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看天吃饭生意难
杨振国陪着周慧娟在卫生所待了一晚上,天没亮就醒了,卫生所的床他有点睡不习惯。醒都醒了,也没办法继续睡了,他爬起来去隔壁病房看了一眼周慧娟,她睡着正香,可能是昨天太累了。
回去给妻子做早饭,熬点粥吧,杨振国想着,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也怕醒来看不到大人,他们也要吃饭,趁着周慧娟还没醒,杨振国回家做早饭。
快走到大队通往杨树湾的分叉口,杨振国碰到了一个熟人,他骑着自行车,后座还绑着一个大竹筐,从城里的方向回来,不是别人,就是昨天帮忙把周慧娟送到大队卫生所的刘学生。
杨振国对刘学生的生意很熟悉,刘学生是个鱼贩子,他平时就在大队各个村子收鱼收虾收各种水产,初冬时候还能收到一些野鸭野鸟什么的。一般是晚上收到鱼获,凌晨2、3点就要骑自行车出发,送到乡上、镇上,有时候也拉到市里去卖。卖得快,8-9点就回来了,要是卖得慢,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回来也是常事,起早摸黑的,这也是个辛苦活。
今天6点不到就回来了,这也是很奇怪。“刘老板,今天生意这么好,这么快就打道回府了。”杨振国跟刘学生熟得很,他打趣的和刘学生打招呼。
刘学生一脸苦笑状,“要是生意真那么好,我早就换车了,换个烧油的不比人力的强。”
“那今天怎么搞这么快,天没亮就回来了。”
“没什么鱼了,只搞了几十斤,路上碰到财跛子,转给他拖出去卖了。”财跛子也是个鱼贩子,他住在金家湾,有一条腿从小就有残疾,像肌肉萎缩了一样,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短的那条还有点外折,一瘸一拐的,走起路来有点慢,但不影响正常使用,腿还是有劲的。
“那还不好,省了事了。”
“省事是省事,搞不到钱啊。”
“钱还不是慢慢赚的,一天也发不了财。晚上有没有事,没事过来喝几杯。昨天的事还没有好好感谢你。”
“这是哪里话,兄弟伙的讲什么客气,小事一桩。咱俩倒是好久没有坐到一起了,喝几杯酒还是可以的。”
“晚上吃饭的点过来,酒给你备着。”
俩人摆手作别。
杨振国回到了家,她母亲金兰枝也起来了,老人家觉少,早上醒得快。
一口大灶,两个大铁锅,这在农村是标配。这边做水烧开水,那边煮猪食。家里人要吃饭,猪圈里的猪也不能饿着了。这头猪还等着养肥了过年的时候卖出去,换几个钱好过年。
水烧开了,灌满了两个大暖水瓶,小毛醒了以后可以冲奶粉,小孩子洗脸喝水也可以用。
水做好了以后就开始熬粥了,家里两只老母鸡下的土鸡蛋,回来经过大队的市集买的几两肉,熬粥放一点,其他的给他母亲和女儿做个肉丝面当早饭。杨振国很少给家人做早饭,他一年大半的时间是在外面打临工,早上天蒙蒙亮就出门了,周慧娟会给他下个面条,或者把前一天晚上的剩饭剩菜热一下,他自己根本没有时间给家人做早饭。要是农忙的时候待在家里,早饭也是他媳妇做的,他不是天没亮就出去下田地了,就是睡到自然醒,他媳妇做好了早饭叫他起来吃,他做晚饭的机会反而多一些。
以前他媳妇周慧娟既要照顾小孩,还要照顾喂的鸡和猪,还有牛要放,还要管杨振国的伙食,还要干农活,一天到晚,事情排得满满的,但是她从来没有什么怨言,也没有说过杨振国的不是。要不是她媳妇这次受了伤,他亲自体验了一下她媳妇早上要干的活,他也不知道他媳妇原来这么忙,这么的不容易。
杨振国熬好了粥,盛在一个带饭的铁皮盒里,放在两口锅中间一个烧水的铁瓮里保温,这个铁瓮在两口锅中间,哪边烧柴火,都能加热到。
粥熬好了,杨振国开始下面条,另一边的猪食火不断,小火熬煮着,只要时不时翻翻锅底,不让糊锅了就行。
面条下好了,杨振国喊他母亲金兰枝吃早饭,并嘱咐她,要是两个孩子醒了,张罗一下。小毛醒了就给他冲奶粉,热水暖水瓶里有,晓琴要是醒了,锅里还有面条,给她盛一碗就行,她自己会吃。猪食差不多熟了,就让那点残火慢慢的闷着,他回来再去喂猪。
金兰枝从小拉扯大三个孩子,这些事情即使杨振国不交代,她也会帮忙照看一下。平时杨振国出去打临工,周慧娟忙不过来的时候,金兰枝也会帮她分担一些,下田下地的事情帮不了,干点家务,带带孩子,喂喂鸡,喂喂猪,金兰枝都干了大半辈子了,这些早就是习惯了。
杨振国骑着自行车带上热乎乎的鸡蛋瘦肉粥去大队卫生所看他媳妇周慧娟,卫生所离他家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他平时骑自行车都是出远门打工,今天骑自行车主要是为了接他媳妇回家。
到了卫生所,周慧娟早就醒了,她腿还是不方便落地行走,这倒是给了她一次不用操心给老公、两个孩子做早饭,不用想着猪没吃,鸡没吃,不用想着赶紧处理完下田地干活去,她睁着眼睛看向窗户,早上的太阳照到了窗帘上,金黄透亮。她好久没有这样在大早上不管不顾的放松休息,在床上躺着了,她也很久没有这样看到朝阳照射到窗帘上。天蒙蒙亮,她不是去了地里田里,就是窝在厨房,守着灶火炊烟,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留一点时间给自己。
周慧娟正发着呆,杨振国提着铁皮饭盒进来了。
“洗脸了没有,来尝尝我的手艺,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你煮鸡蛋瘦肉粥。”杨振国把饭盒放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过去扶他媳妇坐起来。
“还没洗呢,腿不方便下地。能吃到你煮的粥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生了两个孩子,坐月子也没有这个福气,都是你妈服侍着。”
“你一天没好,我就天天做粥给你吃,我这个月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好好服侍你。”杨振国去打洗脸水,他还不忘给媳妇挂保证。
“我可没这个福气,要是天天这样躺着,人都要发霉了。”
洗好脸,杨振国给周慧娟盛粥吃。
差不多吃完了,罗九州医生也起来了,昨天半夜他已经把打点滴的针取下来了。他过来探望周慧娟,问她腿还有没有流血,伤口疼不疼。
周慧娟说睡了一晚上,感觉好一些了,伤口还是疼,血没有昨天那样大量的流,纱布上倒是染了很多血,已经干了。
罗九州医生给她开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药,还有碘酒外用杀菌消毒,并嘱咐她三天后来换一次药,伤口不要沾水,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
谢过罗医生,收拾了一下病房,杨振国把媳妇周慧娟背出去,放到自行车后座上,身子侧坐着,受伤的腿朝外,半悬空搭在另一条完好的腿上。
杨振国一路推行,尽量靠路的两边,没有什么大石头,不会颠簸。他走得很慢,节奏平稳,后座基本没有什么受力的感觉。
回到家,他母亲金兰枝正在哄小毛玩耍,女儿晓琴估计又找邻居家的小姑娘去了,不见踪影,安顿好周慧娟,杨振国和媳妇、母亲打了声招呼,准备去市集上买点小菜。
“晚上刘学生过来喝酒,感谢他送慧娟去卫生所。”杨振国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顺便叫上你大哥大嫂,找牛的事情他们也出了力。”他母亲突然想起来了,追出门外,给杨振国交待了一声。
傍晚,太阳红彤彤的,慢慢没有了热度,一个整圆变成半圆,渐渐的,越落越低,最后消失在远处的山头下。
太阳落山了,杨振国开始准备晚饭了,他喊来自己的姑娘晓琴,叫她去趟大伯家,喊大伯和伯娘晚上过来吃饭。
不多会儿,晓琴跑着回来了,“伯娘说家里已经在弄了,就不麻烦了,他们在家吃。”
“还客气起来了,算了,下次早点叫他们。”杨振国当然知道,嫂子是假客气,主要他妈金兰枝在这里,她不太好意思。虽然金兰枝和张春兰一家住一起,表面上看是挺和谐的。家里没人了,只剩下张春兰和金兰枝的时候,张春兰总喜欢叨叨两句,指桑骂槐,金兰枝都默默的听着,不想搭理她,有外人的时候,该干嘛干嘛,除了两个人对话不多,外人看不出来俩人关系到底怎么样。
杨振国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好香的鱼啊!”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前厅传到后厨,是刘学生来了,没等杨振国出去迎他,他已经往后厨来了,“杨老板,我酒都带来了,菜搞好没有?”刘学生打趣到。村里人都喜欢称呼有钱的人为老板,即使这个人不是真的有钱,他们还是称他为老板,这是一种相互间的调侃。
“刘老板来了!马上就开饭,你先到前屋喝口茶,再炒两个小菜就开动了。”
杨振国把煮好的鱼盛出来装盘,开始炒青菜。刘学生探头往锅里瞅了瞅,闻了闻,往前厅转去了。前厅不大,中堂画挂的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画面上画的是伟人毛主席坐在一把藤椅上,手上还夹着一只烟,一脸慈祥的看着远方,远处是旭日东升,万里河山披霞光,旁边还有松鹤延年陪衬。
前厅的左右两边是两个卧房,右边是杨振国夫妇的卧房,左边是留给金兰枝的卧房,金兰枝不过来住的时候拿来做客房,右边卧房有两张床,大床是杨振国夫妇的,小床是女儿晓琴的。
周慧娟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
“还睡着在,吃晚饭了!”刘学生看房门敞开着,探进去半个身子瞅了一眼,并没有进去,吆喝了一嗓子,周慧娟突然醒了,“学生哥过来了,找位置做一下。”
“把你吵醒了,我过来喝酒的。”刘学生露出似有抱歉的表情,很快又舒展开了。
“哪里话,昨天多亏了学生哥。我眯了一会儿,没有睡着。”
“小事情,今天好些了吧。我就是馋这口酒。”
刘学生和周慧娟寒暄了几句,讲讲客套话。
不一会儿工夫,杨振国把热菜端到了堂屋的四方桌上,碗筷酒杯也都摆好了。
周慧娟不方便挪动,杨振国找了个空碗,给她每样菜都夹点,送到了床边,另一只碗盛了大半碗饭,里面还泡了鱼汤。金兰枝抱着小毛,在邻居家喊回了晓琴,晓琴也泡了鱼汤饭,夹了些菜端去找她妈妈去了。小毛刚吃完奶,还没有睡着,金兰枝抱着哄他睡觉,现在没空吃饭。
两个认识多年,今年见面不多的兄弟倒满酒,举起了酒杯。
说起来,他们小时候在一个大队的小学上过学,算是从小就认识的兄弟。成家后,刘学生干起了鱼贩子,杨振国学了泥瓦匠手艺,到处打临工。贩鱼的营生凌晨两三点出去,快中午回来,和杨振国这种五六点出去,晚上回来的工作,很难碰上。
“你上半年都在外面打工吧,几次路过你屋门口,都说你没有回来。”
“帮别人盖盖房子,打一些短工,孩子要治病,光靠那点口粮不顶事。”
“什么怪病啊,要花那么多钱,我听你妈说过了。”
“不是什么怪病,医生也瞧出来了,就是不保证能治好,药还要一直吃,就是这个药死贵,吃不起。”
“问问村长,这种情况国家有没有补贴什么的,我听说柴跛子不是残疾了吗,国家对残疾人有补贴,他每个月都能拿到一点钱。”
“看病的时候医生也说了,是有,就是要先做个什么鉴定,看看残疾是什么等级,再去民政局申请,我还没有时间去办。”
“昨天的事还没有好好谢谢你,来,碰一个!”杨振国话锋一转,不想一直说自己的事情,毕竟来者是客,他也要关心一下刘学生的情况。
“怎么样,今年生意可以不,前段时间老下雨,下雨收鱼有点辛苦。”
刘学生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放下杯子,叹了口气,“今年不好搞,搞不好要发大水。好多鱼池都被淹了,鱼跑了好多,包鱼池的要亏死。”
“打鱼的没有搞到鱼吗,发大水容易上鱼。”
“打鱼的少了,现在近湖的水面都被私人承包了,有些地方被小混混霸去了,不让你包,他们自己包。”
“没有收点虾子、螃蟹、田鸡什么的吗,藕带也可以搞一下。”
“鬼哟,田里都涨水了,原来长野藕的地方都被水淹了,现在只能看到个荷叶尖。今年算是废了,搞不好我也要出去打工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山不转水转,操那多心,又饿不死。”
“你别说,我爹他们经历过54年大洪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那多是被淹死的,又不是饿死的,现在生活好多了。”
……
两个人越聊越远,广播里听到的新闻,国家大事,外面听到的八卦,路上的见闻,都聊了个遍,刘学生带来的一瓶高粱酒已经喝完了,杨振国又从家里开了瓶大曲,也喝了个底朝天。
两个人都喝高了,脸涨得通红,像红烧了一样,刘学生喝得比较急,他酒杯已经举不起来了,杨振国喝得也不少,他趴在桌子上睡起来了。
金兰枝见两个人都喝的不清,她也扶不动,喊晓琴去叫她大伯过来帮忙,不多会,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不是杨振中,是刘学生的老婆和他儿子找上门来了。天太晚了,刘学生还没有回去,他们也担心,到了市集东问西问,终于有人告诉他们,看到刘学生提了瓶酒往杨树湾去了,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的问,最后才找到了这里。
正寒暄着,杨振中也过来了,他把弟弟杨振国扶到卧房床上放下,又和刘学生的老婆一起,扶着刘学生回去,直到把他送到了刘家湾村口才回来。
都说心里有事的人喝酒容易醉,这两个从小就认识的兄弟,今年看起来都不太顺利。