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理
这里的凶险之处,苏朗已经体会过了,张承安和苏天明也用自己的性命证明过。
此刻天野山涧这么说,苏朗虽然有几分被胁迫的意思,但他也明白,事实的确如此。
好在,天野山涧就算是看在谷青言的面子上,也不可能真的会伤害他。
无论发生什么,天野山涧都势必要将自己全须全尾地交给谷青言,这也是谷青言放心让自己跟着天野山涧参观的原因。
至于天野山涧口中的不情之请……苏朗不用听他说,就已经认定这大概率又是什么残忍的事情。
从会议室内走出去,二人重新换上防辐射服。
在这里,不同房间的危险等级也有所不同,虽然穿脱防辐射服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人们嫌麻烦,只是因为危险程度不够高,如果危险程度足够高,甚至危及生命,再麻烦的事情人们也乐意去做,只为求一个平安。
这里的空间极大,偌大的实验室被分成上百个小房间。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固定用途的房间,比如说高压室、冷窖、病毒实验室等。
“这实验室之前的功能太单一了,也是最近我让他们又进行了一次装修改造,不然还真是没法用。”天野山涧开口说道,似乎在埋怨之前工人的不作为,也似乎是在说自己的尽心尽力。
“谷先生对于实验的事情好像并不上心,就连这实验室也只要了八个而已。这么大的实验区域,他只要其中小小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他呢。”天野山涧话里有话,他对着苏朗状似玩笑道,“如果以后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苏先生可要为我做主。”
听着天野山涧的话,苏朗明白谷青言本就无意于这些事情,如果不是为了避免事情太说不过去,谷青言恐怕连的八间实验室都不想要。
谷青言是疯,但他从来不以折磨他人为乐。
同样是违背常理,可谷青言违背常理是因为他坚持本我,天野山涧却是先给自己建了一个高高的台子,把自己放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觉得自己可以执掌他人的命运,觉得那些常理中的伦理道德只是用于约束下等凡人,而他是什么所谓的掠夺者,不会被这些东西约束。
谷青言在向内求,天野山涧在向外夺。
所以谷青言愈发平和,天野山涧愈发偏执。
因为天野山涧脚下的高台是人血与性命铸就的,他需要不断地牺牲他人去填补,以免自己滑落。
或许他自己也清楚,一旦摔下来就是万劫不复,那些他曾经给自己背上的债之后必将反噬得他粉身碎骨、不得超生。
天野山涧带苏朗在实验室区域内穿行,没走几步,他们就碰到两个身穿防辐射服的实验员抬着一个被白布遮掩的东西。双方擦肩而过,并没有交流。
防辐射服过滤掉了气味,但苏朗还是看到了那白布下露出的红肿不堪的手臂。
这样的体征表现苏朗曾经见到过——是在尾花美纪的身上。
苏朗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那两个实验员渐行渐远。
“怎么了?”天野山涧转过身望向苏朗,“我们连第一间实验室还没有到呢,怎么就不走了?”
苏朗面对天野山涧的催促不为所动,反而是开口问道:“他们刚才抬着的,就是你口中的肉木吗?”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苏朗还是想要再次确认一遍。
他希望天野山涧能否定他,能给出不一样的回答。
可天野山涧却只是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对呀。最近肉木报废的实在是太多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能够理解,毕竟实验刚开始,很多东西都在尝试阶段,要尝试就得付出成本。苏先生不必担心,这附近肉木资源十分充沛。我们有足够的资本,让实验进行下去。”
苏朗知道,自己跟天野山涧根本不同频。
他沉浸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旁人无法理解的精神世界。
“你知道尾花美纪吗?”苏朗开口问道。
这些人跟天野山涧并非同族,可尾花美纪却是天野山涧的同胞。
他很好奇,尾花美纪在天野山涧眼中是不是也只是一根肉木?
谁曾想,天野山涧对尾花美纪的评价很高:“她是一根很出名的肉木,并非所有的肉木都有这样的运气能够名流千古。”
这话说的,似乎尾花美纪还要感谢他们一样。
至此,苏朗彻底懒得跟天野山涧废话了。
他知道,跟这种人没有必要谈论对错,因为他们的是非观本就是颠倒的。在他们看来,这些事情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你与他们辩论,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苏朗索性直接把话题扯回来,他指了指周围的实验室:“这么多天,浪费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天野先生的实验有什么进展吗?”
天野山涧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片刻之后,他双目一定,指着比较靠后的方向说道:“前面的实验室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五十六号实验室看一眼。”
苏朗心中一惊,难道还真让这家伙研究出什么来了?
不应该啊!
且不说,从科学理论的角度而言,这项实验能够成功的概率比买彩票中大奖还低,而且就算实验成功,他作为后世之人,也不应该什么消息都没有听到。以key集团的习性,肯定会大张旗鼓的宣传,以此造势,为后续产品做铺垫才对。
苏朗不动声色地跟在天野山涧身后,一路向着五十六号实验室走去。
也难怪天野山涧之前还需要仔细辨认,这实验室的内部构造着实复杂。
每个房间单从外表上来看,基本上都长一个样。
如果不是上面贴着数字,根本分不清房间之间的不同。
“现在实验室处于使用状态,苏先生倒也不必那么紧张。”天野山涧看着苏朗小心翼翼紧跟自己,生怕走错一步的模样,出言宽慰道,“这实验室的确有一些防范措施,但那是在未使用的时候防止外人进入的,现在实验室正在使用中。只要不乱跑。合理使用身份牌,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朗没有吭声,只是示意天野山涧继续往前走。
没过多久,他们就站在了五十六号实验室门口。
推开实验室的门,待看清那躺在实验床上的人时,苏朗吓了一大跳。
他依稀能够辨认出那是一个女人,对方现在的情况不算很好,身上插满了管子,旁边还连着心电监护仪。
那女人面部肿胀,腹部更是高高隆起。
也正是因此,苏朗一开始站在门口看的时候才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异形怪物。
女人还活着,她在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时,甚至转过头望向了这边,只是因为她的面部肿胀太过于厉害,现在看上去分外可怖。
苏朗明白,恐怕是天野山涧做了什么引起她体内循环失衡,进而导致水肿。
“你们做这项实验的目的不是为了培育出更加能够适应环境的人吗?现在我看到的只是一个更加脆弱的人。”苏朗冷冷地对着天野山涧说道。
他倒是很想听听天野山涧的回答,看巧舌如簧的天野山涧如何解释眼前的情况。
苏朗希望天野山涧能够早日明白,这样的实验除了折磨他人之外,不会有任何成果。
可天野山涧却笑着摇了摇头:“你所看到的只是表象,母体脆弱,稍不留神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母体?”苏朗敏锐地察觉到了天野山涧话里的重点,“你的意思是说,她的肚子鼓起并非是因为水肿?而是怀有身孕?”
天野山涧看着苏朗,只觉得他过分可爱天真。
“这根肉木已经有将近七个月的身孕了,什么样的水肿能让人肿得如此夸张?”
苏朗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不愿意相信,天野山涧居然会用孕妇来做实验!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宁愿用超脱常识的可能性来猜测,也不愿意相信这里躺着的真是一个孕妇。
天野山涧对着站在一旁的实验员挥了挥手,实验员心领神会,抬脚离开了实验室。
没过一会儿,实验员又领着另外一个人再次进来。
他们往那孕妇的肚子上涂好耦合剂,随后开始用探头隔着皮肤观察。
看着另外一边屏幕上的影像,天野山涧十分满意,苏朗却只觉得手脚发凉。
“你看,孩子十分健康。”天野山涧像个慈父一般评价着。
“活着不代表健康。”苏朗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他看得清楚,那孩子的确有生命体征,这一点也是出乎他意料的。
可他并不像天野山涧那么乐观,畸形、病理缺陷……这些东西,仅通过眼前的影像观察,很难确认。
只有孩子生下来了,才能够进行更加详细的检查和判断,但对于孩子和母亲而言,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这一回,天野山涧并没有反驳苏朗的话,反而是点了点头:“是啊,活着不代表健康,刚才是我说话不严谨了。可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实验思路,通过母体遗传这种更加温和的方式将变异延续下去,这比直接刺激已经成型的躯体要好很多。只是我们的实验员在一开始的时候不具备太多经验,而且这根肉木的体质也太差了,所以我对这一轮实验也不抱有太多的期待。”
站在旁边的实验员听到天野山涧这么说,也垂下了头,他似乎是在为自己的经验不成熟而懊恼。
片刻过后,他又突然抬起头乞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几根肉木!到时候我肯定有办法做出点成果来!”
实验员向天野山涧讨要实验体的神情,就像是在要某些器具,一把剪刀、一块棉花……
天野山涧没有理会情绪激动的实验员,反而是望向苏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不情之请,就是希望苏先生能在谷先生那边帮忙说几句。我们需要怀孕的肉木,各个阶段的都可以。孕早期,孕中期,孕晚期……样本越全,对于我们的实验就越有利。”
苏朗觉得天野山涧脑子进了水!他居然想让自己开口去跟谷青言说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他还想拉其他人一起下水?
“我不可能会开这个口。”苏朗毫不留情地回绝了天野山涧。
别提跟谷青言商量了,这样的话,他就是一个字都不会在谷青言面前说。
“可这次的实验大概率是会失败的。”天野山涧有些遗憾地看着躺在实验台上的孕妇,“明明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可能性,如果不继续研究下去就太遗憾了。”
那个孕妇的口中插着管子,她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有眼泪在成串地往下流。
苏朗不知道她究竟是因为身体疼痛,还是因为心疼腹中的胎儿。
孕妇看向苏朗的眼神满是祈求,直到这一刻,恐怕她才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参与这个可怕的实验,后悔拿腹中的胎儿做赌注。
但也不一定,因为苏朗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自愿参与,还是因为家人贪恋key集团给的巨额营养费,强迫她参与。
可无论原因如何,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眼下的局面。
“失败的实验就不要继续下去了,你这样做是伤天理的。”苏朗对着天野山涧劝道。
他为的不是天野山涧,而是实验台上的孕妇。
天野山涧跟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失败的实验就不要继续下去了。”
听到天野山涧认同,自己苏朗心中一喜。
在他看来,实验台上的孕妇应该可以解脱了。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天野山涧对着旁边的实验员打了个手势。
“她已经没有用了,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看看。”
“既然苏先生不愿意帮我向谷先生开口,那就只能由我亲自拿实验结果去给奥斯顿先生看了。”
“虽然是个失败品,但总比空着手去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