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外
姜南让舒遇卿准备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不过是舒遇卿的九滴指尖血。
舒遇卿和舒窈是兄妹，以舒遇卿的血做饵吸引妖魄凝集在舒窈身体的心口处，最合适了。
姜南轻轻解开舒窈领口的蝴蝶结，将舒遇卿的血滴在舒窈的心口处，落血处形成了一个六芒星的形状。
做好了准备工作，顾彧在停尸间的周围布下结界，免得到时剥离妖魄的时候出现什么岔子。
舒窈的身体，还没有产生尸僵，皮肤也和生前一样柔软红润。
姜南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作为支点，一寸一寸的滑过女孩的身体。
终于在女孩的右下腹处，姜南的食指触碰到了一团凝结的硬块。
这就是蛰伏的妖魄本体，它在等待眉心处的血色散尽，就能吞噬舒窈的人丹。
刻不容缓，姜南拿出幽冥镜，咬破手指，在舒窈的肚脐上方两指处点上一点，以此为原点向外延伸同心口的六芒星连成了一条直线。
姜南默念咒语，手中的幽冥镜发出“吭哧”的声音，镜子中央应声裂开三道纯白色的口子。
舒窈身体里的妖魄受到幽冥镜的召唤，发出惨烈的呜咽声。
女孩的心口处突然剧烈的起伏，姜南皱眉，口中咒语不断，心口的六芒星散出数条血色的光索，在舒窈的身体上方互相勾连，形成了一个长方形的笼子。
一头通体雪白的妖魄从舒窈心口的六芒星处挣扎着往外，四只爪子紧紧的抓住女孩的腰身，獠牙铮亮，八条尾巴缠绕在一起，蠕动纠缠。
妖魄的双眼怒瞪着周围的一切，目光最后停留在姜南的身上。
“是你？”
妖魄仰天怒吼，利爪攀住血色的光索，疯狂的撕扯着牢笼，想要挣脱束缚。
“小阎王，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姜南念咒的节奏被这一声“小阎王”打乱了，舌头打结，竟然漏掉了咒语中的一个词，光索牢笼出现了一段虚折。
就是这一段虚折，让妖魄偷到了破绽，将长尾狠狠的攀住姜南的手臂，被困住右手的姜南无法结印，只得让顾彧填补漏洞。
“顾彧，楞着干嘛？赶紧拉呀！”
顾彧身形极快，手指迅速结印，幽冥镜上移三寸而蓝光大盛，欲将妖魄连同血色光索一起吸入幽冥幻境中。
意外就在这时出现了。
发出苍蓝色光芒的幽冥镜体型突然急剧的缩小，竟然变成了一点璀璨的蓝光，蓝光在空中迅速的移动，留下了一缕缕蓝色的光影，最后停在了姜南的面前。
还不等姜南分出手，幽冥镜如一颗蓝色的子弹一般，穿过停尸间的钢门，穿透结界，停在了一直在外间等候的舒遇卿的眉间。
下一秒，结界内的两人便听到舒遇卿似乎要被溺毙的闷哼。
霎时间，舒遇卿的脸颊呈现出可怖的紫绀色，双眼瞳孔怒张。
舒遇卿像是失去了神智一样，他抬起右手，一个黑色的风洞出现在了他的右手掌心，停尸间里骤然刮起了狂风。
而刚刚从舒窈身体里被剥离出来的长尾妖魄，竟然也被这股风震慑住了。
妖魄发出低沉的怒吼，血红的眼睛里开始流出血泪，染红了雪白色的长毛。
“小阎王，你我也曾亦姊亦友，为何你三番五次对我赶尽杀绝？”
妖魄在狂风中狰狞狂怒，利爪扣住地面，和舒遇卿右手中的风穴做抗争，而舒遇卿的身体似乎是到了极限，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一个刹那，妖魄逮住了机会，消失在漆黑的殡仪馆里。
妖魄逃走了。
顾彧跌坐在停尸间的门口，托住已经昏迷的舒遇卿，一边用手使劲扒拉舒遇卿的嘴巴。
“老大，这人不会也是只妖吧？给我们下套，来偷幽冥镜的？”
“赶紧给我张开嘴巴！”
“还装？！”
顾彧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粗鲁，舒遇卿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绯红的颜色。
“你别弄他了，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顾彧跟着姜南被天帝贬谪到人间已经很久很久了，除了七百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之外，还从来没见过姜南如此不理智。
明明有风险的事情，还偏要做。
现在妖魄逃了，幽冥镜也进入了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身体里，他们还怎么捉妖魄，还怎么完成任务。
妖道生死簿上九十九头妖魄被镇压要酆都王城的九曲黄泉下，自两千年前酆都城破，纷纷逃到了人间。
天帝盛怒之下，损了姜南和他的灵脉，把两人一起贬谪到人间。
已经两千多年了，他和姜南在人世间苟延残喘，变换各种身份，就为了将逃脱的九十九头妖魄重新封印。现在只剩五头妖魄还在人间游荡，眼看着要大功告成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顾彧想回去，他知道姜南也很想。
可是现在这个任务似乎又变得不可能完成了。
姜南丢给顾彧一团白色的毛发，“这是我刚才从妖魄的尾巴上拔下来的，你把毛烧了，灰烬放在嗅香图上，应该能找到妖魄藏到哪里了。”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姜南和顾彧必须得赶快想办法解决，幽冥镜是天界的宝物，是姜南求了很久才求到的，封印妖魄是一桩要事，找回幽冥镜是一桩急事。
“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把他们先拖回我宿舍吧。”
舒窈苏醒得很快，醒来后女孩还是止不住的发抖，睁眼一看周围的环境全然是陌生的，换做是谁，都会心里犯嘀咕。
“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姜南递给舒窈一杯热茶，偏头看了看舒窈的脖子，脖颈处的乌青已经完全消失了，今天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至少帮眼前的女孩捡回来一条命。
舒窈有些躲避姜南的目光，下意识的用手握住了胸前的蝴蝶结。
“你们，是谁？”
“救你的人。”
“我哥哥呢？”
姜南朝窗户边的行军床的方向努努嘴，舒遇卿此时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舒窈害怕极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扑在舒遇卿的身上，摇晃着舒遇卿的身体。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舒窈将手指轻轻地放在舒遇卿的鼻间，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女孩大概是被吓的忘记了哭泣，不停的掐着舒遇卿的胳膊。
“他还没死。”
姜南制止了舒窈的动作，“你如果再掐下去，他倒是有可能会受伤。”
舒窈瘫坐在一旁，掩面哭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
“小姑娘，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
舒窈似乎不愿去回忆，不停的摇着头，眼神透露出无限的恐惧，她的呼吸似乎都要被扑面而来的恐惧给淹没。
“老大，费那么多劲干嘛？用你的神识，不就知道了？”
顾彧不理解姜南的多此一举是什么用意，姜南也不着急解释，只是平静地坐在竹椅上。
她淡淡地说，“小姑娘，我能够救你，也能救你的哥哥。但我需要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还游离在人世的五头妖魄已经近千年没有露面了，她和顾彧也已经寻找了千年。此番出现，一定有特殊的缘由。姜南必须知道，是什么召唤了她。
“只有这样，我才能救回你的哥哥。”
姜南的声音不高，仿佛是和朋友在聊着午后要不要来杯咖啡的随意，但却有种力量让舒窈可以信任她。
舒窈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上了一缕的光影。
“你的哥哥也在等着你的答案。”
舒窈的眼睫闪了闪，手指不停的绞着袖口，良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那是一个雨后的周末，学校里组织去西山采风。
舒窈是学校里风云人物，不仅是因为成绩拔尖，面容姣好，更因为篮球队队长也是学校的校草曾经公开宣称，舒窈是他的女神。
李思思是篮球队的拉拉队长，一直明里暗里和舒窈较劲，在被队长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拒绝了她的情书之后，把怒火烧到了无辜的舒窈身上。
趁着采风的时机，找了几个不务正业的混混在山路上潜伏，又哄骗善良的舒窈帮她取东西。
青空之下，是卑劣到无法直视的人心。
那些混混抓住了落单的舒窈，将她拖进一个溶洞里……
讲到这里，舒窈的全身不停的颤抖，她的睫毛上像是沾满了糖霜，星星点点，姜南轻轻的握住舒窈的双手。
姜南这才明白，原来那时舒遇卿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转过头，视线又落到还在昏迷的舒遇卿的身上，心底里莫名地生出一丝丝的怜悯。
“好了，小姑娘，今天就到这儿吧。”
姜南拍拍舒窈的背，经历了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一个小姑娘需要准备多少的勇气，才能再去复述那个昏暗日子的经历呢。
虽然姜南很想赶快找到事情的解决方案，可是毕竟她的血不是冰冷的。
“不！不要走。”
舒窈紧紧的拉住姜南的手，还挂着眼泪的脸颊上写满了坚定。
“我可以。”
舒窈缓了缓精神，继续回忆那天在那个散发恶臭的溶洞里的事情。
小混混糟蹋完舒窈之后，并不打算放过舒窈，他们抢过舒窈的手机，扒掉了舒窈的衣裳，拍下了很多的照片和视频，发给了舒窈微信里所有的联系人。
包括那个暗恋舒窈的篮球队长。
然后混混们扬长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窈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就像能够吞噬一切的巨大旋涡。
身旁的电话里显示了一百加的未接来电，却没有一通是来自把舒窈奉为女神的篮球队长。
只有舒遇卿不停的来电，来电。
当接通舒遇卿的电话时，舒窈的眼泪决堤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走到溶洞口的崖边上，一跃而下。
那晚的雨下得特别大，闷雷更是一声接着一声，舒窈的鲜血混着雨水沁入了泥土中。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已经陷入半昏迷的舒窈看见了舒遇卿的脸。
山里的气温到了夜里一下子会下降许多，为了不让舒窈失温，舒遇卿一遍一遍帮她搓着双手，给舒窈穿上他的冲锋衣，抱着舒窈，为她保暖。
迷迷糊糊到了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露出一个边缘，舒窈就被舒遇卿背着，找寻下山的路。
一路上舒窈听着舒遇卿的话，听着他不停地回忆着两人的小时候，听着他已经拿到了北航研究生复试的资格的好消息。他们都憧憬着的好日子，快要到了。
舒窈也开始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就没了力气。
弥留之际，舒窈对舒遇卿说，“哥哥，帮我擦擦身子吧，我想干干净净的。”
说完，舒窈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她仍然死死的拽住姜南的手，恳求她，救救她的哥哥。
“你愿意相信我吗？”
舒窈的眼睛亮亮的，琥珀色的眸子里填满了孤注一掷的孤勇，“姐姐，我信你。”
姜南点点头。
舒窈安被置在姜南隔壁闲置的宿舍里，她虽然忧心舒遇卿的安危，却也明白，此时此刻，她不能耽误事，时间应该留给姜南。
“老大，你有头绪了吗？”
顾彧已经在嗅香图上已经找到了妖魄藏身的位置，它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到了西南方向的昆山。
但是没有幽冥镜，就算找到了妖魄，也大概率会无功而返，反而让情况更加不利。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窗外的银杏树上挂满了雨水，滴滴答答在积水的路面荡开一圈圈的水纹。
舒遇卿依然没醒，姜南的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这头妖魄并非一般，她是有神脉的，据《山海长经》里记载，她本是青丘之上的九尾狐，深得天帝的喜爱，不知为何触犯了天条，被摘了仙籍，入了妖道。
舒窈被九尾狐附身，固然是有她的怨气召唤，但仅仅一个凡人的怨气就能招呼出有神脉的九尾狐妖，绝无可能。
姜南走到书架前，用手指在书架的四角化了一个“8”的符号，书架中心出现了一道石门。
石门的两边有两头纯白色的獬豸镇守，见到姜南，两头獬豸躬身致意。
“见过阎王。”
姜南点点头，推开石门，径直走了进去。
石门里是一方左右十步的藏经阁，幽幽的檀香萦绕在藏经阁里，一卷一卷的卷轴整齐的堆放在栖木书架上。
既然姜南不知晓其中的关联，就得向经历得更多的人讨教。
闭上眼，姜南打开了神识，在藏经阁里找寻可能为她提供答案的古籍。
神识一开，万卷书籍都如同一帧一帧的画面，迅速在姜南的脑袋里闪过。神识停留在一本名为《酆年纪事》的古籍上。
书的封皮已经被烧毁了一半，看不清楚是谁人所著，书上详实的记录了酆都王城里最后一个皇帝在位时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包括姜南成为酆都王城的地府里第一位女阎王。
古籍上所记录的事情，对于姜南来说都是陌生的，也许是来人间太久，久到忘记了曾经她在酆都时，都做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古籍并不完整，后面的字被人有意抹去了，姜南收回神识，在藏经阁里找到了这本《酆年纪事》，她摸着空白的书页，却看不出是何种术式。
很显然，施术者的法力远高于姜南。
关上石门，姜南回到了宿舍，窗外的雨声没有一点停一停的意思，姜南裹上厚厚的披风，缩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把台灯的光调成小夜灯模式，暖暖黄黄的，姜南极其偏爱这样的光线，能让她感觉到一丝暖意。
“被抹去的到底，到底是什么呢？”
姜南支着脑袋，合上书，仔细的端详起封面来，“要是知道是谁写的就好了。”
打了一个哈欠，姜南靠在椅子上，升了一个懒腰，桌面上的闹钟已经指向了“3”，该睡觉了。
宿舍里的灯熄灭了，姜南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沉，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看见一个穿着金色铠甲，骑着一匹黑色宝驹的女子在向她招手。
女子的长发高高的束起，英姿勃勃。
姜南在梦境里不自觉的叫了她一声，“你是谁？”
“将军，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