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等尊贵的战利品,岂能一杀了之?
男人眯起狭长的丹凤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少年。
少年比他矮一个头,身材纤细单薄,一张消瘦的面孔染灰蒙尘脏兮兮的,发髻有些散乱,看上去颇为落魄。
身上的衣着已经尽可能选了不那么惹眼的,虽与他的身份不相称。
却仍是普通人家买不起的上等衣料,男人抬起少年的下颌,抬起少年的脸与自己对视。
少年身边的健壮男子发出一声怒吼,立刻被男人的亲兵制住,死死地按倒在地动弹不了。
少年有一双明亮的杏眼,在消瘦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眼神中尽是恐惧。
没错了,与两年前的登基大典相比,虽然更加瘦削落魄,但的确是同一个人。
男人微微一笑,低声问道:“你是萧世清,对吗”
少年咬着嘴唇僵持着,片刻后终于认命,哑声说:“你你是何人?为何认得朕?”
“在下元时璟,皇帝陛下贵人多忘事,大约已经不记得,两年前陛下登基,我曾代表北狄王来蕲国觐见祝贺。”
“元时璟你就是北狄的大将军元时璟!”萧世清看向元时璟的眼神更为绝望了。
显然,逃跑失败的少年皇帝也知道,北狄此番攻破皇城,统兵的并非北狄王柯拔连余,而是北狄大将军元时璟。
元时璟很满意他的这个反应,而后示意亲兵牵来自己的马,随即抓着萧世清的胳膊,轻而易举就将他托举起来,放在了马背上。
萧世清被这个举动吓得惊呼一声,惊慌失措的同时认清了自己与对方在力量上的差距。
元时璟翻上马,将他圈在怀中,“随我一同入城吧!皇宫里的东西在哪,皇帝陛下应该最是清楚。”
被按在地上的吴齐喊道:“蛮人!不许对陛下无礼!”
北狄的士兵听不懂吴齐在说什么,只有几个元时璟的贴身亲兵听懂了,作势要打。
元时璟瞥了一眼,吩咐亲兵,“不必理会败犬之吠,将此人看牢,别让他跑了。”
他转过头来,低声对萧世清说:“这人对你如此忠心,又是习武之人的体格,应该是你的禁军吧?”
萧世清低声下气地回答:“他是禁军校尉,还请你…饶他一命,不要杀他”
元时璟闻言,冷笑一声:“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说罢,他下达命令,全军入城。
而在城外被围堵的这群百姓,则无一例外,全都成了北狄军的俘虏。
萧世清很清楚等待这些百姓的命运,多半是沦为奴隶,被带到异乡劳作至死,他感到心痛欲裂,几近窒息。
身为皇帝,无法保护自己的子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异族军队残杀、奴役。
不仅如此,自己还在他们面前被识破、被擒获,甚至被敌人禁锢着入城,像战利品般展示。
这让萧世清羞愧难当,恨不得刚才就被一刀杀死,免了受这份折辱。
萧世清从没觉得从城门走向皇宫的路这么无比漫长。
元时璟的马速并不快,似乎有意在巡视,展览怀中贵重的战利品。
城内的抵抗基本上已经全盘崩溃,原本就不多的守城禁军随着皇室和大臣们的暗中撤离,没撤离的也早就在城破时四散逃亡了。
来不及逃跑的百姓只能赤手空拳面对异族军队的劫掠,未被残杀的幸存者则被当做俘虏集中起来。
萧世清看着倒在瓦砾中的尸体、遭遇暴行而哭嚎求救的女子、淌着新鲜血液的残肢断臂、火焰中熊熊燃烧的房屋民宅。
看着这一切,终是忍受不住,低泣了起来。
“你哭什么?”
元时璟低沉的声音从头顶正上方传来。
萧世清无法回答胜利者的提问,哭得更厉害了。
“你好好瞧瞧,这些不都是你的过错吗?你们萧氏皇族纷争不休,二十年来内斗不止,导致国家分崩离析、民不聊生,才有今日之败!你有何颜面哭泣?”
萧世清用袖子遮着脸,无言以对,对方字字句句都扎在他的心上,没有一句话说错。
唯一可以反驳或许是反问对方的便是——我国内政混乱,便是你们攻打的理由吗?
答案理所当然,蕲国强盛时期,以武力震慑周边众多部族,让所有民族俯首称臣。
等到内乱不止国力衰退之际,自然免不了被人趁火打劫。
自毁社稷的事从来都是自己人做出来的,怨不了也怪不得旁人。
从几个方向分别攻城的北狄军队在皇宫附近汇合时,萧世清看到的是更为震撼的场面。
从前朝便开始兴建、沿用了两百多年的皇宫,从未像此刻一般,宫门大开,任人烧杀抢夺。
北狄将领显然并未向士兵下达不许抢掠皇宫的命令。
所以宫墙内不止一处被焚烧,兴奋的士兵三五成群,搜刮着每一间房屋。
寻找他们想象中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以及柔弱纤细的中原美女。
但他们哪里知道,多年内耗使得皇宫内库早已不复当初,仅余的一点财物也都被太后离开时一并带走了。
此刻的皇宫,不过是金玉其外的空城一座。
元时璟的出现在北狄军中掀起了狂热的欢呼,将士们高举手中的武器,用北狄话大声呼喝。
萧世清听不懂,不过他也猜测得出,那些士兵们应该是在对最高指挥者表示敬意和祝贺。
北狄此次征伐,从嘉德关大捷到攻破蕲国京城,不过短短四月余,大将军元时璟功不可没,士兵如此兴奋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在战败者眼中,这又是何其伤感和讽刺。
元时璟抬起左手回应,用北狄话说了几句话,将士们再度迸发出欢呼。
萧世清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却发现全军的视线陡然集中在自己身上,欢呼声震天动地,许多人还用刀剑猛力敲打盾牌。
萧世清不傻,立刻猜到元时璟肯定是在北狄兵面前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一股深深的屈辱感从内心涌起,他紧紧地攥着拳头,硬生生地承受着这份羞辱。
原来这就是亡国之君的宿命吗?难怪两年前母后选了自己登基。
母后不愧是母后,比自己现实得多。
萧世清想,自登基后一心一意匡扶社稷的自己,在母后眼里无异于傻子吧?
身体忽然再度被拥紧,元时璟一手圈住他,一手扯动缰绳,策马进入皇宫大门。
萧世清近乎自虐地想着,被敌将拥着进入皇宫,历朝历代,他应该是头一个吧。
在少数藏身皇宫以为能够躲过一劫的宫女和内侍惊愕的目光中,片刻后萧世清就被拥着来到正殿紫宸殿前。
元时璟翻身下马轻展力臂将他从马上抱了下来。
“你回家了,皇帝陛下。现在,我需要你将玉玺找出来,诏告天下——从今往后蕲国将成为北狄的属国,你将对北狄王行臣子之礼! ”
“你休想!”萧世清情绪激动地叫喊,“中原正统王朝,绝不会做北狄蛮人的属国!我萧世清命不足惜,死也不会臣服于小小藩王的统治!你要杀便杀,别想羞辱朕!”
元时璟闻言,微微蹙眉道:“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你已是我的阶下囚,蕲国已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没有资格反抗我的命令! ”
萧世清仰起了脖子,闭着眼说:“那你便一刀杀了朕,岂不干脆?只要朕活着,蕲国就还有皇帝!”
“这等贵重的战利品,岂能一杀了之?不过看来,还是要让你认清身为阶下囚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