是泡温泉去了,只是没想到还带着人一块啊?”
“哈哈,一个人泡温泉,有什么意思?”
“的确。”元时璟嘴上说着,目光却一直在萧进池身上打量,缓缓道:“不过你把他从俘虏营带出去,不是头一回了吧?”
“也没几次。”柯拔利也敷衍道。
“带出去没关系,留意看着点,别叫人跑了。”
“哈哈,这你可就不用担心了!我这个,跟你那个,可不一样!”
知道柯拔利也又在挑衅,元时璟心中不悦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可不是。永兴帝若像燕王这般,想来我也不会在意了。燕王虽好,非我所爱,我更没有你这样的艳福啊!”
柯拔利也毫不在意地大笑,萧进池却听明白了元时璟的嘲讽之意。
他心里恨得要命,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跟着柯拔利也一起微笑,装作小心翼翼地开口:“让大将军见笑了。不知皇上龙体如何?为何没与将军一起?”
元时璟冷冷道:“永兴帝很好,燕王不必多虑。”
“那,可否允许我等面见皇上?昨日之事,试图逃跑的那几个人连累了皇上,不知将军回去如何追究,我等都很担心。若能让我与皇上见一面,回去转告众人,也能叫大家放心。”
“不必了。我说了他很好,怎么你是不相信吗?”
“萧进池不敢!”萧进池躬身行礼,“既然将军这样说,我等自然放心。劳烦将军转达我等对皇上的关切之意。”
元时璟冷眼看着燕王在自己和柯拔利也面前惺惺作态,柯拔利也或许没有觉察,但他早就看出萧进池和萧世清这对堂兄弟之间,感情极为一般。
特别是这个燕王对萧世清,莫名地有种敌意。
这样的人说自己担心萧世清想要探望他,元时璟只看出了满脸的虚假,一点真心都没有,他打从心底反感这人。
终究是不一样,即便同为萧氏皇族,同样的纤细貌美的青年,两人的气质天差地别。
而元时璟所钟情的,正是萧世清身上那份难以企及的纯净。
只是事到如今,他还能有挽回的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