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会活到你把我交给北狄王,为奴做牲的那一天
再次醒来时,恍如隔世。
萧世清醒后,躺在床上呆愣了半晌,回过神后才终于接受自己没有死去的事实,心中紧接着涌起浓重的惆怅。
稍微动了动,身体极度沉重,双臂仍然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身上倒是干干净净。
似乎全身都被清洁过,换了干净的里衣,连头发都洗过了,四散在枕头上。
原本的腌攒之感一扫而空,至少让萧世清感到舒适。
只是身体很疼,全身都疼,包括头也很疼,他抬起手想揉一揉太阳穴,却听到金属碰撞的声响。
萧世清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根精铁打造的锁链锁在他的左手腕上。
他惊讶地顺着锁链看去,另一端牢牢拴在殿中粗大的柱子上。
若无钥匙,根本无法解开,见状他怔了片刻,忽地哑然失笑,喃喃了句“何必”。
然后再度仰面躺在榻上。
这间宫殿是自己的寝宫养心殿,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身下躺着的也是自己的龙榻。
室内的器物摆设基本没有变化,只是所有金银装饰都不见了,有些器物上留有明显的撬挖痕迹。
只有殿中的寝具无人抢夺,纱帐、床榻、还有此刻盖在身上的被子,都还是自己原来用的东西,逃走仓促,这些东西又大又重,根本无法携带。
想不到费了一番周折,自己又回到了这张榻上。
“没死,还活着,但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以后又能怎么办?”萧世清自嘲般地喃喃自语。
是谁把他放下来没让他死,又是谁把他安置在养心殿锁住自由,根本无需询问。
萧世清很清楚,自己对元时璟来说是献给北狄王柯拔连余的贵重战利品,对方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死去。
用锁链锁住并非是怕他逃跑,更重要的原因大约是不想让他自戕吧。
逃不脱、死不了,到头来还是任人摆布。
不过即便现在不死,被献给北狄王之后应该也活不久吧,萧世清听说北境边一些游民牧族有杀俘祭天的习俗。
像自己这种身份高贵的俘虏,应该是不可多得的祭天佳品,这样一想,或许忍辱偷生也不需要忍耐太久。
萧世清不由地流露出一丝微笑,但很快便被无边的孤独感吞噬,笑不出来。
宫殿中过于安静,除了不小心牵动锁链发出的细微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
侧着耳朵仔细听,殿外也没什么声音,应该有士兵看守吧,军纪倒是不错,并未听到喧哗吵闹的声音。
到几天前为止,这样安静的生活完全与他无缘,他的身边无时无刻不是簇拥着一大群人。
走到哪里都有人身前身后地跟着,小心伺候这“万圣之尊”的身体。
而大难临头之际,却只有一个禁军将领跟在身边,再没有旁人,大臣、内侍、禁军,都簇拥在母后的凤辇周围,逃去了江南。
母后现在逃到哪里了?可曾留意到儿子并未跟上,被困在这皇城之中了?
萧世清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滴在枕头上。
母亲所钟爱之子,从来都不是自己,不是一早就该知道的吗?为何心中仍是如此难过、这般的心痛?
眼泪越发止不住,萧世清抬起手捂住眼睛。
母亲的身影和广场上折辱自己的北狄兵的面孔交错重叠,他想起那几日里濒死的体验,忍不住啜泣出声。
正哭得昏天黑地,一个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哭什么?”
萧世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坐起身子,哭红的泪眼迷蒙地看着床榻前不知何时进来的元时璟。
对方正站在榻前,浓眉紧拧,萧世清不知该如何回应,垂下头避开视线相交。
一条丝绢方巾被甩到面前,元时璟沉声道:“把脸擦一擦。”
萧世清默不作声地抓起方巾,低着头擦了擦脸上的哭泣痕迹。
忽地,他感觉到床榻一沉,元时璟坐了下来,抬眼看去,他这才发现对方身上穿的不是刚见面那天的戎装甲,而是一件便装。
不过一看就是北狄的风格,上衣领子的方向与中原服装相反,下摆也要短很多。
只到膝盖,下身穿着皮质的裤子和马靴,比中原的着装便捷许多。
“几时醒的?”元时璟问。
“方才…刚醒不久。”萧世清顿了顿,问:“我昏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昏睡了三日,现在快到酉时了,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好叫人准备晚饭,你喉咙有伤,暂且只能吃些流食。”
“你不用如此费心……”
话音未落,下颌便被托住,萧世清被强行抬起头,正视着元时璟锐利如鹰的目光。
“看着我说话。”
萧世清皱了皱眉,实在无法忍受被如此轻薄对待,抬起没有被锁住的右手,拨开了元时璟的手。
元时璟见他此举,本来有些生气,但是对方没有未顺势再度避开视线,便作罢,随后解释道:
“士兵对你不敬的事,我已责罚过,今后不会再发生了,士兵自作主张,我并不知晓,是我吩咐不周。”
“我是你的俘虏,你有权决定我的生死,随便你。”
萧世清想起那天倒在血泊中的十几具宫女尸体,终于还是无法与元时璟对视,便别过了脸。
元时璟没有接话,吩咐乌木真将萧世清绑在广场上之后,他便离开了皇宫。
蕲国刚被攻下,身为全军统帅,元时璟必须巡视全军,落实战略要地的布防,掌握高级俘虏和缴获战利品的情况。
确认己方的伤亡人数以及物资存量,他有太多军务要处理,因而尽管驻扎在皇宫,三天来他都是来去匆匆。
而元时璟在的时候,看管的士兵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对萧世清施加私刑,直到那天他很晚从城外回来。
才撞见士兵们在殴打萧世清,这才想起少年皇帝已经被绑了三天食水未进,当即亲自动手把人放了下来。
随后便将萧世清带回了住处。
元时璟入住皇宫后,有意选了萧世清的寝宫当做自己的住处。
皇帝的寝宫,当然修建得宽敞豪华些,但这不是他选择这间宫殿的全部原因。
他就是想睡在那个少年皇帝起居的地方,这个原因他对谁都没有说起。
理所当然地,元时璟把昏迷不醒的萧世清带回了这间宫殿。
接下来便是一整晚的折腾,元时璟叫亲兵找来两个被俘虏的内侍,盯着他们给昏迷的萧世清沐浴更衣。
检查伤口是元时璟亲自进行的,同时叫了跟随自己出征的大夫过来看诊,萧世清身上有很多青紫淤伤,应该是挨了不少不见血的殴打虐待。
因为三天没有进食,喉咙干裂,又因为呕吐的刺激,食道受损,大夫说要吃几天流食将养一下。
至于被吊了三天的双臂,因为血脉不流畅,大夫扎了两天的针才敢宣称没有大碍,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元时璟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忘了查问他的状况,哪怕不是亲自过问,叫乌木真去看看、问一声,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亲兵们因为自己的手掌受伤一事,对萧世清怀恨在心,自己明明知道,却没有及时表态。
因为他的疏忽,眼前这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差点废了双臂,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元时璟感到心疼,对方却仿佛死了才觉称心如意,这让他觉得内心有股无名的火气,难以宣泄。
“你再躺一会,我去叫人准备饮食。”他起身欲走,却被萧世清叫住。
“等一下,这个。”他抬起的手腕牵动了哗啦作响的铁链,看向元时璟,“能解开吗?我……”
元时璟扭过头来,没有说话。
萧世清见他的反应,知道是拒绝之意,咬着嘴唇小声说:“我逃不掉,我也不会自戕,我、我只想……”
元时璟闻言,想了想,“你若有需要,我可叫人来服侍,链子还是暂且不解吧。”
萧世清声音更轻了,“那、叫个内侍来……”
“你放心,你就算想要女人,我也不会给你!你宫中的女子,我已全部赏赐给士兵。”
萧世清一听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原本因为内急而羞赧的神色荡然无存。
元时璟瞥了他一眼,“你惊讶什么?士兵受伤流血攻破了城池,我身为主帅,自然要犒赏他们!不赏女人,难道把你赏给他们?”
萧世清白着脸说不出话,元时璟自觉说得有些过分,但话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
顿了片刻,又对他说:“你自己说的,不会逃跑、也不会自戕,若你违背,我会让整个皇城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好……”萧世清攥紧被子,不卑不亢道:“好,我知道了,我说到做到,我会活到你把我交给北狄王,为奴做牲的那一天!”
元时璟神色晦暗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